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黔森,貴州省文聯(lián)副主席、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貴州文學(xué)院院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七屆全委委員、影視專委員會委員。有長篇小說《雄關(guān)漫道》《非愛時間》《絕地逢生》《奢香夫人》及中短篇小說集等十部。曾四次獲得全國“五個一工程獎”、三次全國電視“金鷹獎”、三次全國電視“飛天獎”、兩次全軍“金星獎”,以及貴州省政府文藝獎一等獎等省部級獎四十余次。
姓楊,名七郎??芍^如雷貫耳。不過,那是九百多年以前的事了。
三十二萬余天后,生活在三個雞村的楊七郎,也是如雷貫耳,不過只限于三個雞村,也有可能波及到公鵝鄉(xiāng)境內(nèi)。
三個雞村的楊七郎本名楊起郎,這“起郎”兩字,不難讓人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姑娘叫招弟、來弟,戓叫多男、呼男。當(dāng)然,楊七郎是男人。這得感謝起郎他媽,他媽的肚子一大起來的時候,他媽就拍著肚皮天天喚:起郎、起郎、起個郎呀!
那么多女人的呼喚,只有起郎媽,一呼而成,肚皮里生起了一個兒郎。
從起郎過渡到七郎,其實沒什么驚心動魄和傳奇性。只是有個說書藝人,不遠(yuǎn)百里來到了三個雞村,有聲有色地說起了楊家將,自然也就少不了楊七郎。
神勇無比的楊起郎,折服了一大群常游戲打仗的小男人們。聽了這樣讓人氣血沸騰的故事,逗得小男人們心里直癢癢,可那個楊七郎實在離得太遠(yuǎn)了,總得找一個近一點(diǎn)、看得見的吧!于是,他們把目光投向了楊起郎,起郎、七郎,在這一方的口語中幾乎一樣。再說人家起郎玩打仗時,的確也是最勇猛的。之后,楊七郎由此叫了開去。
在三個雞村,只要有不符合村核心價值觀的行為,一般情況下,沒有抗議這個過程,直接就刺刀見紅了。村的歷史無數(shù)次證明過這一點(diǎn),這一方法看起來樸素,用起來實在。
三個雞村地處武陵山脈的腹地,這里的尚武之風(fēng)源遠(yuǎn)流長。村的核心價值觀,當(dāng)然就帶有明顯的尚武之氣。樸素地總結(jié)起來,也很簡單,就是“兩仇”,分解之為:“疾惡如仇”“快意恩仇”。
在三個雞村人看來,沒有什么比這個更令人快樂的事了。恩怨分明、快意恩仇,仔細(xì)想一想,超脫一點(diǎn)想,人世間的確沒有比能快意恩仇更令人痛快的事了。
敢于刺刀見紅這個行為,是一個很久遠(yuǎn)的說法,現(xiàn)在把這種行為叫敢于亮劍。這兩者相比較意思差不多,實質(zhì)還是有區(qū)別的。前者的“刺”是動詞,動詞的魅力也就在這里了,它行之有效結(jié)果了然,一刺見“紅”了。后者的“亮”多是形容詞,如與“劍”字組合,勉強(qiáng)可以看作是動詞。這一勉強(qiáng)就有點(diǎn)左右不是了,因為未知結(jié)果。
于此分析如下:刺刀見紅和亮劍的目的幾乎一樣,區(qū)別在于前者見了分曉,后者未見,前者是付諸了行動,而后者多是威懾。事物的屬性總是充滿辯證,付諸行動未必有好結(jié)果,威懾也未必就沒有好結(jié)果。
總而言之吧!兩者的運(yùn)用,都不失為一種好辦法,可結(jié)果往往得看你的對手是誰,這很重要。換句話來講,就是該刺刀見紅,絕不亮什么劍,這主要是針對那種亮劍亮得時間都煩了而又不敢最后揮劍的人;該亮劍時,絕不見紅,這主要針對看到劍光就犯暈的人。
首先聲明,楊七郎的個人愛好是刺刀見紅,他幾乎沒有亮劍威懾這一過程。當(dāng)然,他也不怕別人亮什么劍,無論你亮得短還是有多么的長,他楊七郎從不暈劍。
楊七郎就是一個刺刀見紅的人,俗稱:一個快人快語、恩怨分明、疾惡如仇的人。他這樣的人,刺刀見紅自是他的英勇之處,也是解決問題實質(zhì)的有效所在??墒牵@樣的人也有人喜歡有人愁。
楊七郎最近坐過兩次班房,這于平常之人來講肯定是不光彩的事,可楊七郎卻不是一個平常的人,村里的老老少少不僅不厭惡他,反而喜歡得緊。飯后茶余的話題多半就是楊七郎了。
楊七郎第一次坐班房,坐了十五天。進(jìn)班房是村支書送他去的,出班房是派出所所長送回來的,不得不說相當(dāng)?shù)芈≈亍_@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直是村里老少爺們閑暇之時津津樂道的話題。
楊七郎打了村長,其實打的就是村主任,三個雞村人從不習(xí)慣把村長叫主任。
村主任姓吳,吳姓是三個雞村的大姓。三百六十戶人家,就有一百多戶姓吳。選舉村主任時,吳家自然占優(yōu)勢。按說這吳姓村長,也是大家選出來的,有文化、有知識,能為大家干點(diǎn)事,也能關(guān)心群眾。
剛上任一年就得到了鄉(xiāng)黨委書記的表揚(yáng),表揚(yáng)的成績主要是春耕抓得好。這些年為了春耕,書記、鄉(xiāng)長總是愁眉苦臉,一到季節(jié)里幾乎天天走村過寨地動員大家,堅決不能荒蕪農(nóng)田,又是免費(fèi)送種子,又是免費(fèi)送化肥的。
鄉(xiāng)政府這樣好的作為,按說種田的人,真該感謝不盡了的,種子、化肥有人送到家門口,收獲了糧食不交公糧也不上農(nóng)業(yè)稅,都是自家的??墒菬o論你怎樣動員,總有幾家的田沒有長青苗。
村里的實際困難也是顯而易見的,青壯年無論男男女女大多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是老的老少的少,一到春耕,鄉(xiāng)政府不急都不行,縣委縣政府的指示精神得落實,關(guān)鍵是落實得怎樣,縣里的工作組還要隨機(jī)抽查。這真是要人命了,所以書記、鄉(xiāng)長除了親自上陣,還主要抓村支書和村主任。他們召集村支書和村主任說:“村黨支委、村委會,這‘兩委呀!是穩(wěn)定國家的基石,你們的工作太具體、太重要……”
村支書、村主任召集村民組和廣大村民說:“鄉(xiāng)領(lǐng)導(dǎo)說了,我們是山區(qū),交通不便,還田瘠土薄,是養(yǎng)不活這么多人的。鄉(xiāng)里一邊鼓勵大家外出打工,一邊也要抓糧食生產(chǎn),不要以為有錢寄回來了,可以買糧食吃。我告訴你們,農(nóng)民不種糧食,還是農(nóng)民么?農(nóng)民都不種糧了,有錢找誰買去,這是天大的事,太重要……”
