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9·11”之后,恐怖組織想要在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發(fā)動大規(guī)模、有組織的恐怖襲擊顯得越來越難。但從西方國家內部發(fā)源的“獨狼式襲擊”卻成為了新的威脅。
6月12日發(fā)生在奧蘭多的嚴重槍擊慘劇其實和過去15年里(“9·11”之后)美國發(fā)生的多起致命恐怖襲擊案遵循著同一套路:它們背后的兇手全都是美國公民或綠卡持有者,和那些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之間并沒有正式聯(lián)系,在實施襲擊時也極少以兩人以上的組織形式出現(xiàn),他們被稱為“獨狼式恐怖分子”。
6.12美國奧蘭多槍擊事件,是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大規(guī)模槍擊事件。圖為槍擊現(xiàn)場
2001年的“9·11”襲擊是由遠在阿富汗的“基地”組織全程策劃實施的,兇手也都是在美國之外出生的外國人——要防范這類外來襲擊,加強邊境管控是行之有效的方式。但近年來的恐怖襲擊卻大多來源自國內,這就讓執(zhí)法機構陷入了被動。
2013年的波士頓爆炸案兇手薩納耶夫兄弟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波士頓人;而2009年在得克薩斯州胡德堡軍事基地里開槍打死12人的兇手納達爾·哈桑,就是駐扎在該軍事基地的一名美軍少校;至于在奧蘭多釀成慘劇的奧馬爾·馬丁則是在紐約市皇后區(qū)出生長大的阿富汗移民后代。
盡管馬丁在事件發(fā)生后自己報警并在電話中宣告對“IS效忠”,但仍然沒有證據(jù)顯示他當晚在沖進那間同志夜店之前接受過任何來自IS的訓練和資助,更不要說被“遙控”。
這就和去年11月造成130人死亡的巴黎恐襲以及今年3月造成32人死亡的布魯塞爾爆炸案情況迥異——后兩起恐怖襲擊都是由那些前往敘利亞接受IS訓練然后返回歐洲的“組織化恐怖分子”所實施的。
可見,馬丁是IS直接策劃襲擊案的“衍生產(chǎn)品”,他在受到IS的鼓動性宣傳后加入了這場針對西方國家的襲擊潮。5月21日當天,一名IS高級頭目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了在齋月期間對西方展開攻擊的號召。自那之后不僅發(fā)生了震驚全球的奧蘭多大屠殺,一位法國警官及其妻子也在巴黎郊外被一名“獨狼”殺害。
不幸的是,這種通常由“獨狼式恐怖分子”所策劃實施的襲擊案還將繼續(xù)在歐美國家發(fā)生。即使最精銳、最有反恐經(jīng)驗的執(zhí)法人員也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預謀實在太難被提前挫敗。這些從內部滋生的恐怖分子通常極少會用電子郵件或是電話和遠在中東的恐怖組織溝通,這讓反恐部門根本無從下手;他們也通常不會和共犯進行會面溝通——在很多情況下,根本都沒有“共犯”存在,他們單獨就搞定了所有事情。
鑒于在美國,一般民眾要購買到軍隊級別的重型攻擊性武器并不難,這些“獨狼”造成的威脅可能會非常致命。正如我們在奧蘭多看到的那樣,馬丁使用的是容量超過30發(fā)的軍用彈匣,還攜帶了上百枚備用子彈。事件最后造成了49位無辜平民死亡的嚴重后果,并成為美國歷史上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一起槍擊案。
去年12月發(fā)生在加州圣貝納迪諾的槍擊案也是如此——兇手極其容易地就獲得了殺傷力極大的重型自動步槍,現(xiàn)場遇害者即使持有手槍也難以與之對抗。
自2001年9月11日紐約世貿中心倒下后,美國境內發(fā)生了超過300起類似的“獨狼式”極端恐怖主義襲擊。這些兇手大多并不是大眾想象中“被洗腦的毛頭小子”,他們的平均年齡達到了28歲,其中三分之一已經(jīng)結婚育兒。當馬丁開槍時,他已經(jīng)29歲而且結過兩次婚,還有一個3歲的兒子。
要么是瘋子,要么是壞人——這是大眾對極端恐怖分子的最簡單推測。但實際上,這種推測已經(jīng)被證明是錯誤的:在那些兇手中,僅有十分之一患有精神疾病,低于平均人口中的普遍概率;他們也不是典型的職業(yè)罪犯,其中只有12%曾經(jīng)坐過牢,而在普通美國成年男性中這個數(shù)字是11%。
