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麗穎
希望與重生
——電影《馬語者》的精神內(nèi)涵
房麗穎
《馬語者》是根據(jù)英國作家尼古拉斯·埃文斯的同名小說改編,由羅伯特·雷德福執(zhí)導并主演的一部劇情片。小說一經(jīng)問世,便位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且熱銷全球千萬余冊,儼然成為圖書出版的一大奇跡。而同名電影的拍攝更使《馬語者》在全球形成了轟動效應。好萊塢著名電影導演羅伯特·雷德福歷盡10年心血,將《馬語者》打造成了一部充滿濃郁詩情、具有無限精神內(nèi)涵的電影佳作。影片由一次意外重創(chuàng)而展開敘述,以一場尋求療傷的旅途而漸入主題,主人公于城市文明之外的蒙大拿牧場重新認識自我,在回歸自然中實現(xiàn)了精神的重構。精妙、溫情、詩意的電影語言以及舒緩、自然的電影敘事,傳達出影片清新高雅的格調(diào),賦予影片深邃而豐富的意味。影片從始至終都以個體生命的生存意義、精神救贖、愛的覺醒與克制為關注點,肯定了人的美好情感以及對情感的勇敢面對和理性選擇。整部電影沒有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激烈的矛盾沖突,更沒有激動人心、轟轟烈烈的情感表達,有的只是于平和中蘊藏的無限深情,于愛與救贖中深藏的無限溫暖。在電影越發(fā)游戲化、技術化、噱頭化的現(xiàn)狀下,重溫這部溫和派影片,會讓我們產(chǎn)生別樣的感悟。
每部電影都有其最基礎的物質(zhì)支持和技術支撐,但最核心的要素則是故事敘述、影像表達、表演發(fā)揮、結構設置等等?!恶R語者》之所以獲得了極高的贊譽,成為一部廣受好評的藝術電影,就在于這部影片將故事敘述、場景展現(xiàn)與攝影、剪輯、聲音等之間的建構達到了完美、和諧的統(tǒng)一。電影的主線是一個毀滅—療傷—重生的故事。14歲少女格蕾斯與朋友外出騎馬遭遇意外,好友不幸身亡,格蕾斯右腿被截肢,她的愛馬“朝圣者”也遭受重傷。由此,格蕾斯無論從身體(被截肢)還是精神(消沉、絕望)上都陷入了無限的痛苦中,而她的馬也因為這次意外對格蕾斯充滿了恐懼甚至仇恨。為了挽救女兒和“朝圣者”,母親安妮毅然決然放下手頭繁忙的工作,駕車前往蒙大拿尋找馬語者——湯姆·布克。而湯姆對于格蕾斯和“朝圣者”的治療就在那連綿高山、廣袤草原、清澈溪流構成的純美的西部自然間展開了。湯姆以他的智慧引導著“朝圣者”一步步走出了暴躁、恐懼、敵視的低俗,也讓格蕾斯慢慢地走出了身心陰影,重拾信心,并重新讓她騎上了“朝圣者”的馬背。在這個救治、療傷的過程中,安妮與湯姆在互相欣賞中產(chǎn)生了愛意,但鑒于彼此的責任與道德,他們也理性地克制了自我情感,選擇回歸各自的世界。
整部電影中,創(chuàng)作者以其高明而獨到的敘事節(jié)奏和技巧表達,將“毀滅”而至“重生”的主題完整地進行了張弛有度的勾勒。影片開端是一組蒙太奇鏡頭的組合——女兒格蕾斯早晨醒來偷偷跑出家門去騎馬;爸爸一個人在房中睡覺;媽媽安妮通宵忙于工作,一家人的生活狀態(tài)在不停切換的鏡頭中得到全面呈現(xiàn)的同時,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也在搖晃的鏡頭間鋪衍開來,預示著不幸的事情即將發(fā)生——格蕾斯在野外騎馬時遭遇意外而被截肢,突如其來的災難讓這個家驟然陷入了無助與痛苦中。這一場“毀滅”的起因,電影鋪墊了足足有將近40分鐘,舒緩的節(jié)奏與搖晃的鏡頭在形成情緒壓抑的同時,也悄然聲息地為后續(xù)故事的開展造設了大量的暗示,一切似乎毫無征兆,毫無理由,正如安妮所說:“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但一切似乎又像一場精心設計的預謀,這讓我們隨著安妮一起陷入深重的矛盾中,從而一同走上“療傷”“重生”的尋找之路。這一尋找,在電影中是從一場萬里跋涉開始的——安妮帶著格蕾斯和“朝圣者”驅(qū)車行駛在通往蒙大拿的路上。創(chuàng)作者以航拍、跟拍、空鏡頭等影像手段展現(xiàn)了這一旅途的漫長、曲折,但是蜿蜒的西部公路、高聳的山峰、遠方的教堂、生機勃勃的綠色田野、成群結隊的牛馬,與現(xiàn)代都市截然不同的野性、純凈、粗獷、自由,讓安妮母女感到陌生又興奮。與鏡頭語言同步,音樂也一改嘈雜的音效,變?yōu)榫哂袧庥羿l(xiāng)土氣息的柔和而有活力的鄉(xiāng)土音樂。由此,漫長的旅途在大遠景鏡頭不停切換的西部自然風光中和畫外鄉(xiāng)土音樂的渲染下,具有了一種象征意味。
