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偉[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廣西 柳州 54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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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作《奧西曼迭斯》管窺雪萊心中的“東方”
⊙何宏偉[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廣西柳州545001]
摘要:東方是英國浪漫主義時期文學(xué)領(lǐng)域的一個重要話題,雪萊的詩歌《奧西曼迭斯》描述沙漠中殘存的偉大帝王的雕塑,可反映出,作者認為盡管專制帝王曾不可一世,但也不能長久,僅是歷史的匆匆過客。所有的榮耀輝煌也僅是曇花一現(xiàn)。從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昔日輝煌的“東方”在作者的眼中如此敗落,如過眼煙云,長河一瞬。東方的形象在雪萊的心中得到某種程度的間接映射。作為一種敘事方式,在對“東方”的想象與改寫中,流露的是作者的精神優(yōu)越感。
關(guān)鍵詞:東方奧西曼迭斯雪萊東方形象
東方是浪漫主義時期文學(xué)領(lǐng)域的一個重要話題。遙遠的東方賦予作家們想象的空間,他們對東方的向往、表達的情感、創(chuàng)造出的作品,宛如盛開在花園里的朵朵鮮花,為人們帶來美的愉悅與享受。
浪漫主義詩人們?yōu)榱擞袭?dāng)時的社會對東方的熱戀和向往,把自己的寫作目光轉(zhuǎn)向遙遠的東方。東方賦予他們奇思妙想,賦予他們創(chuàng)作的素材和靈感思維。詩人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筆下,東方總是一個神秘浪漫而又讓人魂牽夢繞的地方,充滿無盡想象。他的詩歌《奧西曼迭斯》(Ozymandias)描述沙漠中殘存的奧西曼迭斯雕塑,通過分析該詩,可反映出,作者認為盡管專制帝王曾不可一世,但也不能長久,僅是歷史的匆匆過客。所有的榮耀輝煌也僅是曇花一現(xiàn)。從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昔日偉大輝煌的“東方”在作者的眼中如此敗落,如過眼煙云,長河一瞬。東方的形象在雪萊的心中得到某種程度的間接映射。作為一種敘事方式,在對“東方”的想象與改寫中,流露的是作者的精神優(yōu)越感。
一、《奧西曼迭斯》的解讀1817年雪萊寫下了他最為著名的十四行詩之一:《奧西曼迭斯》。他以一個從沙漠中歸來的旅行者視角,為讀者描述他所看見的沙漠中殘存的奧西曼迭斯雕塑。那么奧西曼迭斯是誰呢?他就是古代埃及的國王拉莫西斯二世(Pharoah Rameses II)的希臘語名字。作為古埃及第十九王朝法老,他(約公元前1279年至約公元前1213年在位)在位約67年,96歲時去世。他是古埃及歷史上統(tǒng)治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法老,埃及在他的治理下呈現(xiàn)一派繁榮的景象。他熱衷于修建各種大型的土木工程,類似中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埃及各地都留下了與他有關(guān)的建筑,他甚至在他的老祖宗、許多埃及前代的法老修建的建筑上也雕刻下自己的名字。敵人懼怕他,臣民愛戴他,神靈保佑他。他無疑是埃及歷史上最為重要的法老之一?,F(xiàn)今尼羅河上的龐大的獅身人面像,就是人們紀念他權(quán)力的象征,并永久懷念其權(quán)威與豐功偉業(yè)。在《圣經(jīng)·出埃及記》中,追趕摩西,在紅海受阻的法老就是此人。
