阿云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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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核心經(jīng)過兩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后,跟全國各地一樣,內(nèi)蒙古地區(qū)有不少人陸續(xù)奔赴延安。當(dāng)時一個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是其中有不少十幾歲的蒙古族孩子。這些孩子通過黨組織開辟的秘密通道,在革命前輩的引領(lǐng)下,一批又一批,艱苦跋涉,走向延安,就好比汩汩溪流匯入奔涌的大河。他們是在延安出現(xiàn)的第一批蒙古族小八路。在延安,除有培養(yǎng)各民族青少年的陜北公學(xué)外,還有專門培養(yǎng)少數(shù)民族青少年的中央民族學(xué)院。他們在那里學(xué)文化,學(xué)理論,學(xué)軍事技能,原本隱藏在心中的仇恨(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不堪忍受剝削和壓迫才離開了家鄉(xiāng))升華為階級覺悟,他們樸實朦朧的向往(他們對延安的最初了解大概是聽說那里人人平等,沒有剝削和壓迫)變成了革命理想。他們在延安接受教育和熏陶,成長為革命者的時候,他們?nèi)匀缓苣贻p。根據(jù)工作需要回到家鄉(xiāng)或者分配到其他戰(zhàn)場的時候,他們是我黨最年輕的生力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這些年輕的“老革命”走上了各級領(lǐng)導(dǎo)崗位,成為領(lǐng)導(dǎo)干部中最年輕的一個群體。在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他們曾成為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和各盟、市、旗、縣領(lǐng)導(dǎo)干部隊伍中的中堅。這些人的生活道路和成長過程體現(xiàn)了一種歷史的必然性,是他們各自的小環(huán)境和全國的大環(huán)境使然。楊嘯先生的長篇小說《鷹的傳奇》三部曲所描寫的,正是這樣一群蒙古族少年的成長歷程。
全書七十萬字,分《覺醒的草原》《深情的山巒》《憤怒的旋風(fēng)》三部(以下簡稱“三部曲”),全景式地描寫了莫日根、桑杰扎布等幾個充滿正義感的草原上的孩子不甘忍受王公貴族的壓迫,奮力反抗,在黨的地下工作者的引領(lǐng)下走向延安,成長為優(yōu)秀的革命者,再回到故鄉(xiāng)開展革命斗爭,迎接勝利的過程。草原上的孩子奔赴延安,是內(nèi)蒙古革命斗爭史上不可忽略的現(xiàn)象,所以這部“三部曲”的描寫具備了時代性、史詩性特色。是一部反映內(nèi)蒙古草原生活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成功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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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第一部《覺醒的草原》出版于1983年;第二部、第三部出版于1986年。那個年代是中國作家們剛剛從“左”的禁錮下掙脫出來的年代,也是文學(xué)觀念和創(chuàng)作主張開始發(fā)生急劇變化的年代。在閱讀這部長篇的時候我想到的一個問題是:無論文學(xué)觀念和創(chuàng)作主張(其中當(dāng)然包括對具體作品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怎么千變?nèi)f化,但有些東西是不可能變的,比如對正義感和愛心的肯定與贊美等。因為正義、愛等屬于真善美的范疇,而在文學(xué)作品中對真善美的弘揚是永遠不會過時的。因為這是文學(xué)的價值所在?!叭壳睂懙氖菑目谷諔?zhàn)爭時期到解放戰(zhàn)爭初期那段時間,幾個草原上的孩子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那是一個正義與邪惡、愛與恨激烈交鋒的年代。邪惡與仇恨是人類自己制造的,但邪惡與仇恨不可能泯滅正義與愛,反而會更有力地激發(fā)人們心中的正義感和愛心。小說中的莫日根、桑杰扎布、薩仁高娃等孩子,按現(xiàn)在的說法屬于“花季少年”,他們的思維還是孩子的思維,但他們心中卻有著強烈的正義感,有著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真誠的愛。所以說,沒有愛就沒有恨,這些孩子們心中的恨,是愛的另一種表現(xiàn)。