一場旅途完成了空間位置的轉(zhuǎn)化——從都市到自然,但影片所傳達的并不僅僅是這種淺層次的故事背景的置換,更強調(diào)的是一種精神意義的超越,由毀滅而至重生的一座心理之橋的搭建。母親安妮不遠萬里來到西部牧場,是希望湯姆能夠為“朝圣者”療傷,幫助人解決馬的問題,但湯姆發(fā)現(xiàn),人的問題更為嚴重,他要在療傷馬的過程中解決人的問題。隨著療傷的一步步進行,影片開頭留下的大量暗示也一步步得到了回應,讓觀眾看到了在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背后的“真相”——這個貌似完整、富裕、安樂的家,其實早已傷痕累累,夫妻之間、母女之間、父女之間的隔閡、疏離、冷漠早已為悲劇的發(fā)生埋下了種子,災難的驟降才使他們開始反思自我內(nèi)心的缺失和生命的意義。于是,被療傷者不再是單純的“朝圣者”,還有安妮和格蕾斯母女間的親情。最后,在湯姆的幫助下,格蕾斯和“朝圣者”都獲得了新生,安妮母女之間的親情關系也不再隔閡與冷漠,安妮和湯姆也在療傷中完善了自我。曾經(jīng)毀滅的一切最終都涅槃重生。
《馬語者》的表層敘述是一個生命的毀滅與重生的故事,但影片的意蘊表達遠遠不止于此,它更向人們傳遞了一個愛的復蘇與人格重構的故事,即安妮的轉(zhuǎn)變。
首先是安妮母愛的復蘇。影片中安妮的最初形象是一個雷厲風行的成功的職業(yè)女性,但她與女兒之間的關系卻有隔閡,她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使母女之間沒有了溫和的親情交流。當意外發(fā)生,安妮才幡然醒悟,發(fā)現(xiàn)自己與女兒的關系已經(jīng)到了幾乎無話可說甚至相互對立的地步,她充滿了對于女兒的愧疚,但她們之間關系卻并未因此而改善。從影片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母女之間的交流是以命令式的詢問和抗議式的回答來進行的,可見她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之后母女之間的沖突并未停歇,而是一步步升級,但同時,安妮也開始了對自己的反省和反思,她意識到了自身存在的問題,在與女兒的沖突中她不斷改變著自己。母女之間也由最初的對立而走向合作,走向默契,這一過程正是安妮母愛復蘇以及自我情感重構的過程。
其次是安妮愛情觀的升華。小說中呈現(xiàn)出兩種愛情觀,一是才貌相當?shù)氖浪讗矍?,一種是超越世俗的精神愛情。安妮與丈夫之間的婚姻愛情屬于前者,緣于對穩(wěn)定、安全的渴望;而她與湯姆之間則屬于后者,是一種純粹的精神戀愛,是靈魂的終極伴侶。對于安妮與湯姆的愛情,影片處理得非常含蓄,兩人輕易地在人群中搜索到對方的目光,在別人歡笑時,默默相互注視。湯姆從安妮的眼神中讀懂了她堅強的外表下其實是無助的軟弱、疲倦,而安妮讀到的是他強壯的身體里那顆溫柔而不失淳樸的心。但是在責任、道德面前,安妮和湯姆都理性地選擇了分離,各自回歸原來的生活。愛情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安妮明白,生活中還有許多事情、很多責任需要她來肩負和完成,人不能為了愛情而放棄責任。
再次安妮人格的重構。一直以來,安妮始終是以女強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工作中、家庭中,漸漸忽略了社會角色之外的性別角色,即女性角色。對于角色的定位和選擇是一個人對于生命和生活認知的集中表現(xiàn),安妮選擇的正是其社會角色,而迷失了自己作為女性的性別角色。安妮是一個工作狂,事業(yè)上她曾是一個知名記者,后改任某雜志主編,國內(nèi)大雜志都企圖將她挖走,可以說,安妮的事業(yè)非常成功,成功使得她根本無暇停下來給自己的心靈一個安寧的休息空間,去體味自然的優(yōu)美,去享受生活的美好,去品味親情的溫暖。為了事業(yè),她在家庭中喪失了很多,尤其是與女兒格蕾斯之間的親情。在編輯與母親這兩種角色的沖突之下,人性的可悲與扭曲才充分地突顯了出來。一個女人,一生會身負多重角色,在頻繁的轉(zhuǎn)換中,有時會迷失、會麻木、會不知所措,直到了牧場,安妮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意義,認識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迷失。靜穆的大自然、廣闊的牧場讓她擁有了一種久違的輕松,感受到了來自生命的最質(zhì)樸的情感。她開始反思自我,對自我身份進行重新確認,她意識到了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職責,作為一個女人的柔情,最終實現(xiàn)了人格的重構、精神的蛻變。
