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6月7日,由山東省詩詞學會、散文學會主辦,民進濟南市委文化出版委員會、北園街道辦事處、市青少年宮等單位承辦的“端午情——濟南張養(yǎng)浩誕辰746周年文化活動”在濟南柳云社區(qū)舉辦。
張養(yǎng)浩是元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也是濟南名士中極為特殊的一位。保存完好的舊居遺址和墓園,就在如今的北園柳云社區(qū),并成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尤為特殊的是,此地至今依然生活著1300余名張氏后人,他們每年都會以自己的方式紀念先祖。
若能常住在云莊,甘愿做澆灌園子的老頭兒
6月7日下午,張養(yǎng)浩墓旁的社區(qū)廣場上,詩歌朗誦會正在進行,明湖小學的一群學生站在當年云莊舊址上,齊聲朗誦名為《我愛云莊好》的組詩。童聲朗朗,別有一種情趣:
我愛云莊好,溪流轉玉虹。
驚飆荷背白,殘照鳥身紅。
遠意微茫外,真歡放浪中。
終身能若此,甘作灌園翁。
——完美,詩意盎然,歷史云莊與現實云莊合二為一,進入我的夢里。
數千年中國文學史中,云莊可與王維的輞川別墅媲美。園子的主人是張養(yǎng)浩,云莊這個名字,取自他的號。至今,他依然安眠在此處,以張養(yǎng)浩墓為核心的公園里,孩子和老人肆意穿梭。他還有1300多名后人住在此處,朗誦詩歌的小學生里面,不乏張氏后輩。
濟南北園,看過趙孟頫名畫《鵲華秋色圖》的人會清楚,那是一片優(yōu)美的沼澤地,荷塘月色,鳥語花香,歷經數千年,直到改革開放后逐漸被高樓取代。1295年,趙孟頫作這幅畫時,濟南人張養(yǎng)浩25歲,他的童年深藏于畫的故事里。
朗誦會上,山東大學教授、省詩詞學會副會長耿建華朗誦了張養(yǎng)浩的代表作《山坡羊·潼關懷古》,軍旅詩人康橋朗誦了一首即興創(chuàng)作的謳歌張養(yǎng)浩家鄉(xiāng)柳云社區(qū)的作品,她在詩中寫道:
在張養(yǎng)浩的故鄉(xiāng)
在蘇醒的草木和透明的露水之間
我就是您滋養(yǎng)的泉水
在您遺存的靈石旁諦聽
生命深處的絕響
翻開您的詩篇
像松柏一樣臨風而立
濟南作協副主席王展宣讀了修建張養(yǎng)浩紀念館和濟南詩城文獻館的倡議書,王展談到,“張養(yǎng)浩是諸多濟南名士中更值得關注的一位,因為他不僅出生于濟南,埋葬于濟南,而他的散曲作品中描寫濟南的數量最多,還有大量關于濟南地方文化歷史名勝的文稿、序言、墓志、碑文等,不僅有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名篇,更是對濟南歷史和文化的豐富與傳承。”
當日,應邀前來的專家學者進行座談,緬懷張養(yǎng)浩生平事跡以及在音樂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貢獻。大家一致認為,加強和保護歷史文化遺址,加大對歷史文化名人的宣傳,對于提升城市文化內涵、促進社會文明進步意義重大。座談之余,大家還實地參觀了張養(yǎng)浩故居遺址和墓園。近年來,濟南市天橋區(qū)以及柳云社區(qū)共投入600萬元對張養(yǎng)浩墓園進行整修,又對整個社區(qū)進行了規(guī)劃,意義重大。
一個好學生的為官之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讀過初中的人都會記得這首詩,作者張養(yǎng)浩。詩寫完四個月,他就去世了。
元朝近百年,漢人居高位者,張養(yǎng)浩算是典型代表,曾高居監(jiān)察御史、禮部尚書、中書省參知政事等職,可謂顯赫一時。他身居元曲七大家還是散曲三大家,張氏的官員身份,顯然對其后世的文學影響產生了很大的阻礙作用——他在當時的文學地位總是不能在后世得到與其地位匹配的擴散。
“崖山之后無中國,明亡之后無華夏”,這句話成為反張者掛在嘴邊的順口溜,不說他了,清詩又如何?王漁洋、劉墉、龔自珍又如何?在一眾大漢族主義者看來,不也是一幫甘愿仕偽朝的敗類?