按說,各級政府的領(lǐng)導(dǎo)干部都加入到了轟轟烈烈的春耕當(dāng)中,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可就偏偏有那么幾塊偏僻的地荒蕪著,又偏偏被精明的縣抽查組抽查個正著。在公鵝鄉(xiāng)二十五個自然村中,幾乎都有這個現(xiàn)象,雖不影響春耕大計,畢竟是有漏洞。
吳村長就是堵住了這個漏洞,他堵住這個漏洞的辦法是,牽了自家的牛,花了三天,耕了地播了種。這是典型的雷鋒精神,他本想將雷鋒精神進(jìn)行得更純潔一些,叫女兒送中午飯到地里,女兒梨花不干。梨花說,耕自家的地和耕誰家的地我都送,獨(dú)李花家的地我不干。吳村長罵道:“小梨花,你瘋了不是,爸爸是一村之長,干點(diǎn)好事是應(yīng)該的?!币娎婊ㄟ€不吭氣,吳村長握緊拳頭彎了彎肘子道,“我們家就是出點(diǎn)力氣,又不損失什么,今天用了,睡一覺明天力氣又回來了嘛。”
梨花還是不吭氣,揮著兩把菜刀一上一下砍著豬草。
吳村長急了,吼道:“小梨花,你還是不是個人,一點(diǎn)道理都不講,人家大李花,男人不在家……”
吳村長話還沒說完,女兒小梨花尖細(xì)且嘹亮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她男人不在家,我媽也不在家?!?/p>
吳村長一聽這話愣住了。蒙了一會兒神,沒法子,牽了牛出門了。
梨花也不理會,拼力揮刀,嘴里還嘮嘮叨叨:“什么小梨花,大李花,我跟她又沒關(guān)系?!?/p>
三個雞村梨和李是一個發(fā)音,梨花最煩她爸叫什么大李花,這有點(diǎn)一家人的味道,區(qū)分一下大小。當(dāng)然,小梨花今天生氣,不是她爸要學(xué)雷鋒,也不主要是喊大李花小梨花的口吻,關(guān)鍵之處是梨花她媽也不在家。梨花才十二歲,大人的事她也說不上來,她今天的反應(yīng),純粹是一個女人的本能,這本能應(yīng)該是她媽的,媽在千里之外,她只好替媽反應(yīng)了。
作為女人,小梨花和她媽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小梨花只是一個小姑娘。因此一個小姑娘犯了一個女人的錯誤,是應(yīng)該原諒她的。
這個錯誤就是小梨花沒有去送飯。這個錯誤主要有兩點(diǎn)不好:一是她爸學(xué)習(xí)雷鋒的純潔性受損,二是她的本能反應(yīng)沒有達(dá)到她媽想要的效果。這個效果就是大李花沒有機(jī)會去給她爸送飯。這就是姑娘和女人的區(qū)別,如姑娘她媽在,斷然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情況。這當(dāng)然并不是說梨花媽比梨花爸境界更高,而是梨花媽作為一個成熟的女人,所具備的女人的特有的警惕。這個警惕沒什么不好的,一是它能使梨花爸的這一次學(xué)雷鋒變得非常純潔性,像真正的雷鋒在做好人好事;二是能讓一個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和一個身邊沒有男人的女人沒有機(jī)會單獨(dú)相處。
在人世間,這樣的單獨(dú)相處,未必就有什么問題,可問題是這個問題它確在這樣的機(jī)會中產(chǎn)生過不少問題。梨花媽要在的話,肯定會做一個樸素女人本能的警惕,她肯定會去送飯,也許還會跟梨花爸一起耕種,讓大李花心里不僅感謝梨花爸也感謝梨花媽。有了這樣的情分,女人可能會少了猜忌,男人可能會多了快樂。
幫助人是快樂的,梨花爸耕種大李花家的地肯定也是快樂的。他的快樂表現(xiàn)在揮鞭吆喝牛時像唱歌。有了這樣無私的快樂,要想在男人和女人單獨(dú)相處時,出現(xiàn)梨花媽警惕的問題確實有困難。那三天的耕種確實沒有發(fā)生什么問題,發(fā)生的只是勞動所帶來的歡笑。大李花和梨花爸,一個有無私的奉獻(xiàn)精神,一個有感激的情懷,有這樣美好的心情,他們的心確實沒往別處想。
如是這樣就好了,小梨花幼稚的本能也好,梨花媽的警惕也好,都滾蛋,太俗??墒蔷褪沁@俗,還真的俗出了一個俗的真理,就是,千萬不能讓一個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和一個身邊沒有男人的女人長時間相處。從這一點(diǎn)來看,小梨花幼稚的本能和梨花媽成熟的警惕無不是克制這一俗的法寶??上±婊ㄌ?,可惜梨花媽又不在。
梨花媽的警惕所顧忌的問題終于出現(xiàn)了。這個問題的出現(xiàn),不僅是梨花爸和大李花的問題,問題是它牽扯出了楊七郎那惡狠狠的一巴掌,這一巴掌迅猛而有力,打得梨花爸吳村長真是滿臉桃花開,那幾天也正是桃花開得正艷的時候。這可能直接影響了楊七郎的憤怒,在這桃花滿山崗的季節(jié)里,誰都知道狗最愛“走草”了,在長坡上,田野里,隨處可見狗兒撒歡,野合。三個雞村人稱野合這個行為為“走草”,是很詩意的,可在楊七郎強(qiáng)悍的嘴里,注定詩意全無。楊七郎在揮起他那結(jié)實而有力的巴掌,舞上梨花爸吳村長結(jié)實的臉頰的過程中,已完成一句比巴掌還迅猛的話:“狗才‘走草?!?/p>
吳村長梨花爸臉再結(jié)實,也結(jié)實不過楊七郎的巴掌,除了臉上隆起了五個血紅的手指印,一顆牙齒還飛奔而出。吳村長的眼睛看見牙的落點(diǎn)后,手再也捂不住血,艷如桃花的紅從指縫間飛流直下。
這時間有點(diǎn)緊,大李花驚得愣住了,沒忘了穿好褲子,吳村長打得愣住了,沒想到要反擊,再說他手確實也沒空,一手捂?zhèn)皇痔嵫澴印?/p>
楊七郎看著他們這樣,一時想笑,卻沒笑出來,這真是一個笑不出來的時候。他想走了,可又覺得這事還沒完吧!至少吳村長得有點(diǎn)什么吧!大小也是一村之長,最少得回他楊七郎一腳吧!戓者是顧不了傷啦!也來一巴掌,不論理在誰處。
從事態(tài)的發(fā)展來看,楊七郎如打了就走是對的,也許這事就這樣平息了。楊七郎打了村長,村長沒干什么光彩的事,大李花亦然。有些事就是這樣,看起來不是打了就了事了,其實及時走了,可能真的就了事了。畢竟下次吳村長也好,大李花也好,遇見楊七郎,犯傻才會提這件事。在這里,一些看似結(jié)束不了的事,只要不提它就忘了,也是常事。
