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騎
我就這樣靜靜地躺著,等待活著,或者等待死去。
老實說,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天,在這逼仄的空間里,時間對我來說早已停滯,我能記住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在一家超市,而超市在地下一樓。
我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黑得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我試著挪出一點空間,但稍一掙扎,腿上的兩節(jié)斷骨彼此擦碰,疼得我呼爹喊娘。
他媽的,真疼,原來我還沒死。
我喘著粗氣,腿上壓著的屋梁讓我動彈不得。我用手在自己能夠觸及的地方艱難探索,找到了一瓶礦泉水,還有一瓶罐頭。
礦泉水塑料包裹著,保存完好,罐頭則已被亂石壓碎,在大塊的玻璃碴子上,或多或少還留著一點汁液。
我小心翼翼把它們收集起來,放在一個牢靠的角落,手里緊緊攥著僅有的一瓶礦泉水,大概,我能做的就這么多吧,余下的,只剩等待。
對,等待,無望的等待,在等待中一次次疲倦地睡去,又一次次在饑餓、疼痛中醒來。
我手中的礦泉水逐漸失去分量,饑餓愈加放肆地侵蝕我的身體。我把礦泉水瓶捏在手里,擠得“啪啪”作響,終于,里面再也掉不出一滴水來。
我撿起一塊玻璃碴子,放入嘴中,反復吸吮,上面已經(jīng)嘗不出一絲滋味。有幾次,我竟然又舐到了新的味道,但那不是罐頭,是我自己的血液。
我想起愛斯基摩人捕殺北極熊的故事。在一桶水里參入海豹血、刀子,凍成冰,放在雪地里,讓北極熊來舔食,直到北極熊的舌頭被凍得麻木,分不清舌面已被刀子劃破,而瘋狂吸食自己的鮮血,最后倒在冰天雪地里。
我掙扎著,吐出玻璃碴子。
我的身體開始虛弱,意識開始模糊,只有疼痛依舊清晰,讓我感到真實。有一回,腿上實在疼痛難忍,我伸手去撫摸傷口,結(jié)果碰到一個柔軟的毛球。
我嚇了一跳,馬上明白過來,這是一只老鼠,一只緊緊盯著我腿上傷口的老鼠,它或者以為,這只是一具尸體。我抓起一塊碎石,朝它蹲的地方狠狠砸去,老鼠發(fā)出一聲慘叫,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這些老鼠是同樣被困在了地下,還是想發(fā)這災(zāi)難的橫財,接下來的幾天,它們一直在我的身邊游蕩,沒有離開的意思。
漸漸地,周圍“窸窣”的聲音愈發(fā)響亮起來,或許地下能夠吃掉的東西,它們已經(jīng)啃噬殆盡,而我,成了它們最后的晚餐。
我摸到一塊巨石,想弄出聲響,但已經(jīng)無力把它舉起。我繼續(xù)探尋,希望能找塊小些的石頭,結(jié)果摸到一件令人膽寒的物什,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老鼠銜來的關(guān)節(jié)。
閉上眼睛之后,我也終將變成這個模樣嗎?
躺下吧,你輸了,軟弱的雙手已經(jīng)舉不起一塊石頭,你又何必苦苦掙扎,非要去反抗一個必然走向的結(jié)局?生命本就是一種虛無縹緲、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只有活著才有饑餓、疼痛、孤獨、恐懼,死亡只是睡覺,意味著休息、結(jié)束,那么,為什么不甘心死去呢?
然而,我卻有些遺憾。起碼我需要一個莊重的葬禮,需要跟自己的親人道別,在我閉上雙眼的時候,望著我的妻兒,落下幾滴真誠的淚水。我又怎么能還沒死去,就葬身黑暗,成為這些卑微畜牲的口中之糧呢?
我用盡最后的氣力,舉起一塊碎石,發(fā)出聲響,告訴這群畜生,這是一個人,一個活著的人,一個還能動彈的人,如果你們膽敢沖上來,我一定讓你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鼠群蠢蠢欲動,幾只老鼠已經(jīng)碰到了我的腳尖,一陣鉆心的疼痛由下傳來。我撿起碎石,瘋狂地向鼠群擲去……
慘叫、呼喊,血肉橫飛……
我的石頭砸完了,我的力氣也盡了……
我看見,周圍的塵土,這時開始松動;我感到,頭頂?shù)膩y石已被揭開,漏進來一道生命之光……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