在英國倫敦大不列顛博物館有拉莫西斯二世的巨石頭像。該雕像下有如下的銘文“:我是奧西曼迭斯,萬王之王;若有人想知道我是誰以及我躺在哪里,就讓他在某些功績上勝過我”(I am Ozymanidas,King of Kings;If anyone wishes to know what I am and where I lie,let him surpass me in some of my exploits)(楊絳譯)。詩人雪萊曾經(jīng)來過這兒參觀過,從中他獲得了靈感,根據(jù)一些傳說和歷史的材料,寫了這首十四行詩,并以O(shè)zymanidas來命名。詩中有這樣一句,“我是萬王之王,奧西曼迭斯,功業(yè)蓋物,強者折服”(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 Look on my works,ye mighty,and despair)!我們可以想象這位昔日偉大的君王的舍我其誰的霸氣和光芒萬丈的王者之氣??墒峭ㄗx全詩,我們看到只是茫茫沙漠中的“兩條巨大的石腿半掩于沙漠之間”(Two vast and trunkless legs of stone/Stand in the desert),“一張破碎的石臉”“抿著嘴,蹙著眉”(a shattered visage lies/whose frown/And wrinkled lip and sneer of cold command)。不見昔日的輝煌,放眼只是漫天黃沙,破碎散落于沙漠中的雕像,使人想起“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歲月的無情流逝,滿目荒涼凄愴之感涌上心頭。
讀罷該詩,雪萊是在講述一個悠遠古老王國的故事和一個天之驕子的往昔,他運用十四行詩闡述歷經(jīng)風(fēng)雨滾滾紅塵的變遷,來揭示一個主題:人性的弱點在于炫耀自我,用泰戈爾的詩歌描述,“充斥歷史書的是帝王征戰(zhàn)和財主炫耀財富的廉價故事”,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歲月的長河里,君王的權(quán)勢極為虛無,時間和大自然才是永恒的。
不可一世的君王生前富有四海,普天之下,唯我獨尊。豈不知,歷經(jīng)千載風(fēng)云變化之后,后人所見到的只是:破碎的石臉半埋在沙地里,一切已經(jīng)煙消云散,蕩然無存。原來想使自己的偉業(yè)“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的愿望最終落得讓人笑話的地步。這頗與中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有異曲同工之妙。君王想要的永垂青史只是一場美夢,鏡花水月而已。在時間和歷史的長河面前,一切都終將消失殆盡。創(chuàng)作這首詩,雪萊試圖向我們表明盡管專制帝王曾不可一世,但也不能長久,僅是歷史的匆匆過客。所有的榮耀輝煌也僅是曇花一現(xiàn)。讀者想到的是生命的消逝與有限,宇宙的永恒與無窮,對人的觸動不僅限于感傷。
二、雪萊的“東方”18世紀末到19世紀中期,是“東方”在歐洲的復(fù)興時期。最初的時候,歐洲人心目中的東方主要是從地理上界定的,不是人們意識形態(tài)上的東方。雪萊創(chuàng)作的詩歌也直接或間接地涉及東方,是在西方重構(gòu)東方的大環(huán)境下,詩人在詩歌中虛假設(shè)定的東方,現(xiàn)今也沒有太多的證據(jù)證明在他短暫的一生中,他曾經(jīng)到過東方。
“東方”的英文單詞“orient”起源于拉丁語,指的是太陽升起的地方(rising or east),字典解釋為:世界的東部,特別指中國和日本。而對應(yīng)的單詞“occidens”指的是西方,太陽落山的地方,也起源于拉丁語。這兩個單詞用來表示地理空間位置。然而隨著東西方文化貿(mào)易的交流往來,“orient”越來越被賦予更多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內(nèi)涵。這個單詞已經(jīng)從地理意義上的含義逐漸延伸到了政治、宗教、思想意識方面。雷蒙·史華伯(Raymond Schwab)撰寫了《東方的復(fù)興》(La Renaissance orientale),他對西方文學(xué)(指1765到1850年)中的東方想象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的描述,而“東方復(fù)興”一詞就來自于這本書的書名。實際上,真正到過東方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卻有很多人對東方迷戀和向往。