壞就壞在楊七郎想著該走了的時候,嘴上還丟下一句令人惱火的話。
那時候楊七郎見吳村長手沒空反擊,腳也被褲子絆著,這樣的難堪確實沒必要等著反擊。他喉嚨緊了緊,把那欲噴涌而出的笑封殺在了肚子里,鼻子一哼,嘴也憋不住躥出一句帶有嘲諷且意味深長的動漫電影臺詞來,這句臺詞是大圣孫悟空打壞人并調(diào)侃壞人時說的:“不打你個滿臉桃花開,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也許是這里桃花太多的緣故,這句臺詞,在三個雞村流傳很廣。電視里一出這話,大家都記住了,并成了大家相互調(diào)侃的戲詞。
楊七郎本想用這句戲詞,侃破這時候的難堪,也好下個臺走人??伤麤]想到一句本是戲詞,卻由于時間、地點(diǎn)的不對,而改變了原本的味道,再加上他鼻子的那一聲“哼”,味道實在太壞了。
吳村長這時的紅臉變成紫臉是必然的,眼睛里的怒火似乎燒在了嘴上,唇上泛著血泡還你、你、你的……吳村長也只能這樣,除你、你、你的,好像也無更多和更適當(dāng)?shù)脑~來表達(dá)這個了不得不得了的憤怒。
事實證明,女人的憤怒在這種特殊的時候總是比男人的付諸行動要快些。一般情況下,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的這種隱私被另一個男人發(fā)現(xiàn),大多是忍氣吞聲來示好發(fā)現(xiàn)者,即使是像此時被激怒,女人的不顧一切比男人要強(qiáng)烈得多。就在吳村長憤怒到極點(diǎn)卻還顧及著什么還你、你、你的時候,大李花叫嚷著上前給了楊七郎一巴掌。
楊七郎以為大李花只是上來拉扯,一般女人都是這樣的嘛,可是大李花的手最后從抓變成了拍。拍一巴掌和打了一耳光是有區(qū)別的,前者力量不夠。以大李花的打擊速度肯定打不著楊七郎,可是比打還弱的拍卻擊在了楊七郎的臉上,這一巴掌,與其說是擊中還不如說是撫中,但就是這一撫中,讓楊七郎受了侮辱一般,他是寧愿被吳村長反擊而中留下指印,也不愿大李花那一撫,什么也沒留下,留下的只是一個男人的侮辱。
楊七郎很憤怒,卻又無法下手,對方只是個女人。楊七郎明白,一個男子漢要打女人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的。他左閃右晃,女人打不著。打不著的女人更不消停了,她雙手亂舞,也不管打得著打不著,嘴里還哀號著,好像她自己被打了一樣。
楊七郎打過無數(shù)的架,是一個女人見了懼怕男人見了惶恐的主,他的風(fēng)格是刺刀見紅,一擊而中,可這時一個女人與他刺刀見紅時,他真是無法下手。在大李花的哀號中,楊七郎心煩到了極點(diǎn),正好這時吳村長系好了褲帶撲了過來,楊七郎來不及判斷他是來拉女人的還是來打自己的,從吳村長撲過來的速度看,管不了這么多了,總得飛起一腳擋住他才是,何況這時楊七郎正煩得心慌。
楊七郎的這一腳比他剛才給吳村長那一巴掌的力量大多了,如果要量化一下,也許是三倍以上吧!只見腳到人倒。這次吳村長不再是捂臉,而是雙手捂住褲襠,隨著一聲慘叫,卷曲了身子左右翻滾,痛得連叫喚的聲音都沒有了。
這時候,大李花驚愕地住手了,她看了看楊七郎又看了看吳村長,一跺腳一捂臉飛奔而去。
女人跑了,楊七郎當(dāng)然是不能也跑了,總得看著吳村長不痛了再說吧!
這痛,不是短痛,是長痛,爾后又成當(dāng)事人的心痛,卻是楊七郎沒預(yù)料到的。
吳村長的“雙黃蛋”被廢了一個,在縣醫(yī)院折騰了半個月才算了事。當(dāng)然以現(xiàn)在的醫(yī)療水平,了一個吳村長的“蛋”確實不算什么難事??呻y的不是“蛋”,反而是“蛋”延伸出來的那些“蛋事”。事很多,一時還理不清,一估摸,這就是個蛋生雞的事嘛!這些事暫時就叫“雞”事吧!
這樣的“雞事”很麻煩,它的麻煩之處,一目了然。無論公雞母雞都不好,公雞喜打鳴還不說,要命的是它還更歡喜清早就抻長了脖子叫個不停,這無異于清晨的廣播,那這些“雞事”就能讓三個雞村炸了窩;母雞不打鳴,要叫聲音也不大,可她喜歡生蛋,一生了蛋就咯—咯—咯—嗒,這聲音是不大,可太引人注目了,更要命的是雞生蛋蛋又生雞,那這些“雞事”不但了不了啦,還會源遠(yuǎn)流長。這樣的源遠(yuǎn)流長,在三個雞村又不是一個兩個的。
這樣的“雞”事,當(dāng)然要它既不會打鳴,又不能生蛋,更不能讓它源遠(yuǎn)流長了。按理說村長的“蛋”被村民廢了一個,對于三個雞村來講,絕對是大事。但這樣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個越少越好,當(dāng)然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村支書能辦到。
支書一手捂蛋,一手捉雞,水平相當(dāng)?shù)母摺?/p>
支書處理事情很清晰,他首先當(dāng)然找當(dāng)事人,先找源頭。源頭就三個人,吳村長正療傷,緩點(diǎn)再說,以免人家吳村長說他不夠兄弟,傷還沒好就撒鹽;大李花不用找,她掩遮自己的心思肯定有,除非她神經(jīng)有毛??;關(guān)鍵是楊七郎。
支書和楊七郎來到出事地點(diǎn),一坐就是大半天。最后楊七郎當(dāng)然是聽了支書的話,秘密投案自首了。怎么就叫秘密投案了呢?說明事態(tài)不張揚(yáng),傷方不上訴法庭,打方自愿接受治安處罰。
支書真是了不得,居然楊七郎都聽話了。當(dāng)然剛開始楊七郎并不這樣,說急了他一樣要刺刀見紅。談話中,楊七郎幾次刺刀都上槍了,人家支書就當(dāng)沒看見,還神色安詳,還語重心長。楊七郎無法,只好與支書來一個他最不擅長而支書最擅長的嘴巴上的刺刀見紅——舌戰(zhàn)。這樣的刺刀見紅,楊七郎必敗無疑。
當(dāng)然支書的勝利也沒想象中的那么順利。當(dāng)支書說到打人不對時,楊七郎說,誰亂“走草”老子還打。說完把他那雙牛眼瞪得老大,還盯著支書看,那意思是你“走草”也要打。
支書瞇著眼并不見生氣的樣子,也不再就對與不對和楊七郎針鋒相對。