《馬語者》的精神蘊涵是多層次的,但多層次的內(nèi)蘊都共同指向一個主題,即回歸自我、回歸自然,進而進行精神家園的重構。影片的主線是療傷,空間是由城市向牧場的置換。在這里,無論是被意外重創(chuàng)的格蕾斯和她的“朝圣者”,還是在幫助女兒的過程中獲得人格重建的安妮,都在湯姆的引導下,在與自然的交流中,于遠離城市的喧囂之外,尋找到了精神存在的意義。
電影中,母親安妮與女兒格蕾斯的關系貫穿始終,但實際上反映出的是人內(nèi)心的不安與焦慮,這正是現(xiàn)代文明高度發(fā)達所帶來的顯而易見的問題?,F(xiàn)代社會,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科技突飛猛進,在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的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了驅(qū)之不散的壓抑與困惑,自我在高樓林立、物欲橫流、爾虞我詐的現(xiàn)實世界中漸漸迷失。人們喪失了側耳傾聽與耐心交流的能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冷漠不堪,即使是親情,也在鋼筋水泥的隔離中顯得不再那么親密。于是,人的情感、感情逐漸被理智、理性壓抑,人的精神也日趨走向分裂,內(nèi)心失衡感加劇。而與城市文明相對應的,則是遙遠的蒙大拿牧場,這里安寧平靜,人與人的關系單純而和諧,人與自然更是親密無間,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與自然之間有著平等的交流,相互尊重。這種溫情脈脈的流露正與城市的冷膜隔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對于城市文明的批判及對于鄉(xiāng)村文明的渴望。電影中,安妮剛剛來到蒙大拿時,并不十分適應這里舒緩的生活節(jié)奏和牧歌式的生活環(huán)境,甚至對靜靜的安坐都產(chǎn)生了極大的恐懼感,這正是城市快節(jié)奏、強壓力的生活帶給她的焦慮慣性,因為在紐約,一時的走神都隨時可能被 “淘汰”。但是,漸漸地,蒙大拿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和淳真質(zhì)樸的人情關系卻給了她無限安全感,讓她開始放慢節(jié)奏,開始釋放焦慮的情緒,在這個無間的自然環(huán)境中,安妮找尋到了迷失的自我,找到了“心靈之家”,她認識到,有時對于心靈之家的渴望更甚于現(xiàn)實的家庭,因為在這里才能真正體味到真實的人生和精神存在的意義。在回歸自然中,安妮和格蕾斯的關系也由最初的沖突走向默契,在相互理解和尊重中獲得了情感的深度交流。
《馬語者》中,格蕾斯愛馬的名字“朝圣者”具有雙關意義,既作為馬的名字貫穿電影,更作為人的一次心靈朝圣之旅而伏筆全劇,主人公在這場旅途中實現(xiàn)了對生命存在、精神意義的追尋。一場意外讓人發(fā)現(xiàn)了自我生命的缺失,然后便努力去挽救和彌補時,焦慮冷漠的生活就會變幻出光彩來。電影的主題《安歇之地》更是準確地傳達了人類對于心靈棲息地的渴望,人類的自由空間在塵世的羈絆中越來越狹窄,越來越逼仄,如何獲得誠如黑格爾所說的“完全的自由”,就要擺脫世俗的“有限事物”,與自然親近,在山水花月、泥土清流中獲得身心的自在,從失去中獲得希望,從毀滅中獲得重生,勇敢面對困境,坦然接受厄運,積極面對人生考驗,如此才能明白什么叫作成長。可以說,羅伯特·雷德福以優(yōu)雅的影像語言和舒緩的故事節(jié)奏將其所透析到的現(xiàn)代人脆弱的內(nèi)心很好地展現(xiàn)了出來,并告訴人們在命運的一切饋贈面前——無論好壞,我們?nèi)绾巫屪约旱男撵`獲得成長,讓精神家園獲得重建。
房麗穎,女,河北辛集人,河北傳媒學院國際傳播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教學法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