在社會大環(huán)境下,英國社會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與社會的變革,圈地運動造成大量的農(nóng)民失去土地,來到城市,成為廉價的勞動力。機器取代人力,大批工人失業(yè),流落街頭,婦女與兒童找不到工作,茍延喘息,財富掌握在少數(shù)人的手中,物價飛漲,工資驟降,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作家們個人的生活情感上發(fā)生種種變故。各種因素促使他們尋找一個精神的庇護所,心中的世外桃源,他們選擇了“逃向”東方。東方成為他們“精神的家園”——心靈的棲息地。
對異國的認識只能是在有限的客觀基礎(chǔ)上的想象,人們用離奇的幻想填補異域知識的空白。文學(xué),特別是浪漫主義文學(xué),有一種異國情調(diào)的美學(xué)追求,異域、遠方往往能給詩人、作家們帶來一個想象的釋放地和審美的安置所。英國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中國風(fēng)”(Chinoiserie)一度非常流行,光潔的瓷器,飄逸的絲綢,健體的茶葉和巧奪天工的園林藝術(shù)令英國人,令歐洲人無比地心動,擁有這些,成為一種時尚和身份地位的象征。1300年,《馬可波羅游記》(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一書在歐洲出版。在他的書中,中國被描述為四處是無窮無盡的財富,宏偉壯觀的城市,無窮的商機,完善方便的設(shè)施,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國社會繁盛昌明,工商業(yè)發(fā)達、市集繁華熱鬧、普遍流通的紙幣等令歐洲人無比狂熱迷戀,他們做著有關(guān)中國的發(fā)財美夢。時間的腳步永不停止,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歷史的河流大浪淘沙。1793年,即乾隆五十八年,馬戛爾尼(George Macartney)率英國政府代表團訪華,以給乾隆皇帝祝八十壽為名。而這個時候英國的工業(yè)革命已經(jīng)是風(fēng)起云涌,熱火朝天,各種新鮮別致的工業(yè)品層見疊出。英國人向中國皇帝提出通商,進行貿(mào)易開拓中國市場的要求,結(jié)果被“天朝大國”拒絕,一無所獲?!笆聦嵣希|目所及無非是貧困落后的景象”,這是隨行的財務(wù)總管巴羅得出的一項結(jié)論。斯當(dāng)東男爵寫道:“(清)貧窮得令人驚訝,一路上我們丟掉的垃圾,被人撿去吃”“叫花子一樣的軍隊”。西方世界對中國評價的起點因為英國使團的沿途見聞與相關(guān)行程的記錄從此發(fā)生轉(zhuǎn)折。中國形象在歐洲人的心目中發(fā)生變化。一個民族宛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歐洲人發(fā)現(xiàn),中國人實際上仍處于半野蠻狀態(tài),愚昧而又驕傲。
雪萊處于一個變化和動蕩的時代,他于1817年創(chuàng)作了這首詩歌。從《奧西曼迭斯》中,讀者可以讀到雪萊對古代埃及君王的消解,也可以看到他對滄桑變化的認識,他經(jīng)歷的社會變化會影響到他對歷史事件的看法,“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笔澜缡怯篮惆l(fā)展的。朝代的更替,家族的興衰,人的悲歡離合與生老病死,人事的變遷,所有的一切在不停地變化著。“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光如箭,歲月流逝。昔日威風(fēng)凜凜不可一世富甲天下的千古一帝奧西曼迭斯的所有一切已經(jīng)變成落花流水,鏡中月,水中花?!氨娡踔酢钡乃氨梢曇磺小保驗闆]有任何人能夠超過其豐功偉績?!皬姾氛吆?,誰能和我的業(yè)績相比!”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歷經(jīng)千載風(fēng)云變幻,現(xiàn)今的人們除了從《圣經(jīng)》里《出埃及記》(Exodus)有關(guān)摩西故事的有限的記載之外,難見任何有關(guān)他的豐功偉績的記錄,僅有的一點文獻中所透露的信息只是一個殘暴自大的君王的形象。