他嘆了一口氣說,七郎?。∧阋怖洗蟛恍×?,你這牛脾氣也該收一收了。唉!你看看我們村,青壯年大多出山打工去了,留下的老的老少的少,要不就是守空屋的女人。這時間一長呀,有點(diǎn)這方面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上個月你打了麻老二,我也沒找你,那麻老二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一天游手好閑,看見哪家媳婦落了單,他就去打人家的主意,你教訓(xùn)他一頓也好。
支書說著就不說了,他掏出兩支煙,遞了一支煙給楊七郎,給楊七郎和自己點(diǎn)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又說,你看人家吳村長也不容易,工資和我這個支書一樣,一個月也才四百塊錢。說實話,吳村長還是想出山去打工,這不是為了我們村,他老婆才出山去打工的嘛。
楊七郎橫了臉說,他老婆不在就干人家的老婆呀!還是村長哩,狗屁。
支書說,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嘛!首先吳村長與麻老二不一樣,你承不承認(rèn)?還有人家大李花感謝你不?上次你打了麻老二,人家翠蘭是請你喝酒感謝了你的吧!這就是區(qū)別嘛,當(dāng)然我不是說大李花和吳村長這樣就對,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肯定不對,特別是吳村長,就是人家自愿,也要想想自己是個村干部,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是不能干的。這個大李花也太不像話,就是人家?guī)湍愀胤N地的,要感謝也不能拿這個來感謝嘛!你看,七郎呀!這就是個批評教育的事。
楊七郎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說,批評教育,我又不是鄉(xiāng)長、支書的,我只有這個。
支書撥下楊七郎的拳頭說,有些事,不是這個東西能解決好的。你呀!你也不問個清楚,不管青紅皂白的,下手又太重。
楊七郎拍了拍結(jié)實的胸膛說,太重,沒辦法,我就這樣。
支書說,楊七郎,我講話軟點(diǎn)你就硬是不,我告訴你,你知道不,醫(yī)生說吳村長的睪丸爛了一個。
楊七郎說,哪樣?楊七郎顯然不知道睪丸是個什么樣的東西,也歪著個腦殼疑惑地看著支書。
支書說,就是蛋子。這事出大了。
楊七郎一聽是蛋子,心頭一咯噔,真他媽的要命,這可是男人的命根子。他嘴卻還硬著說,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
支書說,你當(dāng)什么當(dāng),你當(dāng)?shù)闷饐??要是吳村長被你踢成了太監(jiān),不光是他老婆回來要找你拼命,他的舅子兄弟們也不放過你。你再兇,好拳不敵四手吧!
楊七郎說,要打,就打。老子打死他兩個少一雙。
支書說,你就知道打,還能知道什么?你只有一條命,你能打死誰?打死一個,你也沒命了。我告訴你,你要是一腳踢死了吳村長就算了,你們一命抵一命的事,也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既然現(xiàn)在這樣了,我不能袖手旁觀。
楊七郎揚(yáng)起拳頭說,那你要咋樣?
支書根本不看拳頭,盯著楊七郎的眼睛說,你說,在我們?nèi)齻€雞村的男人最怕什么?
楊七郎疑惑地說,怕什么?
支書說,最怕不男不女,廢人。
楊七郎,人都廢了,還怕他什么?
支書說,可怕就在這里了,人都廢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楊七郎愣了一會神說,你是支書,我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
就這樣,支書把“蛋”延伸出來的“雞事”給擺平了。楊七郎承擔(dān)了吳村長的療“蛋”費(fèi)用,還坐了十五天的班房。吳村長也算有了面子,畢竟廢了一個蛋也不是影響太大,算不得是太監(jiān)。
吳村長和楊七郎幾乎是同一天回村的,不同的是,村長偷偷回家,楊七郎大張旗鼓地回來,派出所劉所長送回來的。
所長把楊七郎交給支書說,人交給你了??!說完騎上摩托車就走。
支書品味著所長意味深長的話,一雙憂愁的眼睛看向了楊七郎。
楊七郎說,看你一天愁眉苦臉的,支書,不是我要說你,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村里千多號人口,你都要操心,你操得完么?你看,你這張臉和苦瓜一個樣了。說完,丟下支書揚(yáng)長而去。
楊七郎急著要走,是早有幾個人迎了他,請他喝大酒。
支書并不在意楊七郎的那幾句話,他本來就顯老,五十才有三,臉上就皺褶縱橫。他在意的是,楊七郎別再給他惹事,見有人請楊七郎喝酒,有點(diǎn)擔(dān)心,他對著楊七郎的背影喊:小崽,別喝多了。不要再惹出事來。
越是擔(dān)心什么,越要出事。
出的事比“蛋事”還大。楊七郎酒還沒有喝,隨手抓起一把尖刀,插在了楊老三的屁股上。嚇得楊老三來不及捂屁股,拔腿飛跑,楊七郎當(dāng)然是飛追。當(dāng)然是受了驚嚇的人跑得快,楊七郎硬是沒追上。
楊老三一步一個血印地跑到支書家門口,在他的呼救聲中,見支書從屋里也跑出來時,他像見了親人一樣地踏實了。這驚慌的人一踏實了,肯定就放心倒下了。
楊老三就倒在了支書的門口,喘著粗氣,看起來有點(diǎn)像出人命的樣子。只見他出氣多吸氣少,又渾身是血。
支書見狀大吃一驚。一邊查看楊老三的傷勢一邊說,咋個了?咋個了?
楊老三顯得要死不活地說,楊七郎殺人了!
支書用手捂住楊老三的屁股說,你好好做你的生意,你惹他干什么?說著扭頭到處看,沒有找到楊七郎。
這時,有兩人跑了過來幫支書。
支書忙問:楊七郎往哪里跑了?
兩人說,沒跑,在楊老三店里喝酒。
支書說,好!對其中一人說,快給劉所長打電話。然后伸出一雙血手,抓住另一人的手往楊老三屁股上按。
支書起身一邊往屋里跑一邊說,按住了,我拿云南白藥來。別出了人命。
這邊支書急得不可開交,又是止血,又是把楊老三送進(jìn)村衛(wèi)生所。楊七郎不急,卻在楊老三的農(nóng)家樂仙鵝莊開始喝酒,老板屁股見紅跑了,自是沒有菜下酒了,只好干喝。
黑狗與楊七郎碰了一碗酒,喝完了說,還不快跑。
楊七郎說,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跑個毬呀!
