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
我小的時候,挨我媽的揍那是家常便飯,其次是我奶奶,最后才是我爸。
1
我家一直家教甚嚴(yán),父親管學(xué)習(xí),母親管生活,奶奶抓思想教育,所以我沒有當(dāng)過一天的熊孩子。相反,我小時候是一位民間藝術(shù)家。
小學(xué)時我學(xué)過兩年國畫,繪畫不僅是我的業(yè)余愛好,還成了我對抗父母暴政的工具。我有一幅鉛筆畫,畫的是:媽媽在打我,我在喊奶奶救命,文字寫的是“送給大爸(也就是大伯)”。
據(jù)我大爸回憶,那幅作品的背景故事是:我在家里踢球,打碎了一個名貴花瓶,被我媽打了一頓,關(guān)在臥室里要求好好反省,寫份1500字的拼音檢查。
在畫里,我媽揍我時手握尺子,居高臨下,她那兇神惡煞的眼神被我刻畫得淋漓盡致。而我嘴里大呼著奶奶救命,可是屁股被揍得由青變黑了,奶奶也沒來救我。可見我在家地位之低下,基本屬于狗不理。
我還在畫中對房門做了忠實的還原——請注意門上的插銷是鎖上的。我大爸說他每次看到我畫的那個細(xì)節(jié)時,腦海里都會激蕩起悲壯的《馬賽曲》:“專制暴政壓迫著我們,祖國大地在痛苦呻吟……”
我被關(guān)了一下午,然后邁著霸王步走出臥室,把那幅作品遞給了我大爸。之所以不給我父母也不給我奶奶,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是一伙的。大爸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拿回家鎖進了保險柜,一直保存到今天。
2
自從那幅大作問世以后,我媽徹底認(rèn)識到了我的實力。
我當(dāng)時雖然只有八九歲,但對自己的要求一貫精益求精,對作品更是如此,稍有瑕疵便全盤推倒重來。
所以我搞創(chuàng)作時,屋里滿地都是我廢棄的半成品繪畫紙張。
有次我媽忍無可忍,沖進來拎著我的耳朵,指著地上的廢紙沖我怒吼:“紙不要錢嗎?”
我當(dāng)時好想教育我媽:“達·芬奇光畫一個雞蛋就用了上萬張紙,我這才萬里長征第一步,你真是急功近利、目光短淺!”
但我把話生生地咽了回去,不然我的屁股又要被揍青。我決定忍辱負(fù)重。
我暫時停止了繪畫事業(yè),表面上對我媽俯首稱臣,成天在家里看書學(xué)習(xí),實際卻在韜光養(yǎng)晦。終于有一天,我等到了報復(fù)的機會。
我媽那時熱愛縫紉,業(yè)余時間一頭扎在縫紉機上織素裁衣,滿地都是裁剪后丟棄不用的布絮。我瞅準(zhǔn)一次家庭聚會的時機,趁我媽在縫紉機上干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拉著全家人來到了她身邊。
我媽驚異地看著一臉嚴(yán)肅的我,不知我要干什么。我指著遍地的碎布,恨鐵不成鋼一般對大家搖搖頭,厲聲喝道:“布不要錢嗎?”
從那以后,我媽再也沒插手過我的繪畫事業(yè)。
3
我小的時候,挨我媽的揍那是家常便飯,其次是我奶奶,最后才是我爸。但我爸不愧是我爸,出手少而精,總是一擊必殺。
在一次被我爸揍之后,我哭著回到臥室,拿出了我的畫紙,抽泣著完成了一幅含淚之作,具體畫的啥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然后我拿著畫去書房敲門,我爸打開門,疑惑地看著我,我忽閃著無辜的大眼睛,將畫遞給他,指著畫紙的白邊部分,問他能不能幫我裁一下。
我爸認(rèn)為我是在主動向他示好,不禁有點內(nèi)疚。于是他找來美工刀,一絲不茍地裁起了白邊,并小心翼翼地避開圖案的邊緣,裁得大汗淋漓。終于裁好后,他把成品得意地遞給我。
“你爸爸我是學(xué)機械出身的,看我這空間感?!蔽野种钢昝赖捻撨吘鄬ξ艺f。
我十分感動,然后當(dāng)場把畫撕得粉碎。我爸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表情就像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樣瞬間變得僵硬。
我鎮(zhèn)定自若地把碎紙扔進垃圾桶,然后拿起剛才裁下來的白邊,向我爸揮了揮說:“我要的是白邊?!?/p>
我爸氣得渾身發(fā)抖,但又找不到理由揍我。這事最終不了了之,以我大獲全勝告終。
這就是讓我功成名就的“三大戰(zhàn)役”。當(dāng)然,最終我還是揮別了我的藝術(shù)生涯,也告別了我狂野不羈的童年。每每家人在飯桌上回憶起這些陳年舊事時,我爸我媽總是一臉溫馨。
這才是熊孩子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