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豪杰，末世的清醒者

高競秋

摘 要：作為金陵十二釵中排位第四的奇女子，賈探春具有在榮寧二府中少有的“補天濟世”情懷和對賈府的清醒認識，多以冷靜、爽快、男兒氣概的政治家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本文從性格、行事、才學(xué)等方面多角度分析賈探春“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形象。

關(guān)鍵詞：賈探春 政治家 男兒氣概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是曹雪芹對于他筆下具有補世之才的賈探春的一聲悲嘆：探春有思想、有志向、有作為，卻因身為女子、庶出身份、出生于賈府沒落之時，無奈將自己的敏思與才能鎖在了大觀園的一方天地中。她是末世的清醒者，也是一位人物形象極其鮮明、不輸于釵黛鳳的千金小姐。

一、巾幗不讓須眉——男性化色彩

（一）果敢利索，鋒芒畢露 探春形象中男性化色彩最為明顯的是她的處事風(fēng)格：敏銳的直覺、大刀闊斧的改革、公正無私的決斷，同時又具備了政治家一樣的遠見和胸懷。在第七十三回，賈母抓賭，迎春生性懦弱管不住下人，周遭混亂，探春無法坐視不管，出聲將迎春房里的糾紛輕松解決。直面問題的“敏探春”與逃避現(xiàn)實的“懦小姐”的行事形成鮮明對比，更突出了探春的智慧與手段。同時，探春并不因為自己是庶出就唯唯諾諾，相反她時刻維護著自己的個性與尊嚴，遇事不卑不亢。在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的陪房，認為探春是庶出的姑娘，言行就輕浮起來，當眾越矩掀了探春的衣襟，遭了探春一巴掌。探春同王善保家說的一番話，表現(xiàn)了她極為強烈的自尊以及剛烈的性子。探春鋒芒畢露的氣勢一點不輸于男子，即便是庶出，也是“主子”，無論是多么體面地陪房或者奴才都不能觸犯自己的尊嚴。

（二）志向遠大，曠達瀟灑 探春的理想、心性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既有男兒的瀟灑性情，也有堪比男兒的才學(xué)，這為她實現(xiàn)自己的志向提供了基礎(chǔ)條件。在第三十七回中，最初提出結(jié)詩社的便是探春，一句“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須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直接道明探春不甘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通論，想要與男兒一爭高低的愿望。在第五十五回中，她也曾感嘆：“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yè)，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不甘于女子的地位，且有著“少年心事當拿云”的志氣，這樣一習(xí)話將她性子中的男子氣概完美地勾勒出來。

探春性格中的男性化色彩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物質(zhì)載體——秋爽齋。秋爽齋是她內(nèi)在精神的外在表現(xiàn)，院子里種滿了芭蕉和梧桐。芭蕉與梧桐素來是文人騷客偏愛的意象，在古詩詞中也有象征高潔志趣和美好品格的意義，這二者相結(jié)合，反映了探春不愿與他人一樣混于末世。再著眼于秋爽齋的屋內(nèi)布局：不隔斷的三間屋子和各種名人法帖、數(shù)十寶硯、各色筆筒以及顏魯公墨跡和其他充滿書卷氣息的物件。不隔斷的屋子不僅反應(yīng)了探春對自由的渴望，也體現(xiàn)了她希望脫離管制約束的心性?！岸穷侓敼臅ǘ饲f雄偉，勁道郁勃，所具扛鼎之力，恰是探春懷有大丈夫之志的象征”{1}，室如其主，秋爽齋以閑云野鶴般的風(fēng)格，將探春獨有的曠達和瀟灑展現(xiàn)給讀者。

二、末世的清醒者——探春理家

探春在全書中最為出彩的是理家一事，從這里我們能看到探春身上所具備的政治家的手段與頭腦。脂硯齋評她：“探春看得透，說得出，辦得事，是有才干者，故贈以‘敏字”。{2}

（一）興利除弊與花園改革 面對搖搖欲墜的賈府，探春想要改革不是一件容易事，因為改革勢必要觸犯到府里大小主子們的利益，正如前人所說：“噫！事亦難矣哉！探春以姑娘之尊，以賈母之愛，以王夫人之付托，以鳳姐之未謝事，暫代數(shù)月，而妖奴蜂起，內(nèi)外欺侮，錙銖小事，突動風(fēng)波，不亦難乎！”{3}

探春的改革首先是“節(jié)流”。她蠲免了寶玉、賈環(huán)、賈蘭上學(xué)用的點心、紙筆、銀子每人每年八兩，各房姑娘們的油頭脂粉費每人每月二兩，因為這幾筆銀子與各房的月錢開支相重復(fù)?？梢娞酱旱母母锊⒉皇羌埳险劚?，而是從府里每一處細小的開支改起。只采用節(jié)流的方式是無法改變?nèi)氩环蟪龅木置娴?，于是探春決定對花園進行“開源”。她將大觀園里的竹林、稻地、花圃等開支一并交予專人管理，搞起了大觀園里第一例承包責(zé)任制，這樣的舉措除了使承包人和當差人都有利可圖、皆大歡喜以外，最重要的是避免雇傭?qū)Ｈ藭r個別負責(zé)人中飽私囊?；▓@改革的措施是探春作為管理者做出的一項頗有創(chuàng)新改革意識的決定，說明探春時刻關(guān)注自身所處環(huán)境以保持自己清醒的頭腦。她的改革并非心血來潮，因此受到良好的反映也是合乎情理的。探春作為貴族小姐、封建主子，能站在客觀的立場進行這種具有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管理風(fēng)格的改革，勇氣和魄力可見一斑。