黑狗說,一會派出所劉所長又來了。
楊七郎說,老子等的就是他。
楊七郎今天在“仙鵝莊”酒還沒喝上,為什么拿刀捅了楊老三的屁股,還得從鵝講起。
楊七郎是養(yǎng)鵝專業(yè)戶,其實與楊老三的農(nóng)家樂“仙鵝莊”有著良好的合作關(guān)系。楊七郎養(yǎng)鵝,楊老三開“仙鵝莊”。
楊七郎養(yǎng)鵝不吃鵝,也從不進(jìn)仙鵝莊的門,這在三個雞村誰都知道。黑狗等人今天請楊七郎到仙鵝莊喝酒,是揚(yáng)言搞到了一個三個雞村的名牌“鳳凰雞”,楊七郎才同意到“仙鵝莊”赴宴的。
說起三個雞村的名牌“鳳凰雞”,那是遠(yuǎn)近聞名。此雞令人賞心悅目,紅公雞,翹尾巴,紅是朱砂紅,翹是孔雀綠,關(guān)鍵還腳踏羽毛。什么叫腳踏羽毛呢?就是雞爪上也長長毛,這毛能長在雞爪上,要說不罕見實在是有點(diǎn)難。這樣的雞確實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原本,這雞在三個雞村無處不在。早上打鳴,那個嘹亮??!三個雞的人要想賴床,除非你是聾子??上н@雞越來越少了,這少并不是三個雞村人怕嘹亮而殺雞。說實話,三個雞村人祖祖輩輩早聽?wèi)T公雞的號子,看慣了雞身上的羽毛。沒有了這嘹亮,沒有了這朱砂紅孔雀綠,這三個雞村還真名不符其實了。先是老人開始罵娘,罵人八輩祖宗,后來一想也不罵了,因為雞少了,也有自己的一份。是呀!這幾年都利欲熏心了。這雞貴呀!一斤能賣30元。一只成年雞近200元。這些年鄉(xiāng)場上熱鬧得很,主要是有這樣的雞。原來三個雞村人,也常在鄉(xiāng)場上賣雞換錢,買點(diǎn)鹽呀、布呀之類的東西。那時候雞不貴,與其他村的雞價格差不多,無非是三個雞村的雞好看易出手而已。
這事壞在一個自駕旅游者的人手上,這人很會照相,還很會取名。這不,他吃了一個雞,帶了一個雞走后,許多報紙上和網(wǎng)絡(luò)里都有了三個雞村雞的漂亮形象,還美其名曰鳳凰雞。并說明,在雞的出生地買雞,一定要講“個”,因為當(dāng)?shù)厝撕苋诵?,雞不講只,只講“個”。在雞的照片旁邊,還放了幾個老人的照片,有的取名《一個父親》,有的取名《樸實》《滄?!?。
其實在這一帶,常用量詞習(xí)慣用“個”字。一到鄉(xiāng)場上,滿街講的都是這個牛那個豬的。這個自駕旅游者不甚了解,自是鬧了黃腔,不過,外鄉(xiāng)人,哪里明白就里,在網(wǎng)上還侃成了流行詞,買個雞。
這些三個雞村的人當(dāng)然沒看到,沒人懂網(wǎng)絡(luò)、懂微信,再說也沒網(wǎng)絡(luò)。只是知道每次趕集總有人問要鳳凰雞,剛開始三個雞村的人不知自己的雞叫鳳凰雞,見來人見雞就要,且不太計較價格,漸漸地,雞的價格就貴得離譜。這一離譜,三個雞村的公雞就遭了殃,幸虧幾個老人醒悟得快,堅決留了幾個雞,否則這雞就絕種了。
這不,而今想要吃個雞就難了。這雞金貴了,請大客送大禮就是這雞了。黑狗說吃雞,楊七郎也不問什么了,抬腿跟著黑狗就到了仙鵝莊。
“仙鵝莊”叫莊,其實就一兩間房,一個院子。東房前用紅磚起了個煤灶,什么鍋碗瓢盆,菜刀菜板將就放在一旁,方便。別看這“仙鵝莊”不起眼,來吃鵝的人也不少,主要是外地人。
老板楊老三就以賣鵝為生,楊七郎就以養(yǎng)鵝為生。這三個雞村地處武陵山脈腹地,在武陵主峰梵凈山與佛頂山之間的區(qū)域。梵凈山與佛頂山都是原始森林,又是旅游勝地,三三兩兩的旅游者,不免東游西竄地來到了三個雞村。楊老三周末生意最好,一天能賣七八個鵝。
楊七郎的養(yǎng)鵝場不大,就是把自家的二畝水田用竹籬笆圍了起來,水是不缺的,從山溝里引來便是,一些小魚小蝦也順?biāo)M(jìn)來,這讓楊七郎的鵝有了事干,在水田里來往翻騰。有了這樣的鬧騰,楊七郎的鵝身體健壯肉質(zhì)最好。價格也比鄉(xiāng)場上的貴2元錢。楊老三也寧愿要楊七郎的,客人要吃鵝,根本不在乎多幾塊錢。
楊七郎養(yǎng)鵝都是留蛋自己孵化,小鵝孵出來黃嫩嫩的,樣子憨態(tài)可掬,非常可愛。這種鵝叫獅頭鵝,顧名思義就是頭長得特別大。想這公鵝鄉(xiāng)之所以得名,肯定與這獅頭鵝有關(guān)。公鵝鄉(xiāng)各村都不缺鵝,可像楊七郎這樣養(yǎng)鵝的卻不多。楊七郎這些年行事的風(fēng)格,要說個老婆也不容易,他媽給他說了兩門親事都黃了,原因很簡單,人家見楊七郎那脾氣怕吃虧。楊七郎索性把精力都用在了養(yǎng)鵝上面。從小把一個嫩黃嫩黃毛茸茸的小東西,養(yǎng)成十多斤的大鵝,要說沒感情那是假話。楊七郎那脾氣又是從不會假裝的,他從不吃鵝肉,也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畢竟人心是肉長的。
本來楊七郎是不愿賣鵝給楊老三的,他想賣遠(yuǎn)點(diǎn),眼不見心不煩。可他經(jīng)不住楊老三軟磨硬泡,楊七郎又是個服軟不服硬的人,這不,在一句楊老三“一筆難寫兩個楊字”的套近乎中,終于答應(yīng)了。這鵝終究是要賣的,楊七郎家旱地里那點(diǎn)苞谷都喂了鵝,這鵝一個能長到15斤,僅僅靠山溝里那點(diǎn)魚蝦是不行的,那些零星的小魚蝦,最多就是讓鵝們有了折騰的事,免得鵝不愛動,只長油不長肉,客人不愛吃。
賣給楊老三12元一斤,比鄉(xiāng)場上多賣了2元,一個鵝大約能賣180元。楊七郎一年也就能養(yǎng)300個鵝,再多場地不夠,也怕鵝擁擠了犯病。一年下來,除去成本,能有個兩萬多的收入。七郎的六個姐姐早嫁人了,現(xiàn)在家里就三口人,爹媽和七郎。這些收入,在三個雞村算是富裕的了。
一般來說,我左鳥右是為“鵝”字,楊老三仙鵝莊的門臉上卻是個我上鳥下結(jié)構(gòu)的“鵞”字,楊七郎一進(jìn)院子,對那個大大的“鵞”字端詳半天說,我鳥?什么意思?