正是這種正義感與愛,使得這些孩子從心眼里蔑視邪惡,在具體行動中不屈不撓。這種心理也體現(xiàn)了蒙古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理念。因為蒙古民族有一種崇尚英雄的情結(jié),而這種情結(jié)的根源是正義必勝的信念?!爸灰械谜?,牛車也能追上野兔”,“米粒大的白色,能淹沒山一樣大的黑色”,這是蒙古族百姓常說的諺語。別看野兔跑得快,只要行得正,牛車終究會追上野兔。而在蒙古族的傳統(tǒng)觀念里,白色代表純潔(因為乳汁是白色的),黑色代表邪惡,別看白色很渺小,也能夠戰(zhàn)勝黑色。這些孩子正是在這種傳統(tǒng)文化熏陶下成長的,所以他們的信念是堅定的。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可以說“三部曲”是一曲信念的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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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是人學(xué)。兒童文學(xué)亦不例外。一部好的長篇小說,應(yīng)該塑造出眾多性格各異、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叭壳痹谶@方面是很出色的。除生動、逼真地塑造了草原少年莫日根、桑杰扎布、薩仁高娃等人物外,還活靈活現(xiàn)地寫了一個漢族小姑娘翠英的形象。尤其值得稱道的是,除很好地塑造了眾多的少年兒童形象外,還成功地塑造了眾多成年人形象。如:足智多謀的地下工作者、到草原上播撒革命種子、潛入蒙奸王爺王府的張老義;疾惡如仇的說書藝人老達古沁那順爺爺;最早和共產(chǎn)黨人有了聯(lián)系的莫日根阿爸青格爾;好心腸的巴達瑪大媽;和莫日根阿爸一起走上革命道路的布日固德大叔和其木德大叔;當(dāng)莫日根在去延安的路上,被蒙奸小王爺陶克陶抓住,并在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被槍斃,僥幸未死,毅然把他救回家去熱心照顧的賣柴老人老兩口;怕給自己家惹禍,不敢收留,帶著莫日根去投奔他家的親戚的膽小怕事的石匠和他那豪爽仗義的妻子;黃河邊那冒著生命危險,撐著小木船,在流凌的黃河上,送莫日根和石匠過河的老艄公;賣國投敵的蒙奸老王爺?shù)啦細J;陰險狡詐的蒙奸小王爺陶克陶;陶克陶的福晉醋壇子奧登;南京來的特派員高傲的戴小姐;心狠手毒的王府管家紅眼狗等等。有的人物,著墨不多,卻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莫日根、桑杰扎布、薩仁高娃是在同一片草原上長大的孩子。但他們卻各有各的個性。莫日根誠實、堅強、有膽有識;桑杰扎布聰明、機智、質(zhì)樸純真;薩仁高娃作為草原上的少女,似乎更多地繼承了草原女人的善良、正直與耐力。漢族小姑娘翠英,則樸實、厚道、有感恩之心。小說里塑造人物形象,關(guān)鍵不在于交代人物共性的一面,而在于寫出他們各自的個性。在這個方面,“三部曲”是很見功底的。他們的思維、行動各有各的特色,不可相互替代,又能夠相互補充和襯托?!叭壳睆慕Y(jié)構(gòu)上看,處于故事核心的就是這幾個孩子,他們形成了這部七十萬字長篇的基本構(gòu)架。
在兒童文學(xué)作品中,塑造好成年人的形象,是十分重要的。正如作者在他寫的隨筆《兒童文學(xué)隨想錄》(見《楊嘯文集》第23卷第73頁)中所說的:“孩子們固然有他們自己的生活天地,但是,就在他們的生活天地中,也跟成年人是密不可分的。他們的成長,離不開成年人對他們的關(guān)懷、培養(yǎng)和教育;他們的日常生活,也離不開成年人對他們的關(guān)心和照顧?!?
“他們的性格,他們的興趣愛好,以至他們的精神面貌,都是和他們身邊的成年人對他們的影響分不開的。因此,塑造好成年人形象,會成為塑造好少年兒童形象的基礎(chǔ),會使得所反映的少年兒童生活和所塑造的少年兒童形象更加真實可信。如果把作品中的少年兒童形象比作泉水,那么,成年人的形象,就是這泉水的源頭;如果把少年兒童的形象比作樹木,那么,成年人的形象,就是生長這樹木的土地?!?/p>
4
一部好的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必須有一個好的故事。這故事,一定要能把讀者吸引住,使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閱讀興趣,欲罷不能。
楊嘯先生是一位編織故事的能手。他作品中的許多故事情節(jié),往往是既在讀者意料之外,又在生活的情理之中。他熟悉生活,這部書的故事,又有真實的生活原型做基礎(chǔ),所以,他結(jié)構(gòu)起故事來,就更加得心應(yīng)手,左右逢源。
“三部曲”的故事,曲折,驚險,傳奇;懸念迭出,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后照應(yīng),合情合理;縝密順暢,自然天成。
懸念,最能對讀者產(chǎn)生吸引力。
比如說,莫日根的阿爸阿媽被王府的人殘酷地殺害,倔強的莫日根為給阿爸阿媽報仇,黑夜持刀潛入王府,去刺殺老王爺?shù)啦細J,他能夠成功嗎?
