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世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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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門前排大隊

文|肖世慶

一

2月28日那天下午，喬曉明到一個居民小區(qū)的朋友家喝酒。喝完酒出來，路過小區(qū)Y型路口時，喬曉明發(fā)現(xiàn)路口車水馬龍的，吵吵嚷嚷的像鬧市。借著一股酒勁，喬曉明湊過去想看個究竟。

原來，路口前方是一座“實驗幼兒園”，門前圍著一群人，還拖出了一列長隊。幼兒園門前排隊干什么？家長接孩子？不對——喬曉明雖然喝了點酒，但腦子沒糊涂——那天是星期天，幼兒園不開園。

看看人們還在往門口涌，而長隊還繼續(xù)向后延伸，在從眾心理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喬曉明也擠進排尾，迅速地占據(jù)了一個位置。站上隊之后，喬曉明覺得自己的這個行為似乎有些盲目，便想打聽打聽排隊干什么，但又覺得不妥，怕人們笑話他，干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排隊，閑著沒事了？

不一會兒喬曉明就發(fā)現(xiàn)，排隊的人不少都帶著戶口本和結(jié)婚證書，便推斷排隊可能與婚姻和家庭有關(guān)系。不然，帶戶口簿和結(jié)婚證干什么？不會是排隊打離婚吧？想到這兒，喬曉明為自己的黑色幽默笑了笑。這時喬曉明的心情很好，酒也醒了幾分，很輕松，他已經(jīng)打算走開，不想排下去了。

就在他要從擁擠的隊列里抽身之際，排在他前面的一個打工仔模樣的人正和隊列外邊一個穿皮夾克的男人討價還價。打工仔說：100元。皮夾克說：50元。打工仔搖頭：100元。皮夾克伸手比量一個八字：80元，還不行嗎？打工仔更堅定地：100元！皮夾克失去了耐性，從兜里掏出錢包，扯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打工仔，像攆狗似的：滾，滾！……打工仔笑嘻嘻揣了錢，從隊列里撤出身來，皮夾克擠進打工仔空出來的位置上，成了隊列中的一員。

喬曉明看得目瞪口呆。后來他總算想明白了。打工仔是替皮夾克排隊的，報酬是100元?；蛘撸蚬ぷ惺浅鍪鬯诺降倪@個位置的，售價為100元。于是，喬曉明把已經(jīng)抽出來的半截身子，又縮回到隊列。這時，喬曉明已經(jīng)決定，無論排隊干什么，他都要排下去，要排出個結(jié)果來。

二

天很快就黑了，陸續(xù)有人來頂替排隊的人回家吃飯。下午在酒桌上喬曉明只喝了酒，并沒吃飯，酒勁一過，感到肚內(nèi)發(fā)空。這時，喬曉明有些動搖了。算了吧。不就是排隊買點便宜東西嗎，再說我又沒有戶口簿和結(jié)婚證，即使排到了也不一定賣給我，何必在這兒耗著挨餓受凍？

就在這時，一個抱孩子的靚女出現(xiàn)了。靚女雖靚，但剛開始喬曉明沒注意到她。他看見了她懷里抱的孩子。孩子的腦袋耷拉在大人肩膀上，好像在打瞌睡。靚女聳著孩子，一邊自言自語：不是說后半夜才開始排隊嗎？怎么現(xiàn)在就排上了？

誰說不是，隊列里的皮夾克瞟了她一眼，忿忿地附和，我也聽說是后半夜才開始排隊。來這里一看，嗬，都排出去二里地了。

可你總算排上了呀。靚女羨慕道。

我是花錢買的號，100元吶。皮夾克有些肉疼。

有賣號的？靚女問，眼里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

你到前面看看，興許還有賣號的。皮夾克很殷勤地向她建議。

靚女邊拍孩子，邊一路打聽著，向排頭的方向去了。

隊列里不斷有人被家人換回去吃飯，又不斷有人吃完飯回來，里出外進的，隊形便顯得有些混亂。于是，就有人自發(fā)地出來維持秩序。隊列里的人像遭到野狼襲擊的羊群一樣，都將身體互相貼緊。喬曉明便不想再跟著湊趣了，免得擠個好歹，況且，今晚他還是夜班。這時，喬曉明看見抱孩子的靚女，被維持秩序的人趕來趕去。小孩已經(jīng)醒了，正哇哇地哭。喬曉明便向她招手，示意讓她進來站隊。

靚女看見了喬曉明的手勢，有些遲疑，以為喬曉明在叫她進去“加塞”。排在喬曉明后面的人也以為是喬曉明讓她加塞，都齊聲抗議：那個女的自覺點，不許加塞！別看是個漂亮娘們兒，就想發(fā)賤……喬曉明憤怒了，梗著脖子大聲反駁：誰加塞了？說著，他自己抽身出來，拉靚女站進去：我不站了，讓給她還不行嗎？后面的人不響了，卻發(fā)出一陣訕笑。靚女顧不得這些，只詫異道：您不站了，您的孩子怎么辦？

孩子？什么孩子？喬曉明納悶，他連老婆都沒有，哪兒來的孩子？我沒有孩子。

沒有孩子？靚女更怪了。問他，沒有孩子，您到這里站隊？

喬曉明也更怪了：站隊和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

排隊給孩子辦入幼兒園手續(xù)呀，靚女說。怎么，您不知道？

喬曉明方才明白，這些人是排隊為孩子辦理入園手續(xù)的。喬曉明臉紅了：我尋思……排隊……反正不會是壞事……

不會是壞事，你怎么知道呀？那靚女還幽了喬曉明一默：要是——說著，靚女往那邊努努嘴巴。喬曉明順著往前一看，不知啥時候，幼兒園大門口停了一輛“110”警車。乳白色的車身被車篷上的警燈映照得五光十色。穿著肥大警服的民警已經(jīng)在門口布下了一道散兵線，將站隊的人和看熱鬧的人隔離開來。