黑狗說,楊老三說,這他媽的也是鵝字。
楊七郎在門臉處停下說,吃雞就吃雞,你給楊老三說了沒有,老子進(jìn)去,不能讓老子見到誰殺老子的鵝。
黑狗說,你把鵝賣給了楊老三,鵝就是楊老三的了,他不殺鵝,還開個屁的山莊。
見楊七郎鼓一雙牛眼,黑狗補(bǔ)充說,我給他說過的,他傻呀!除非他吃了豹子膽。就是吃了豹子膽,他也不敢惹你心煩。我就不信,見了你,還敢當(dāng)面殺鵝。
楊七郎牛眼一橫,牙里咬出一句狠話,媽的,他敢,老子一掌打爛他的狗頭。
楊老三當(dāng)然不敢當(dāng)著楊七郎的面殺鵝,黑狗抱了一個雞來殺,也沒說清楚楊七郎哪時候來吃。
楊七郎和黑狗在“鵞”字招牌下說話時,楊老三正在院子里給鵝脖子里強(qiáng)行倒酒,準(zhǔn)備殺鵝給客人看。這是楊老三估摸出的營銷手段,堪稱一絕。這絕早已遠(yuǎn)近聞名,只有楊七郎不知道,誰吃多了把這事告訴楊七郎,肯定惹禍出事。這一絕是一道鵝菜,叫涮鵝腸。怎么個絕呢?主要是在殺鵝的手法上。這手法不是快刀抹脖子,而是用尖刀刺入鵝屁股,刀在屁眼一轉(zhuǎn),鵝的屁眼就在人手里了,然后抓緊了,鵝負(fù)痛狂奔,把那腸子從肚子全拖了出來。說是這樣的鵝腸脆生生,味道極其鮮美。這絕活,并不是來的客人都愿意看,只是少數(shù)人??煽催^的和沒看過的,吃過的和沒吃過的,都記住并傳播這一絕。“仙鵝莊”名氣由此越來越大。
楊七郎和黑狗剛進(jìn)院子,負(fù)痛的鵝正好跑到楊七郎腳下,鵝凄厲地慘叫著,一雙翅膀撲騰不已,一顆巨大的頭顱左右搖擺。
楊七郎乍一看鵝,有些困惑,也不見鵝脖子上有刀痕血液噴出。一般人都知道,殺雞殺鴨殺鵝,鵝最難咽氣。鵝被抹了脖子,奮力掙扎,有人按捺不住撒手,鵝能昂著個血糊糊的頭,跑出百米遠(yuǎn),也是常事。所以殺獅頭鵝得兩人,一人擰住脖子抹,一人擰住翅膀腳掌。
楊七郎一抬頭看見楊老三手里緊握著一樣?xùn)|西,定神一看,竟然是鵝的腸子。
楊七郎二話沒有,直奔楊老三。
看來,楊老三是被楊七郎的臉色嚇呆了,傻愣愣的。
黑狗想攔也來不及,對楊老三大喝:快跑。狗日的,等著挨刀啊!
已經(jīng)來不及了,楊七郎敏捷地操起尖刀朝楊老三屁股上捅了一刀。楊老三才像鵝一樣慘叫著負(fù)痛逃跑。要不是黑狗用身子攔阻了楊七郎,第二刀也進(jìn)了楊老三屁股。
楊七郎追了幾步,沒趕上。由此印證,逃是比跑要快多了。楊七郎沖著楊老三逃的背影罵開了。他罵,他媽的,死罪也就是個砍頭,包公再狠也就判個腰斬。老子就知道人砍脖子,鵝抹脖子,你狗日的,捅屁眼,傷天害理。虧你狗日的跑得快,要不老子也把你的腸肝肚肺也扯出來看看,狗日的楊老三,你的腸子肯定是黑腸子,肯定是黑的。楊七郎手一揚(yáng),尖刀飛在了“鵞”字招牌上,扭頭對黑狗揚(yáng)眉抖肉地喝道:雞呢?
黑狗也扭頭對一旁傻看的廚子喝道:雞燉了沒?
廚子說,就等你們來才殺。
楊七郎說,那還來得及吃個雞巴,劉所長最多才走了幾里地。
廚子做了抹脖子的動作說,我趕緊,半小時就夠。廚子的樣子不像懼怕楊七郎,對楊七郎捅了他老板也并不在意,他扭身一邊往雞籠一邊說,催工不催食,劉所長來了,也得讓七郎吃了再說。
楊七郎對黑狗說,走,先喝幾碗酒再說。
這邊不緊不忙地喝著白酒,支書那邊用白藥止住了血。支書問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老范說,流了那么多血,送縣醫(yī)院不,怕出事。
老范說,有錢就行。
支書說,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怕人有問題。
老范說,問題不大。
支書說,問題不大?流那么多血?
老范說,你被捅一刀,跑這么快,也流那么多血。
支書指著上氣不接下氣還哭天喊地的楊老三說,真問題不大?總得去閃個光,照個片,輸個血才放心吧!
老范說,你上次到醫(yī)院還沒折騰夠啊!你信不信,這屁股上的事,還能折騰到腦袋上去。還輸個屁的血,那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亂輸,害怕輸出更牛逼的毛病來。老范見支書將信將疑的樣子,笑了說,捅在那肉上,沒傷到神經(jīng)。問題真不大。就是傷口深了點(diǎn),打個破傷風(fēng)針,再吃點(diǎn)消炎藥預(yù)防一下就行了。
支書說,行不行?你要負(fù)責(zé)的。
老范說,我說行,你不信。上不上縣醫(yī)院,也不是你說了算,誰出錢誰說了算。這事就是楊老三做主。
支書對還在哼哼唧唧的楊老三說,你到底去不去。
楊老三哼哼唧唧地欲起身,說,支書,你扶我一下。
支書說,你到底去哪點(diǎn)?
楊老三說,我給七郎殺雞去。
支書本來扶起了楊老三,聽楊老三這么說,手一放,楊老三正依偎著支書沒防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聲慘叫,觸電般又站了起來。顯然是椅子撞在了傷口上。
支書手一放的同時喊了一句,拐了,拐了。我叫人報案了。
楊老三在慘叫聲中,也聽清了支書的拐了。在這一帶的土話中,拐了的意思是麻煩了。你想一個棍子成拐了,一個直東西成幾個彎了,這就是簡單變復(fù)雜了。楊老三知道拐了的嚴(yán)重性,他顧不得屁股的痛,焦急地對支書喊,拐了,拐了,你老人家報哪樣案嘛!這樣還有個完??!這是我和楊七郎的事,要報案也是我的事。
支書說,媽的,老子做好人得不到好報,叫人報案的時候,你也在場,你咋不吭一聲?
楊老三說,支書,你是好人就好到底。我先回店了。一會警察找你,就往回?fù)趿?,就說沒事。說完,捂著屁股一扭一拐地走了。
支書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楊老三剛走,楊老三老婆手提兩把菜刀,旋風(fēng)般趕到。沒見到自家男人,只見地上的血跡,急了,她揮舞著菜刀,阻攔著還沒來得及走的村支書大吵大鬧。說為了一個鵝,他楊七郎就敢殺人,你這個支書怎么當(dāng)?shù)摹?/p>
支書呵斥楊老三老婆,你一個婆娘家的,在老子面前舞啥子刀,老子沒見過刀是不是?說完撥開楊老三老婆,說一邊去,你來添什么亂。老子怎么當(dāng)支書,還要你教呀!
楊老三老婆見支書這樣,知道自家男人沒什么大事過不去了,只是覺得這事不能就完了,她追了幾步又?jǐn)r截住支書。
支書一聲斷喝,你干啥?又不是我傷了你男人。
楊老三老婆被支書一呵斥,一時發(fā)愣。
支書手一揮,還不回家煮飯去。
楊老三老婆把右手的刀合并到左手,往家走去。走了幾步,似乎感覺不對,沖著支書背影喊,我家男人在哪點(diǎn)?