再如,莫日根行刺王爺未成,被嚴(yán)刑拷打后投進牢房,巧遇被關(guān)在牢房中的地下工作者張老義,兩人一起逃出牢房后,張老義被王府追兵的槍彈擊中,臨犧牲前,囑咐莫日根,讓莫日根一定要把他們了解到的重要情報送給烏蘭山里的游擊隊……莫日根能完成這個任務(wù)嗎?
再如,游擊隊為培養(yǎng)莫日根和桑杰扎布,決定派他們到延安民族學(xué)院去學(xué)習(xí),讓他們到指定的地點,去和另外一些去延安學(xué)習(xí)的孩子們集合,那里會有人帶路,帶領(lǐng)他們?nèi)パ影?。然而,莫日根和桑杰扎布在去集合地點的途中,卻因遭遇沙塵暴迷了路,耽誤了時間,當(dāng)他們找到集合地點的時候,其他去延安的孩子們,已經(jīng)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出發(fā)走了。莫日根和桑杰扎布決定單獨奔赴延安。兩個小小年紀(jì)的孩子,既不認(rèn)得路,又要通過層層敵占區(qū)封鎖線,這一路上,他們要遇到怎樣的困難和艱險,他們倆能單獨去到延安嗎?
再如,莫日根被小王爺陶克陶的人槍斃,僥幸未死,被好心的賣柴老人救回家中。當(dāng)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重病躺在山洞中的桑杰扎布。他求老人到那山洞中去找桑杰扎布。老人找到了那個山洞,山洞中卻已經(jīng)沒有桑杰扎布。卻在那山洞下面山溝里的一塊石頭上,看到一大攤血……那大山里,有許多野狼,當(dāng)時,又正是野狼逞兇的時候。桑杰扎布是不是被野狼吃掉了?
如此等等,一個又一個的懸念,接連不斷。這些懸念,緊緊地揪著讀者的心,使讀者一定要讀下去,弄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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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嘯作為我國著名的兒童文學(xué)作家,在“三部曲”里對孩子的心理、行為的刻畫十分到位。這些草原上的孩子比其他地方(比如城市、農(nóng)村)的孩子更鮮明地表現(xiàn)出了草原特色,他們顯得更單純,更勇敢、更快樂。他們身上有一種蓬勃、健康、向上的東西,而這又形成了這部長篇的主調(diào)。
比如,薩仁高娃羊群里的一只兩歲小綿羊被狼咬死了。莫日根為了避免薩仁高娃被王府管家紅眼狗毒打,便把自己放牧的羊群里的一只兩歲小綿羊給薩仁高娃的羊群里補上了(他騙薩仁高娃說,他的羊群里多出了一只兩歲小綿羊)。當(dāng)他因為羊群里少了羊,被紅眼狗管家毒打的時候,他想到,這頓打,是替薩仁高娃挨的,他的心里,就有點高興起來。他心想,這么厲害的鞭子,要是打在那瘦弱的薩仁高娃身上,她怎么能忍受得住哇?因此,鞭子打在他身上,越是疼痛,他就越覺得,他替薩仁高娃挨這頓鞭子,是做對了。
再如,莫日根用他那心愛的、會精彩表演各種把戲的小黑狗阿日巴拉,和蒙奸小王爺陶克陶的兒子小少爺巴雅爾換盒子槍。小黑狗阿日巴拉是他的心尖子,他對自己的小黑狗是那么喜愛,要把小黑狗換給巴雅爾,他是那么舍不得??墒?,這支盒子槍對他太有吸引力了。他想到,游擊隊如今是那么缺少槍支,這支盒子槍,對游擊隊來說,是那么重要,于是,他便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心,用他的小黑狗和小少爺巴雅爾換了盒子槍。
再如,莫日根到王府行刺未成,被王府的人抓住。老王爺?shù)啦細J和小王爺陶克陶對他嚴(yán)刑拷問。他先是緊咬牙關(guān),忍受著酷刑,閉口什么也不說。此時他想的是:在敵人面前,一定要表現(xiàn)得堅強、硬骨頭,決不向敵人屈服……但他又想,這樣不說話,有點太窩囊,于是,便突然開口,把蒙奸老王爺和小王爺罵了個狗血噴頭……