換句話說:他們在殺人之前都是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無法被提前監(jiān)控的普通人。
6.12美國奧蘭多槍擊事件行兇者為29歲的美國公民奧馬爾-馬丁,其父母為阿富汗移民
那么這些普通人又是怎么樣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的呢?從許多案例來看,他們的轉變通常是在極端主義的宣傳下被“激進化”的。對這些人來說,極端恐怖分子為他們提供了一個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途徑,承諾給他們提供一種虛妄的“認同感”和“歸屬感”。當“圣戰(zhàn)”的光芒來臨,為日常生活忙忙碌碌的普通人好似突然得到了“功成名就”的機會。
來自北卡羅萊納州的薩米爾·可汗曾經(jīng)是美國境內著名的“基地”組織支持者,也是“基地”組織英文官方雜志的首席編輯。當談及所謂的“圣戰(zhàn)”時,他用到了“浪漫”和“美好”這樣的形容詞;當他第一次前往遙遠的也門和“基地”組織成員會面時,他表示那是“一次震撼人心的旅行”。
誠然,除了讓自身投入到這場帶有“英雄主義色彩”的圣戰(zhàn)以外,薩米爾·可汗的確什么都不是,他最多只是一個整天討好老板并擔心物價上漲過快的普通辦公室文員。
除了這種自我麻痹、尋求刺激的動機之外,促使普通人被激化成“獨狼式恐怖分子”的因素還有很多:比如對美國對外政策(尤其是對伊斯蘭世界的政策)不滿;人生遭遇重大變故后需要尋求注意力轉移等。
在不同的案子乃至同一案子的不同兇手中,動機都可能有所不同。
比如波士頓爆炸案的兇手塔美蘭·薩納耶夫曾經(jīng)夢想著成為“拳王阿里”式的人物,希望有朝一日代表美國參加奧運會。盡管有穆斯林背景,但他已經(jīng)多年沒遵守清真戒律,更沒有讀過《古蘭經(jīng)》。在襲擊之前,他陷入失業(yè)困境。對他來說,襲擊馬拉松比賽似乎成了他這輩子最后的成名機會。
另一名共犯、塔美蘭的弟弟多卡哈更是一輩子都沒有接觸過伊斯蘭文化。他日常的愛好是抽大麻、飲酒以及泡妞——這在原教旨穆斯林眼中都是要下地獄的死罪。幾乎已經(jīng)完全西化的多卡哈之所以成為殺人犯,一方面是因為他受到塔美蘭的極大影響,他承認自己對兄長有敬畏的感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對美國對外政策“感到不滿”,盡管他并不能說出美國在中東和哪些國家是敵,哪些國家是友。
最新的奧蘭多槍擊案調查顯示,馬丁有極大可能是一名同性戀,但他卻受到來自宗教反同教條的譴責??梢悦鞔_的是,這兩者之間的巨大沖突及其產(chǎn)生的內心煎熬是讓他走上不歸路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些故事揭示了一個現(xiàn)實,那就是要理解“為什么恐怖分子熱愛殺戮”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正如哲學家康德所觀察到的那樣,人性永遠是變幻莫測、難以測量的。因此用一種粗暴的標準去區(qū)分“好人”和“壞人”是不科學也是不可行的。
在這種情況下,反恐部門又當如何下手呢?FBI研究行為分析的科學家們或許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他們發(fā)現(xiàn),在人類變得具有極端傾向并對公共安全產(chǎn)生威脅之前,通常會產(chǎn)生某種特定的行為,比如實施家庭暴力等。
FBI于是開始通過觀察特定個體的行為而非其意識形態(tài)來判定他或她是否是潛在的恐怖分子。這種方案的背后邏輯在于,任何意識形態(tài)主導下的群體都有可能極端化,但極端分子并不都屬于同一個意識形態(tài)群體——即使是像英國脫歐公投這樣的看似民主理智的社會運動也有可能成為暴力槍擊案的溫床,工黨議員考克斯就是最新的受害者。
毫無疑問的是,奧蘭多槍擊案已經(jīng)迅速地成為了美國大選的辯論熱門。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再次重申要“禁止某些和恐怖主義有關聯(lián)國家的公民入境”,但這項吸引人眼球的計劃除了調動選民情緒以外并沒有實際效用。正如前文所說那樣,“9·11”之后的所有“獨狼式”恐怖襲擊都是由美國公民或是綠卡持有者發(fā)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