支書背著手,頭也不回,說,我說了,回家煮飯去,耳朵有點(diǎn)聾是不是。
楊老三老婆跺了跺腳,撒腿朝家走去。
支書依然背著手往自家走,依然不回頭,只是問跟著他尋熱鬧的村東吳家小崽說,那婆娘往哪走了。
吳家小崽說,往她家去了。
支書停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接著又背著手走了。支書以為只要這婆娘不惹事,這事也算了結(jié)了,等劉所長來就擋回算了,劉所長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這事,當(dāng)然沒那么簡單。因為楊老三老婆往家走了一半,又折回往仙鵝莊方向去追楊老三。
楊老三一扭一拐地走,不時還要驅(qū)逐一下跟著他看熱鬧的小崽們。他老婆自然不難追上他。
楊老三見老婆提著兩把菜刀趕來,說,你來干啥子,回家煮飯去。
老婆見他那樣子,火冒三丈。她說,你狗日的楊老三,你不要屁股,老娘我還要臉。支書叫老娘回家煮飯,你也叫。他媽的,屁眼叫人捅了,還吃哪樣飯,屎都拉不出。
楊老三說,這是我們男人的事。快滾回去。
楊老三老婆白了一雙眼說,還男人的事,他楊七郎還沒取了你的蛋子,你就像個太監(jiān)啦!走,砍不死他,也要砍。一邊說一邊揮刀就要走。
楊老三一把抓住他老婆厲聲道:叫你回家煮飯,你就煮飯,你嘚瑟個毬呀!
幾個小崽見兩口子吵架,嘻嘻哈哈地在一旁鬧騰。
楊老三搶過老婆的刀對小崽們揮舞嚇唬道:再在這里鬧,老子砍死你兩個少一雙。
小崽一哄而散,一邊跑一邊喊:有本事,你砍七郎叔去。
楊老三老婆臉都?xì)馇嗔耍疵鼡寳罾先掷锏牡丁?/p>
楊老三說,搶什么搶,今天不是砍他的時候,你砍得過他嗎?老子自有安排,你快回去。
楊老三老婆說,回去,這臉不要了?
楊老三說,就是為了更有臉,這屁股就忍忍。等屁股好了再說。
楊老三老婆說,再說什么?
楊老三說,再說就是找機(jī)會干掉他楊七郎。別以為老子就是個賣鵝的,老子就是潘仁美。不搞死他楊七郎,老子決不罷休。
楊老三老婆說,行,你還有蛋子。說完接過菜刀走了。
本來,楊老三想,楊七郎捅了他一刀,這事也就了結(jié)了。七郎消了氣,還能咋樣?說實話,人的屁股都捅了,鵝屁股也就該算了。要是劉所長來把楊七郎抓走了,等楊七郎回來,說不定捅的不是屁股了。在屁股沒好之前,他怎么也得裝好孫子。孫子的戲還沒演,老婆入戲了,他還得雄起,不能在女人處丟臉丟大了。他也不知怎樣才能挽救面子,在老婆這里裝好漢,也算是挽面子。他最清楚,現(xiàn)在先演孫子。
楊老三忍著屁股痛回到仙鵝莊,見尖刀插在鵞字招牌上,他取下刀走了進(jìn)去。
楊七郎見他進(jìn)來,把一雙眼橫了看。
楊老三一扭一拐走過楊七郎時說,我殺雞去。
黑狗說,你的人殺過了,都快燉了。
楊老三說,我說嘛!我的廚師沒這么傻。
楊七郎一把擰住楊老三往座椅上一摜。楊老三痛得直歪嘴。楊七郎說,好!你狗日的還有膽量回來。有種,像我老楊家的種。
楊老三把尖刀放桌子上,端起楊七郎的酒碗喝了說,七郎,一筆難寫兩個楊字,我們還是兄弟。
楊七郎說,兄弟歸兄弟,你要再這么整鵝,老子下次捅你心窩子。
楊老三說,要得,要得。
黑狗說,來,一起搞一碗。
三個人端起碗喝酒,剛放下碗,劉所長走了進(jìn)來。這時雞也正好端上了桌。
楊老三說,劉所長咋來了?來喝碗酒。
劉所長說,不喝。
楊老三說,那!吃雞。
劉所長說,吃個屁雞,我抓人。
楊老三說,抓哪個?
劉所長說,楊七郎。
楊老三說,你沒見到支書?
劉所長說,見了。
楊老三說,那咋回事?楊老三看看楊七郎又看看劉所長,我們好著哩。
劉所長,好,好個屁。有人報案就得處理。支書說啥子也沒用,走,都到所里做筆錄。
楊七郎對劉所長指著楊老三說,我兄弟他屁眼痛,去不了,我跟你去。
劉所長看了看楊老三一褲腿的血跡和屁股上的繃帶,又看了看楊七郎,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楊老三說,總得讓我哥吃了雞走。
劉所長扯了一把椅子坐下,行,快吃,酒不能喝了。
吃完了雞,劉所長把楊七郎帶走了。見楊七郎出了門,楊老三一下子就倒了,幸虧黑狗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黑狗說,流了這么多血,早該休息了,你硬撐個毬。
楊老三說,我要不硬撐著,七郎沒面子,我也沒面子,他回來要干哪樣,就沒底了。
最后的結(jié)果,楊七郎違反治安條例,刑拘十五天。
十五天后,楊老三撐著拐去刑拘房接楊七郎。把一個新來的警察弄暈了,他說,被傷害的人來接傷害他的人,還高高興興的?有點(diǎn)暈?咋回事!所長說,咋回事,多下去走走,你不就知道了。
劉所長心里還是有點(diǎn)不踏實。他把楊七郎交給支書后,望著楊七郎和楊老三遠(yuǎn)去的背影說,一而再再而三,你這楊七郎可不能再出事。馬上要年終了,可別出大事,我的兄弟們工資就那點(diǎn),盼望著治安達(dá)標(biāo)哩,要是那點(diǎn)獎金又被扣了,兄弟們找我麻煩,我就只有找你支書了。你家殺年豬,我們排隊來吃。
支書說,好嘛!歡迎、歡迎。
劉所長說,歡迎個屁,你歡迎,我們也不敢吃了。不開玩笑了,你眼睛睜大點(diǎn),耳朵聽著點(diǎn),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的,第一時間告訴我,預(yù)防犯罪比什么都好。
劉所長走后,支書就想,這警察就是警察,看這方面問題比我們普通人是要高些。這楊老三也不是個善茬,莫非玩的是苦肉計。這小子文化不高,卻有一套小人書《三國演義》被他讀得爛熟,視如珍寶,誰借看也不肯,只有支書兒子借來看過。
支書抬腿去找黑狗。這是預(yù)防的關(guān)鍵人物,他與兩個當(dāng)事人都是好朋友。黑狗聽支書一說,眼睛珠一轉(zhuǎn)說,說的是,我也覺得這事有點(diǎn)怪,就這樣了啦!有點(diǎn)不可能。當(dāng)天,我就感覺不對。這楊老三平時也是一人物,大小在我們?nèi)齻€雞村是有面子的人。那天的表現(xiàn)反常,狗日的裝孫子,裝得真像那么回事。支書你說得對,楊七郎是個直腸子,他一根腸子通屁眼,沒什么鬼把戲。這楊老三不一樣了,莫非他想玩潘仁美的招數(shù)?也不像呀!說你支書是潘仁美我還信,他楊老三屁官都不是,拿捏不住七郎的七寸。
支書說,老子是潘仁美?放屁。黑狗,你小子太沒良心了。老子這村支書,一月就250塊補(bǔ)助,干的卻是當(dāng)牛做馬的活路。
黑狗說,想當(dāng)牛做馬的大有人在,大小也是個九品官。再說,我哪敢說你是潘仁美,只是打個比方。
支書說,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老子就不是。
黑狗說,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打個比方。說你支書要整楊七郎,一掐就死。
支書說,黑狗,你狗日說話注意點(diǎn),什么叫一掐就死。老子辛辛苦苦為了大家,還討了個惡名是不是。
黑狗說,又是個比方,誰不知道,你支書是一把手,威信高,這村里都是你說了算嘛!