在“三部曲”中,如此表現(xiàn)莫日根、桑杰扎布、薩仁高娃、翠英等人心理、行為和性格的故事情節(jié),數(shù)不勝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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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文學(xué)作品又離不開“童趣”。童趣就是寫出孩子的心理和行為特色,寫出他們不同于大人的思維、做法。也就是說,必須寫出一個孩子的世界,他們眼中所看到的,他們所關(guān)注的,他們的喜怒哀樂等等與大人有著很大的區(qū)別。七十萬字的“三部曲”里那些數(shù)不清的細節(jié)里描寫的,正是這些孩子妙趣橫生的故事。他們用孩子的方式愛著,恨著,爭斗著,撐起了一片遼闊的天空。
在“三部曲”中,可以說是處處洋溢著童趣。
比如,小王爺陶克陶的兒子巴雅爾和王府管家紅眼狗的兒子道爾吉,為搶桑杰扎布逮到的一只黃玉鳥兒未能得手,便對桑杰扎布大打出手。在遠處山坡上放羊的莫日根,看到這一情景,便從山坡上沖下來打抱不平。他順便從山坡上抓了一條青花蛇,跑來跟前,把手里提著的青花蛇在兩個小惡棍的脖子上各自蹭了一下,又把蛇在他們的頭頂上轉(zhuǎn)了個圈兒,兩個小惡棍立刻被嚇得屁滾尿流。然后,莫日根又逼著兩個小惡棍給桑杰扎布叫爺爺……叫罷爺爺,又讓他們給桑杰扎布磕頭賠禮……
再如,傳說,博音淖里的水漲滿了,流遍草原,窮苦奴隸們的苦日子就到頭了,好日子就來到了,莫日根和桑杰扎布,就在博音淖水的邊沿上插了草標(biāo),每天到博音淖邊的草灘上去放羊,首先就跑到淖邊的草標(biāo)跟前去看,淖里的水是不是漲了……
再如,桑杰扎布和薩仁高娃盼著游擊隊快快來到。桑杰扎布用花朵算卦。桑杰扎布掐下一朵野芍藥花,把花朵捧在手里,鄭重其事地對花兒說:“花兒呀花兒!游擊隊要是能很快地來,你就花心朝上。游擊隊要是不能很快地來,你就花心朝下……”說罷,把花朵高高地拋向空中……
如此童趣,趣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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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是一曲民族團結(jié)的頌歌。
漢族地下工作者張老義,為了革命事業(yè),為了蒙古族人民的覺醒和解放,冒著生命危險,到內(nèi)蒙古草原上播撒革命火種,最后,犧牲在草原上,為蒙古族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灑盡最后一滴血……
蒙古族孩子莫日根和桑杰扎布,在去延安的路上,深夜聽到紅柳林中的哭聲,發(fā)現(xiàn)了被巴彥(即財主,富戶)家惡奴綁架、又機智逃脫的漢族小姑娘翠英。翠英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饑餓孱弱不已。莫日根和桑杰扎布便把他們帶的炒米、奶豆腐和酪蛋子送給翠英吃;最后,又慷慨地把他們布袋子里所有的炒米、奶豆腐和酪蛋子,全部送給了翠英。他們寧愿自己在路上去討飯……
莫日根被蒙奸小王爺?shù)娜藰寯牢此?,漢族賣柴老大爺,冒著自己家被牽連的危險,毅然把莫日根救回自己家中照護;好心的老大媽,為了給養(yǎng)傷的莫日根增加營養(yǎng),忍痛殺掉自己心愛的老母雞,給莫日根燉雞肉吃,熬雞湯喝;莫日根在大爺大媽家里養(yǎng)傷期間,偶然被喝醉的漢奸藥鋪黃掌柜發(fā)現(xiàn),大爺大媽先是果斷地除掉了漢奸黃掌柜,然后帶著莫日根連夜棄家出逃;大爺背著重傷的莫日根,大媽背著行李,拿著包袱,踏著泥濘溜滑的雪路,到幾十里外的黑石溝,去投奔大媽的表妹家。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路上向前走……
大媽那豪爽仗義的表妹,熱情地收留了他們??墒?,表妹的丈夫、膽小怕事的石匠,外出回來,因怕受到牽連,卻不讓他們在家里住。夫妻倆為這事鬧翻了臉。盡管大媽的表妹一再挽留,大爺大媽還是帶著莫日根,離開了表妹的家,住到了荒郊野外大山中冰冷的破窯洞里去??恐鬆斖獬銎蛴?,艱難地維持他們老兩口和莫日根的生活……
正如莫日根心里所想的:“親愛的大爺大媽,你們?yōu)榱四崭?,舍棄了自己的家,你們?yōu)榱四崭?,又這樣的受苦受累……就算是親爹娘,對自己心愛的親生的兒子吧,又能怎樣呢?”