張養(yǎng)浩9歲那年,十萬人填海自盡的崖山海戰(zhàn)爆發(fā),自此之后,漢民族暫時退出中國的政治舞臺。而在其出生之前36年,其所在的北方已處于蒙古人的統治之下。終張養(yǎng)浩一生,他都是生活在元人政權的范圍內,不知有宋,無論明朝。
十幾歲時,他發(fā)奮讀書,晝夜不息,父母擔心他讀書讀傻了,不斷制止他,他就晚上偷偷讀,從小就是學霸,長了一張長大后必定有出息的好孩子的臉。
19歲時,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轉折,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為珍珠泉畔的白云樓寫了一篇作文,引起轟動,名聲賽過韓寒。山東按察使焦遂眼睛為之一亮,破例接見了他,并推薦他做了東平教育局局長。要注意,不是免試入大學,而是直接做局長。
19歲當教育局局長,可見張養(yǎng)浩發(fā)奮讀書,功力不淺。從此,他踏入仕途,之后就是一個官接著一個官,噌噌往上長,直到做了政治局委員。
他目的明確,一生為官。對于自己所在的朝廷,他也有著天然的依從感。我想起他的老鄉(xiāng),同為歷城人的辛棄疾,辛氏出生的那一年,金國已統治山東13年了,年輕時期的辛棄疾,同樣對金國有著天然的依從感,他還去過北京考試,只不過沒考上。當然,那時候的辛棄疾還有一個南宋可以投奔,比他小130歲的張養(yǎng)浩,放眼四海只有大元。
官當久了,自然生出疲乏。50歲之后,他辭官歸故里,專心營造他的云莊。此后8年間,朝廷7次召他去做官,他都沒有答應。有人說這體現出一個漢族知識分子的氣節(jié),氣節(jié)不氣節(jié)不知道,他可能真的不想做官了。
59歲那年,關中大旱,饑民相食。朝廷再次召他做官,去賑災。這次他沒有拒絕,在文章中說自己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做事。出發(fā)前,他散盡家財,接濟周圍的貧困戶,做好了再也不回云莊的準備。然后,沿著今天的隴海線一路西進。
他乘坐慢吞吞的綠皮車,走走停停,看多了饑民的慘狀,不覺悲從中來,賦詩一首,就是著名的《山坡羊·潼關懷古》: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經意間的寫作,寫出了他自己的巔峰,也寫出了元散曲的巔峰,同時也是現實主義寫作的巔峰。
陜西任上,張養(yǎng)浩去世。據說當時關中百姓得知他的死訊,悲哀痛哭有如失去了父母。云莊,自此永別了它的主人。
重建云莊,恢復濕地北園
在故鄉(xiāng)的最后8年,他早已不復少年時的青春懵懂,對于中國文學史以及濟南文化史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8年。尤其是濟南,張養(yǎng)浩用這8年,為濟南留下了豐富的文史資料。
他的云莊有多大?按照現在的觀點,至少超過十個頂級別墅。云莊有梨、杏、桃、柿,是其祖父張山所植。張養(yǎng)浩把這個樹林命名為“雪香林”,林邊建綽然亭,亭前有云錦池,亭東有處士庵,云莊正廳則取名為“遂閑堂”。他寫了一篇《云莊記》,其中說:“田園也,第宅也,子孫也,名也,年也,言也,他人求其一而不獲者,皆于余具之。是知造物之福于我者,可謂完也?!?/p>
除了云莊,張養(yǎng)浩為表達對陶淵明的崇敬,還在宅子邊上種了五棵柳樹,自號“五柳莊”。從此,五柳莊逐漸演化為當地的村名,和張公墳一起沿用到上世紀90年代?,F在小清河還有五柳閘遺址,“柳云社區(qū)”也是取云莊和五柳莊各一個字。
他一邊種地一邊寫詩,一首接一首,散曲也不少,他成了散曲大家。
若不是異族統治的元朝,放在其他任何朝代,張養(yǎng)浩都會被大書特書。他的很多觀念影響至今,比如對當官的認識,他總有過人之處,相傳前日本駐華大使丹羽宇一郎曾建議日本首相、政客去讀他的《三事忠告》,以改變日本官僚一流、經濟二流、政治三流的現狀。
而“我愛云莊好”的詩句,至今猶在這處已化作了高樓的地域流傳,比如小學生的課堂上:
我愛云莊好,柴門俗客稀。
行田蟲撲帽,坐樹蟻緣衣。
云水一銅鏡,霜林萬錦機。
東岡陂故在,辭聘未全非。
我愛云莊好,衡門晝寂然。
苔香花覆砌,石潤竹通泉。
獨處蓬為室,閑游杖掛錢。
白頭鄉(xiāng)社里,未覺愧前賢。
我愛云莊好,民風太古淳。
婦勤絲滿籰,兒懶硯凝塵。
秦系唐高士,張融齊逸人。
只因疏散久,每每忘冠巾。
……
美的詩句,可以穿透時間,穿透政治的藩籬,抵達人心。
一個詩人,一個農民,一個副國級官員。時而怒吼,時而溫婉。其實,他的心里始終住著一個辛棄疾,策馬揚鞭,種豆種田。他同時也是早年的學霸,19歲就做了縣教育局局長的新時代接班人。
如今的張養(yǎng)浩公園,是濟南保存最完整的一處古人墓地,明代所立的墓碑以及歷代地方官的題匾遍布左右。他的后人依舊生活在這里,一群剛成為市民的農民,不管文化程度如何,張口就能吟出幾句“峰巒如聚”,要么變細了嗓音,自我陶醉于“我愛云莊好”的田園牧歌。一個詩人,他的詩依舊活在后人心中,也是值得欣慰的。
隨著濟南北湖片區(qū)拆遷改造的進行,昔日云莊有望重見天日。根據一系列的文獻記載和專家考證,以及出土文物和當地長輩的口口相傳,東至西濼河路,南至高壓線,北至水屯北路,西至規(guī)劃生產路,就是曾經的云莊范圍。趙孟頫《鵲華秋色圖》的桃花源世界,將會重新出現在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