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泄密者的結局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趙靈敏

美國東部時間2016年7月22早上10：30，維基解密公開了美國民主黨國家委員會內部絕密的19252封郵件和8034個附件。這批郵件，是由一個叫Guccifer 2.0的羅馬尼亞籍黑客獲取的。

又是羅馬尼亞黑客

在當前的全球黑客格局中，羅馬尼亞占有重要的一席，當年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塞斯庫為增強民族自豪感支持計算機科學發(fā)展，讓這個國家沉淀出一批高水平的計算機人才，如今，Oracle、SAP、IBM、惠普和西門子等公司都在這里建立了商業(yè)中心。而在硬幣的另一面，羅馬尼亞的黑客文化也很發(fā)達。Google每年的漏洞獎勵項目，羅馬尼亞一直是獲取獎勵最多的國家之一。美國駐羅馬尼亞大使稱，僅僅2012年羅馬尼亞黑客就盜取了美國賬戶10億美元的資金。

而Guccifer 1.0的經歷則更為傳奇。他的真名為馬瑟爾·拉扎·勒赫爾，職業(yè)是一名出租車司機，2013年因為攻擊了小布什的電子郵箱，將這位美國前總統(tǒng)的一些畫作發(fā)布到網站上而聲名鵲起。不僅如此，他還入侵了羅馬尼亞秘密情報機構主管喬治·馬伊奧爾的私人雅虎電子郵箱帳號。2014年Guccifer 1.0被羅馬尼亞政府起訴并獲刑7年，隨后被引渡到美國，本將于2016年9月1日宣判，但在2016年7月5日，F(xiàn)BI宣布他在弗吉尼亞的監(jiān)獄中自殺身亡。

此事件一出，各種陰謀論滿天飛，甚至有人懷疑是希拉里團隊的人將監(jiān)獄中的Guccifer滅口，更有人將此事與當年克林頓的親信、白宮副法律顧問福斯特在“白水門”事件調查的關鍵時刻自殺一事相提并論。事實上，此Guccifer非彼Guccifer，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而在美國歷史上，內部人士將政府的違規(guī)違法行為加以曝光、借以維護公共利益的事層出不窮，他們被稱為“深喉”，不過“深喉”只是民間約定俗成的稱呼，他們正式的名字是“吹哨者（whistle blowers）”。與Guccifer 1.0不同，雖然他們都泄露了機密，讓美國政府很難堪，但并沒有性命之憂。

不可或缺的“深喉”

近幾十年來第一個廣為人知的“吹哨者”是丹尼爾·埃爾斯伯格，他畢業(yè)于哈佛大學，曾擔任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的顧問，后在著名智庫蘭德公司工作。1960年代后期，美國深陷越戰(zhàn)泥潭不能自拔，政府卻公開宣稱戰(zhàn)事發(fā)展順利。1971年，反戰(zhàn)的埃爾斯伯格偷拍了幾千份文件并泄露給媒體，這些文件顯示美國政府如何誤導民眾支持戰(zhàn)爭，導致大量越南平民和美軍官兵傷亡。在文件公布之前，美國政府曾試圖以“國家安全”為由阻止文件的發(fā)表，但未果。這就是美國政治史和新聞史上著名的“五角大樓文件泄密”事件。在《紐約時報》刊登了這些文件后，埃爾斯伯格以“間諜罪”被逮捕，累計刑期115年。1973年，法庭認為聯(lián)邦調查局在辦理埃爾斯伯格案件時非法獲取證據(jù)，最終撤銷了所有指控并釋放了他。

埃爾斯伯格事件發(fā)生在尼克松任內，讓美國政府顏面盡失，而不久后的另一起泄密案，則干脆讓尼克松下了臺。這就是“水門事件”。這起事件是被《華盛頓郵報》兩名初出茅廬的記者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報道出來的?！度A盛頓郵報》的主編霍華德·西蒙斯于是給這位匿名線人起了個外號“深喉”，這一名稱來源于當時的一部同名色情電影。此后，“深喉”就成了內部人士向媒體泄密的專用綽號。2005年，在“水門事件”結束三十多年后，92歲高齡的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前副局長馬克·費爾特主動承認他就是“深喉”，并宣稱這樣做是因為尼克松的行為太過無法無天。不過，也有人懷疑費爾特是為了泄私憤：1972年，執(zhí)掌聯(lián)邦調查局48年的局長胡佛意外去世，尼克松越過副局長費爾特，任命政治上更容易妥協(xié)、職位比費爾特還低的人擔任局長，費爾特自然非常不滿。

不過，不管費爾特泄密的真實動機是什么，他的所作所為確實抑制了尼克松濫用職權的行為，促使此后的總統(tǒng)要倍加注意政治行為的道德風險。2008年費爾特逝世，《紐約時報》的訃聞中這樣寫到，“沒有他，公眾也許不會發(fā)現(xiàn)一個從事非法密謀的總統(tǒng)，記者不會成為英雄，如他一樣的秘密線人不會成為追求真理路途上不可或缺的力量。”

“吹哨者”處境惡化

埃爾斯伯格和費爾特在美國政壇掀起了滔天巨浪，但最終能全身而退，而近年來美國陸續(xù)爆出的幾個“吹哨者”，其下場就要凄慘許多。

2010年4月，“維基解密”網站公布了駐伊拉克美軍濫殺無辜的視頻，一個月后，視頻發(fā)布者、23歲的美國陸軍第10山地師士兵布拉德利·曼寧在巴格達被捕。曼寧利用工作之便，拿空白光盤到辦公室佯裝下載歌曲，借機將美軍的機密檔案刻錄到光盤中，他泄露的機密包括25萬份美國外交電報及50余萬份陸軍報告文件，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泄密案”。在法庭上，曼寧稱自己的舉動“傷害美國”并進行了道歉。2013年8月21日，曼寧因“間諜罪”被判入獄35年。

在曼寧被判刑前不久的5月20日，中情局前特工愛德華·斯諾登飛抵香港，入住一家酒店，將一些美國政府秘密監(jiān)控國內民眾和外國政要的信息披露給英國《衛(wèi)報》并接受該報采訪。這一被稱為“棱鏡門”的事件在全世界引發(fā)軒然大波，各國對美國的監(jiān)控行為深表憤慨，美國國內保護公民隱私組織也予以強烈譴責。但這無助于斯諾登遭遇的改善，離開香港后，斯諾登先后向21個國家提出了避難申請但都遭到拒絕，最終滯留俄羅斯至今。

“吹哨者”的源源不絕，內部人士反戈一擊，促使人們關注美國政府機構運作的弊病，對政府的濫權行為是一種有效制約。但與此同時，“吹哨者”的遭遇在惡化，這也是不爭的事實。當年埃爾斯伯格和費爾特能全身而退，就像埃爾斯伯格自己說的：1970年代美國處在反越戰(zhàn)的群眾運動洪流中，當年他被起訴后，還可以自由接受媒體訪談并且公開演講，這一切都拜強大的群眾運動與社會輿論力量之賜。而今天，在經歷了“9·11”事件后，美國的社會氛圍已大不相同，人們更多是從“不愛國”的角度看待泄密者的行為。所以埃爾斯伯格說，斯諾登這一次逃對了，因為他若留在美國，下場必然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