最后,善良的大爺大媽,竟因為莫日根的事,全都喪了性命……
翠英母女,在山洞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重病昏迷中的桑杰扎布,她們把桑杰扎布背回家去,細心照料……
不用再多舉事例了。僅以上幾宗,蒙漢兩族親如一家的血肉親情,手足深情,已展示得淋漓盡致!
8
“三部曲”一書中的寫景,也別具特色。楊嘯先生十分善于寫景。他寫景,總是景中有情,情景交融。要么景色展示人物的心情,要么景色烘托故事的氣氛,要么景色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比如,書中開頭的一段寫景:
冬天。草原上的冬天格外寒冷。
天陰得很沉。濃重的云塊,就像是一團團骯臟的羊毛,在天空中堆積著,涌動著,翻滾著;那濃重的云塊,越滾越低,就像要落下來,壓在人身上,把人壓扁。
雪,斷斷續(xù)續(xù),已經(jīng)接連下了好幾天了。
到處是厚厚的積雪。積雪把草原上的草都埋住了,只露出枯黃的草梢和一叢叢黑褐色的樹毛子。尖厲的北風(fēng),搖動著草梢和樹叢,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隨后,就是本書小主人公莫日根趕著羊群出場亮相。這段寫景,正好展示了莫日根這個受苦受難的小奴隸,饑寒交迫的生活和他苦痛悲涼的心情。
再如:莫日根從阿爸口中得知,他們的家鄉(xiāng)烏蘭山里,已經(jīng)有了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受苦受難的奴隸們,翻身解放的日子不遠了。于是,在他的眼里,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景色:
春天。春天的草原真美呀!
草灘上,到處是盛開的花朵:鮮紅鮮紅的,那是火絨子花;雪白雪白的,那是野芍藥;金黃金黃的,那是蒲公英;翠藍翠藍的,那是鴿子花;燈籠花,挑著紅色的小燈籠;珍珠蘭,吊著藍色的珍珠串……各種顏色的花朵,把草原裝點得五彩繽紛。
小河里的冰化了。清凌凌的春水在和風(fēng)的輕拂下,蕩漾著銀色的波紋;水波上閃耀著金色的陽光。小河像銀蛇似的在草原上的綠草、野花間彎彎曲曲地穿過。奔騰的河水,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如同美妙的琴弦,彈奏著動聽的音樂。
再如:組織上派莫日根和桑杰扎布去延安學(xué)習(xí),他們倆從烏蘭山出發(fā),到指定的地點去和另外那些和他們一同去延安的孩子們集合,然后由向?qū)ьI(lǐng)他們上路。當(dāng)他們走在路上,出現(xiàn)了這樣的景色:
突然間,四野刮起了大風(fēng)!
荒漠草原上的天氣就是這樣變幻無常!剛才還是瓦藍的天空,這會兒,大風(fēng)一起,立刻就變得滿天昏黃!這沙巴拉地帶,因為有不少草木不生的沙丘,一刮起大風(fēng)來,這些沙丘上的黃沙就漫天飛揚,遍地翻滾!