作為革命的詩人,雪萊通過對奧西曼迭斯巨大石像的荒涼破落的描寫,抒發(fā)了反專制,反強權(quán)與不平等。但是,其描述給讀者的感覺是作者運用一種優(yōu)越的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具有精神優(yōu)越感,詩歌里充滿了不公平、強權(quán)的話語。因為讀者可以明顯看出,作者對這位昔日偉大東方皇帝的成就貢獻避而不談。而且我們看到,詩人創(chuàng)作詩歌,是為了抒發(fā)理想,鞭撻自身社會的丑惡和黑暗面,但借用00的材料卻是東方的一位偉大君王,而且是負面形象的材料。不能不說,這與英國工業(yè)革命之后,國力變得強大,而當(dāng)初那些憑借幻想與想象,以及書本上片言只語得到的有關(guān)東方的奇?zhèn)サ哪撤N霧里看花似的印象,在18世紀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有的輝煌。在另一首史詩《希臘》(Hellas)中,雪萊表達了自己的文化理想。雪萊認為,希臘是文明的發(fā)源地。中國、印度、美洲土著人等是還沒有經(jīng)過馴化的野蠻無知之人。在雪萊和一些其他的文人看來(甚至工業(yè)革命之后許多歐洲人士),以中國為首所代表的東方,已經(jīng)淪落成為專制停滯的象征;在《希臘》中,他這樣寫悲慘的中國人:可憐的中國人,及悲慘的日本人,他們的境況比那些進行偶像崇拜的野蠻人更加糟糕。
在《希臘》末尾他這么寫道:“薩杜恩和愛神將從長睡里/醒來,比已倒下的那些/立起來的一個、依舊不屈的/許多神靈都更善良光輝……”作者在注釋中這樣評價詩中的各類神靈:他認為“己倒下的”是指希臘、亞洲和埃及的那些神靈;“立起來的一個”,是耶穌,由于他的出現(xiàn),異教世界那些偶像便由于被崇拜而受到懲罰;這些偶像充滿了迷信和令人恐怖的成分,與天真快樂的“Saturn and Love”(薩杜恩和愛神)相比,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顯而易見,在雪萊的心中,中國已經(jīng)是一個愚昧落后無知的國家,人民信奉的是一些怪異的神靈,這些怪異的神靈同印度人信奉的怪異的神靈一樣,影響或統(tǒng)治著人們的理解能力,左右著他們的思想行為。
三、結(jié)語東方是浪漫主義時期文學(xué)領(lǐng)域的一個重要話題,柯爾律治、拜倫、雪萊等的一些作品都顯示了東方在英國文學(xué)家創(chuàng)作想象中的重要性。德國著名的東方學(xué)家顧彬說過:“每一項文化交流同樣是為了維護交流者自身的利益”,“其自身的利益都在于推動本民族的發(fā)展?!?/p>
作家或詩人在創(chuàng)造形象時,一般都以自我文化認同為前提,來對異文化進行審視和改造。在與異文化相遇后,把個人感受、經(jīng)歷和印象付諸筆墨,這是一個復(fù)雜的過程,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制約,其中創(chuàng)造者的文化認同總會以一種顯性的或隱性的方式釋放影響,而“書寫”于形象之中。雪萊的詩歌《奧西曼迭斯》,從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對東方的態(tài)度,以及認識的深淺程度,也折射出創(chuàng)作者的真實動機,作為一種敘事方式,在對“東方”的想象與改寫中,流露的是作者的優(yōu)越感。實際,崇尚進步與富強的英國夸大了東方的停滯與貧困,在異國形象的塑造中包含了塑造者的想象與欲望的投射,這是英國人的文化心理產(chǎn)生出來的,與其說是西方人對于東方的認識,不如說是西方人關(guān)于東方形象的和這種想象所意味的他們自身文化潛意識中的某種自足結(jié)構(gòu)。
①雪萊著,江楓主編:《雪萊全集》(4),江楓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74-75頁。
②顧彬:《霍甫曼薩與中國》,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頁。
目“英國浪漫主義文學(xué)中的‘異國情調(diào)’和‘東方形象’研究”(KY2015LX59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何宏偉,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和英語教育。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5年度廣西教育廳高等學(xué)??茖W(xué)研究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