（二）趙國基事件 在對待自己母舅趙國基的喪葬費問題上，探春也表現(xiàn)出了令人敬畏的手段。首先是鐵面無私的態(tài)度。探春不會因為自己的權(quán)力大了起來就沒了規(guī)矩，相反她時刻謹記自己現(xiàn)在是掌事之人，因此對待這件事極為謹慎。但鐵面無私并不意味著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探春在堅持自己原則不動搖的前提下，適當?shù)馗鶕?jù)賈府的實際情況做出一些調(diào)整，她的通情達理也為自己料理家事省去了不少麻煩。

其次是探春希望憑借這件事給所有欺她年輕的奴才們一個下馬威。吳新登的媳婦本是等著看這位三小姐的好戲，殊不知探春正想借此殺一殺管家娘子們的銳氣。探春的反應(yīng)很到位，連鳳姐都不住地稱贊：“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她不錯。”

最后與探春自身有關(guān)，她是趙姨娘的女兒，雖是主子，卻是一個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庶出主子。探春深深地意識到，庶出身份是她前進道路上最棘手的障礙之一。探春竭力讓所有人認同她“主子姑娘”的身份地位，所以在與趙姨娘爭執(zhí)之后，她對平兒和小丫頭們的服侍接受得心安理得?？上m取得了王夫人的信任，贏得了賈府上下的敬畏，只換來一句：“可惜她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里?！边@種因出身不同和性別差異而造成的畸形的家庭關(guān)系和不公平的現(xiàn)象，不僅使賈府逐漸喪失可用之人，而且從側(cè)面反映出封建社會時期不正確的人才觀。

（三）改革失敗 不得不說，探春的確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她以鐵面無私的態(tài)度、力挽狂瀾的決心、匠心獨運的決策、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刷新了自己的形象。但改革最終并未成功，究其原因探春還是受時代和格局的影響，并未真正地觸及到賈府的核心利益與沒落根源。探春只是一個臨時替鳳姐理家的未出閣的女子，賈府的統(tǒng)治力量也不會允許她損害自己的利益，況且她的改革措施于賈府的總開銷來說只是杯水車薪。探春發(fā)起的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改良運動，最終以失敗告場。她的小修小補對于“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賈府無濟于事。在探春身上，有曹雪芹的“濟世”之夢，她的才華志向無一不體現(xiàn)著作者的理想。但因時代局限，她即使有“補天之才”，也逃不過“末世之命”。“探春”者，唯嘆春之去也！

三、才情見識——獨具一格

（一）詩詞風(fēng)格 探春的詩才，三春中實屬上乘，但前有黛玉、寶釵二人技壓群芳，后有湘云、妙玉錦心繡口，在大觀園中不能算極好。雖然作品數(shù)量不多，但是探春詩作的意境和格調(diào)在大觀園中的裙釵詩人中是獨樹一幟的，技不如人并不能掩蓋她詩詞中獨有的豁達風(fēng)格。如《簪菊》：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這首詩應(yīng)該是探春得到評價最高的一首作品，僅次于林黛玉的《詠菊》。本詩毫無脂粉氣息，反倒像是賈寶玉一類的公子哥兒作的詩，寶釵也對此詩做出了肯定：“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得一個縫兒也沒了?！弊盍钊伺氖址Q絕的當屬最后一聯(lián)，頗有些遺世獨立的豪氣。這種不理會凡夫俗子的嘲笑，依舊我行我素，堅守自己內(nèi)心原則的情懷，是探春對自己內(nèi)心和個性的贊揚與謳歌。在封建禮教滅絕人性的時代，她對個性的堅持是值得被肯定的。

（二）書法愛好 探春的書法如同黛玉的詩、惜春的畫，在大觀園中是眾人皆知的。她屋子里的擺設(shè)既突出了她不似庸脂俗粉的巾幗形象，又強調(diào)了她對于文墨書畫的高雅愛好和不俗品格。在關(guān)于書內(nèi)各人屋中擺設(shè)的描寫中，唯有探春的屋中突出了字帖書法。在第十七、十八回中，元妃省親命眾人寫詩，又單獨令她謄寫詩作，可見探春書法的好名聲。另外探春的書法愛好也與她所處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第二回中，冷子興說賈府是“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這樣的“詩禮之家”自然對子女們的書法極為重視。再次，在書法上有大作為的大部分都是男性，而探春作為一個欲與男兒一爭高低的女中豪杰，她會喜愛書法也是情理之中。

（三）結(jié)詩社 曹雪芹將詩歌才華賦予了薛林，卻沒有給她們結(jié)詩社的魄力和勇氣，而將這份重任寄托在詩才并不出眾卻有膽有識的探春身上，讓這一眾才女們在黑暗的環(huán)境中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精神樂園。而海棠詩社，也著實做到了“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詩社里的奇女子們在探春的引導(dǎo)下，向那個男尊女卑的社會發(fā)出了無聲的挑戰(zhàn)。

縱觀探春在全書中的表現(xiàn)，這樣“才自精明”的巾幗英豪，奈何居于末世“運偏消”。探春的人生悲劇，令人惋惜。補天之才與末世之命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使得她的人物形象飽滿而復(fù)雜。

{1} 胡文彬：《冷眼看紅樓》，中國書店2000年版。

{2} 朱一玄：《紅樓夢脂評校錄》（下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3} 朱一玄：《紅樓夢資料匯編》，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