天空里,不知是沙還是云,把太陽遮了個嚴(yán)又嚴(yán),天上地下混沌一片!風(fēng)沙把人抽打得睜不開眼,幾步遠以外的東西就看不見……天昏昏,地昏昏,真?zhèn)€是天昏地暗!在這樣的天氣里,鳥兒全都回了窩,牧人們也全都把畜群趕到了避風(fēng)的地方去。
正是這場沙塵暴,使他們走錯了路,耽誤了到指定地點集合的時間……于是,這才有了他們倆決定自己單獨奔赴延安的故事。這段景色,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總之,整個“三部曲”,可以說是處處有情有景。充分展示了內(nèi)蒙古草原上不同季節(jié),不同場合下,不同的風(fēng)光和景色。這景色,有的美麗迷人,如詩如畫,令人陶醉;有的凄涼蕭瑟,冷酷嚴(yán)峻,令人生畏。但不論是美麗迷人的景色也好,還是冷酷嚴(yán)峻的景色也好,都是和人物的心理和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相映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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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嘯先生可以說有兩副筆墨。前期,寫故鄉(xiāng)河北冀中平原生活的作品時,用的是帶有濃郁的冀中平原色彩的語言;后期,寫內(nèi)蒙古草原蒙古族生活的作品時,則用的是帶有濃郁蒙古族特點的語言。在“三部曲”中,這一特點,尤為突出。但是,不論是寫冀中平原生活,還是寫內(nèi)蒙古草原生活,他的語言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準(zhǔn)確、簡潔、明朗、曉暢,句子短、有節(jié)奏感,讀起來朗朗上口,如行云流水。
在“三部曲”中,運用了許多蒙古族諺語、與蒙古族生活有關(guān)的比喻、蒙古族民歌,等等。因而使全書的語言籠罩在一種濃郁的蒙古族語境中。如諺語:
牛犢子拼了命,老虎也害怕。
老馬吃過的草,比小馬見過的草還多呢!
要騎馬,不能怕摔跤;要打狼,不能怕狼咬。
小鷹不練翅膀,多會兒也飛不上天;小鹿不練蹄腿,多會兒也登不上高山。
垂死的惡狼,拼命地掙扎;臨死的惡狗,發(fā)瘋地咬人。
沒有登不上頂?shù)母呱?,沒有走不到邊的草灘。
再如比喻(多用在對話中):
“天上的彩虹好看,并不能當(dāng)橋走;夢里的‘五查(即煮全羊,是蒙古族宴席上高貴的食品)好吃,并不能真的填飽肚子;寬心的話兒好聽,并不能真的把禍變成
?!?/p>
“馬駒子長大了,就該鞴上鞍子馱載了;牛犢子長大了,就該駕上繩套拉車了;你這孫子已經(jīng)不小了,也該給王府去干活了?!?/p>
“草老了,就該割了捆起來,堆到一邊去了;人老了,就該從奔馳的駿馬上爬下來,守著佛堂去修身養(yǎng)性了;在草原上奔馳的,應(yīng)該是蹄腿輕快的年輕的駿馬;在云天上飛翔的,應(yīng)該是羽毛豐滿的年輕的雄鷹;瘸腿的老馬再去奔跑,就難免失蹄摔跤;折了翅膀的老鷹再去飛翔,就難免掉下山
澗……”
蒙古族人人能歌善舞,高興時唱歌,悲傷時唱歌,憤怒時也唱歌。因此,蒙古族民歌,在此書中多處出現(xiàn)。莫日根剛出場,一面放著羊,隨口唱出一首悲憤的歌兒:
有人說最苦的是苦膽,
有人說最苦的是黃連;
要比起奴隸的日子呀,
苦膽也甜,黃連也甜!
人都說最狠的是毒蛇,
人都說最狠的是惡狼;
要比起當(dāng)了蒙奸的王爺呀,
毒蛇也善良,惡狼也善良!
管家手里的黑蟒鞭,黑蟒鞭,
沾著奴隸的血和肉,血和肉!
王爺杯里香醇的酒,香醇的酒,
是奴隸的血汗來釀就,來釀就!
盼啊盼著天雷炸,天雷炸,
把罪惡的王府來轟塌,來轟塌!
盼啊盼著起暴風(fēng),起暴風(fēng),
把罪惡的世道一掃平!一掃平!