您沒有孩子入托，靚女對喬曉明說，我心里也就平衡了。不過，我不能無償占有您的勞動，反正也有賣號的，也給您100元怎么樣？喬曉明說，我沒勞動，只是在這兒站了一會兒，站著也算勞動嗎？

靚女說，站著雖說不算勞動，但要花費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所以，我必須付給您報酬。

那……你就給50吧，喬曉明說。就算我把位置賣給你的小孩兒了，小孩兒半費。說著，他撫撫那小家伙兒的頭。

靚女還是給了喬曉明100元，喬曉明又找回去50元，雙方正你推我搡時，“110”上的擴音器突然響了，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承蒙各位家長的厚愛和信任，選定了我們實驗幼兒園看護您的寶寶。但是，由于本園的場地和設(shè)施所限，這次只能招收130名寶寶。所以，請排在130名以后的家長不要再排了——

哄……隊列里同時發(fā)出了慶幸聲和抗議聲，并稍稍引起了一陣騷亂，排在后面的人想擁上來，企圖擠到前面混水摸魚，但被民警們控制住了。

擴音器的聲音繼續(xù)：根據(jù)上級的規(guī)定，3月1日，也就是明天才能辦理登記入園的手續(xù)。鑒于各位家長們這么早就來了，不能讓大家在外面凍一夜呀。所以，我們決定變通一下，午夜0點即開始為各位辦理入園登記……

喬曉明看了看表，現(xiàn)在才8點45分。這些人還要排隊等待3個多小時。這么冷的天，大人還可以堅持，小孩子不是要凍感冒嗎？想到這里，喬曉明決定自己再堅持一會兒，讓女人把孩子送回家，或者交待到一個什么地方，再回來換他。

靚女猶豫一下，但還是接受了喬曉明的建議。她說，真不好意思，您收了那么點錢，還要繼續(xù)為我站隊，看來今天我是遇見好人了。您怎么稱呼？我——她還想一味感謝下去，但被喬曉明打住了，我姓喬，叫喬曉明。你趕快送孩子吧，快去快回。我還得到廠子接班！

靚女抱孩子的身影剛剛在夜色中消失，“110”的擴音器又響起來，還是那個聲音：各位家長，考慮到天氣比較冷，我們決定請大家到園內(nèi)的大廳等候。那兒有暖氣，有座位……排隊的家長們都歡呼雀躍，喬曉明卻有些慌神。怎么她剛走，就出了這事？喬曉明并不是不愿意替她進一趟幼兒園，他只是擔(dān)心那女人回來找不著他。但來不及多想，幼兒園大門開了，一列長隊人挨著人，魚貫進入園內(nèi)。

路過園廳門口時，每人從門口保安手里領(lǐng)到了一張蓋戳的卡片。喬曉明的卡號是“110”?！澳煤昧?，你是第110號家長?！北０部此谎郏Φ?，“這個號挺安全的?！眴虝悦饕矘妨?，“怎么排了這么個號?！薄靶邪。北０舶参克?，“比119強。”

三

幼兒園大廳比外面暖和多了。在露天地凍了半宿的喬曉明，一經(jīng)暖和，渾身像緩過來的凍梨，坐在椅子上不一會兒便軟成了一攤泥，迷糊過去了。剛打了個盹兒，外面“110”的廣播又響起來，這次是個男聲：“幼兒園內(nèi)的家長請注意了，有一位姓喬的喬曉明先生聽到廣播后，請馬上出來，外面有人找……”喬曉明迅速站了起來，揩著嘴角的哈喇子，向外走去。他約莫自己熬到頭了，可能是那個女的回來了。

大門外邊還晃蕩著一群游魂似的身影。白鋼自動?xùn)砰T緊閉著，一個警察在門里背著手站立，對那群軟磨硬泡的家伙兒不予理睬。

“哎，哥們兒，里面有賣號的嗎？”“兄弟，把號勻給我吧。多少錢都行！……”見喬曉明出來，堵在門口的人群一陣聒噪?！皠e吵了！”警察不耐煩，沖著人群吼，“吵也沒用，明年早點來排隊。散了吧！”同時示意保安打開柵門，放喬曉明出去。

迎面走來的不是那個女人，而是個穿便衣的小伙子。“是喬先生吧？”小伙子伸出手來和喬曉明握了，并順勢將他拉到一旁。“那個孩子的家長讓我來通知您，不用替她排隊了。您可以回廠子上班了?！?/p>

“那……她小孩不上幼兒園了？”喬曉明疑惑道。

“這您就甭管了。”小伙子無所謂地，“再說，她的孩子上幼兒園也用不著這么費勁。對了，您怎么來的？我讓警車送送您。”

“不用不用?！眴虝悦鲗に迹矣譀]作奸犯科，坐什么警車?！拔页鋈コ说罔F。”

小伙子沒再客氣，道了聲謝便向一輛轎車走去。但走出幾步又回來，“大哥，那個……那個孩子家長，沒對你說什么吧？”

“沒說什么呀?！眴虝悦骰貞浀?，“她就是問我要多少錢。噢，這50元錢你還給她?！?/p>

“錢你留著吧。排了半宿隊也不容易?！毖援叄』镒又北嫁I車。

喬曉明攥著50元錢，望著發(fā)動起來的轎車，半晌沒緩過神。他是干什么的？她是什么人？那孩子是誰的？……沒容他想明白，便被從門口撲過來的人群團團圍?。骸澳悴慌帕耸前?？把號勻給我！”“給我，我給你200元！”“我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