此外,作者在書中還安排了說書藝人老達古沁那順爺爺這樣一個貫穿全書的人物。每到適當(dāng)?shù)膱龊?,他就會來一段蒙古說書演唱。這就使得此書的語言,更加籠罩著一種優(yōu)美的詩的調(diào)子和濃烈的蒙古族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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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嘯先生是河北人,20世紀(jì)50年代支邊來到內(nèi)蒙古,從此幾十年沒有離開這片熱土。他早已融入到了這里的生活,對蒙古民族的生活習(xí)俗、心理和行為特色都很熟悉,所以七十多萬字的“三部曲”的生活場景、自然景觀、故事細節(jié)以及人們的語言、行為不僅真實可信,而且?guī)С隽藵庥舻拿褡?、地域生活氣息。這與他長期扎根內(nèi)蒙古草原,長期熟悉蒙古族的生活,衷心熱愛蒙古族人民,和蒙古族人民之間,凝成了血肉相連的感情,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作為一個少數(shù)民族讀者,我曾經(jīng)很挑剔地觀察“三部曲”里邊描寫的習(xí)俗、細節(jié)以及人名、地名等等,最后我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無可挑剔。
將一部兒童文學(xué)作品寫成七十萬字的“三部曲”,也許在國內(nèi)是絕無僅有的。所以,蔣風(fēng)先生主編的《中國當(dāng)代兒童文學(xué)史》(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1991年8月第一版)在論述這部作品時,稱這個“三部曲”:“開啟了兒童‘長篇系列小說的先河。”
為了這部作品,楊嘯先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他先是把這一題材寫成一部名為《草原上的鷹》的兒童長篇敘事詩。該長詩第一部1965年由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1973年,又由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合訂本。合訂本出版后,被譯成蒙古文,受到廣大蒙古文讀者的歡迎。
作者在“三部曲”的“后記”中寫道:
“當(dāng)我把長詩《草原上的鷹》寫完之后,卻覺得,并沒有很好地完成任務(wù)。因為,詩,受到的限制太多了。它既難展開過于曲折復(fù)雜的故事,又不能容納眾多的人物。對所要展示的歷史畫卷,只能是勾勒出一個簡略的輪廓。于是,我覺得,很有必要再用長篇小說的形式,來描繪這一題材?!?/p>
“雖然有了這樣的想法,但是,我卻沒有馬上動手。因為,我覺得,用小說來表現(xiàn)這一題材,似乎比用詩來表現(xiàn),需要更多的生活積累——我這樣說,并不意味著,認(rèn)為寫詩比寫小說容易;更不是意味著,寫詩不需要豐富的生活;而是說:小說,比詩展示的人物和事件要更為復(fù)雜,因而也就要涉及更為廣闊的生活面——于是,我便進一步認(rèn)真地積累生活,并構(gòu)思小說的人物和故事。直到1978年,我才開始正式著手進行這部兒童文學(xué)長篇小說‘三部曲的創(chuàng)作。用了六年的時間,才算是把這‘三部曲寫完了。如果從著手寫長詩第一部時算起,到寫完小說‘三部曲,則前后共用了二十五個年頭?!?/p>
“三部曲”受到廣大讀者的熱烈歡迎和評論界的高度評價。第一部1983年由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1984年即榮獲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首屆“索龍嘎”(意為‘彩虹)獎(是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文學(xué)最高獎)的兒童文學(xué)一等獎;1986年“三部曲”的后兩部《深情的山巒》和《憤怒的旋風(fēng)》又由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1987年,整個“三部曲”又榮獲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第二屆“索龍嘎”獎兒童文學(xué)一等獎。并于1993年榮獲全國兒童文學(xué)大獎——以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的名字命名的“宋慶齡兒童文學(xué)獎”?!叭壳比勘蛔g成蒙古文,由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并被繪成2 000余幅連環(huán)畫,在內(nèi)蒙古唯一的蒙古文兒童半月刊《花蕾》雜志上連載了三年。
2013年底,《楊嘯文集》二十四卷本(900萬字)出版,在這部《楊嘯文集》里,“三部曲”占有很大的分量。
“三部曲”的出版,距今已經(jīng)整整三十個年頭。但現(xiàn)在讀起來,仍然令人心潮澎湃,激動不已。無論是思想性還是藝術(shù)性,都和當(dāng)前的時代要求合拍,完全符合習(xí)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精神的要求。是一部有長久生命力的充滿正能量的好作品。
楊嘯先生如今已經(jīng)八十高齡了。但他仍是童心未泯,仍在關(guān)心少年兒童,仍在筆耕不輟,實在讓人敬佩。祝愿他健康長壽,不斷再有新作問世!
(責(zé)任編輯 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