支書說,放屁,在村里,現(xiàn)在都是一事一議,大家說了算,老子就算個召集人。
黑狗說,好!好!不打比方了。他楊老三沒用,老婆也罵不過楊七郎老媽,自己又打不過。根據(jù)我的判斷,我諒他楊老三是蝦子無血,支書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支書說,不會有事?
黑狗說,不會有事。
支書到了劉所長處,劉所長也問,不會有事?
支書說,不會有事。
劉所長也像支書信黑狗的話一樣信了支書的話。
一個月后,黑狗應(yīng)邀赴宴,這宴當(dāng)然是楊老三召集的,他屁股上的傷早已好了。
黑狗走進(jìn)仙鵝莊,見楊七郎大腿上扎了一把尖刀,楊老三拿著一把菜刀,扭身就跑。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楊老三設(shè)了鴻門宴,狗日的楊老三像潘仁美陷害了楊七郎。出事了。他本想大喝一聲,出手救援。見楊老三老婆、舅子都在場,就打消了念頭。他必須盡快告訴支書,出事了。
支書一聽黑狗的話,冒火了,說,老子說有事,你說沒事。這下出大事了,咋個辦?劉所長聽了支書的話,當(dāng)然更火了,說叫你們眼睛亮點(diǎn),耳朵尖點(diǎn),你們當(dāng)我的話像耳邊風(fēng)?,F(xiàn)在好了!出大事了。
支書還想爭辯幾句,劉所長一揮手止住支書,說,現(xiàn)在說哪樣都晚了!說完,三步并作兩步朝仙鵝莊而去。支書,黑狗緊緊跟著。
這邊,楊老三已殺了一只嫩公雞,爆炒好端上了桌,說,這宮保雞丁,涼了不好吃。說完,手往楊七郎大腿上的刀摸去。楊七郎手敏捷地?fù)踝罾先氖终f,慢點(diǎn),等黑狗到了再拔。
楊老三看了看老婆和舅子說,七郎哥,夠仗義,給這面子大了。不等黑狗了。拔了,拔了,上點(diǎn)藥,好喝酒。
楊七郎說,別人沒看到這刀在我腿上,等于你狗日楊老三還是沒面子。讓刀多插一會,死不了人。你急個毬。刀又沒在你腿上。
楊老三說,好!聽七郎哥的。
楊七郎看著一桌子的菜,咽了咽口水,說,開始吃!黑狗主要是看刀,懶得等他了。說完伸手抓過一瓶酒,一仰脖子,咕咕嚕嚕搞了一半下去。一抹嘴巴說,好酒。比老子的酒好多了。
三天前,楊七郎與楊老三喝過一場酒,楊老三喝不過楊七郎,楊老三在喝倒之前,沒忘了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痛哭不已。楊七郎說,兄弟,今天沒過年,你拜什么年?快起來。
楊老三說,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才起來。
楊七郎說,男人膝下有黃金,別說一件,兩件老子也干了。再說,你狗日的今天,沒有偷襲老子,也算個漢子。
楊七郎說的偷襲,是前一個小時的事。那時候楊七郎正全神貫注地幫助小鵝破殼。說是幫小鵝破殼,其實也算不上,楊七郎就是喜歡用小棍子輕輕撥動敲打那蛋殼,像是在鼓勵小鵝啄殼。楊七郎當(dāng)然知道小鵝得自己破殼,破不了殼的,你幫著破出來,這種小鵝也難養(yǎng)活。他之所以守著,主要是喜愛小鵝破殼的那一瞬間,一個嫩黃嫩黃的,肉乎乎的東西,一下子就活了,撲棱棱地吱吱喳喳,可愛極了。這時候,楊七郎總是愉快地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個嫩黃嫩黃的小東西捧在手心,慢慢地放在大木盆里,小鵝一下水,頓時鮮活無比。楊七郎在這個時候幾乎是心思都在小鵝身上,他根本不知道,楊老三這時正提著一根大木棍,準(zhǔn)備給他腦后一記悶棍。
等楊七郎感覺有人時,看見的已是一張笑瞇瞇的臉,這張臉上的眼睛正驚訝而和善地看著一隊隊、一群群毛茸茸的嫩黃嫩黃的小生命在水中游動。這張臉當(dāng)然是楊老三的。等楊七郎看到他手里的那根大棍時,楊老三也才感覺到這大棍子的存在。他手一松,棍子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剛出殼不久的小鵝,第一次聽見這么大的聲音,驚慌地快速鳧水,在大木盆里繞著圈子,似乎在尋找出路,逃離。
楊七郎愛惜地看著小鵝,口里反復(fù)向小鵝輕輕地叫喚,小鵝才漸漸平靜下來,揚(yáng)著脖子,忽閃著小眼睛,優(yōu)雅地游動。
楊七郎拾起大木棍對楊老三說,走。
到了鵝舍外,楊七郎把棍子遞給楊老三,指著自己的腦門說,往這打。
楊老三把棍子往地上一丟,又是一聲咣當(dāng)。
楊七郎說,你狗子的輕點(diǎn)行不行。不打了?
楊老三說,算毬了。
楊七郎說,好!算毬了,喝酒不能算毬了。
倆人一喝,當(dāng)然是楊老三喝高了,這一高了,腿一軟,楊七郎就答應(yīng)了為他楊老三做一件事。楊七郎本來就是一個服軟不服硬的人。
這不,才有了黑狗看到的一幕。本來大家等的就是黑狗,結(jié)果黑狗來的時候,正是楊老三一家為楊七郎自插一刀在腿上的壯舉感動時,也是楊七郎為自己的豪爽而得意時,都沒注意黑狗已來到了門口,又大驚失色地跑走了。
今天的酒局,不是鴻門宴,只是為楊老三原來傷了屁股,不能再傷了臉面,要黑狗來赴宴,就是做個證人,從楊七郎處要回點(diǎn)面子。這是楊七郎和楊老三商量好了的。不想,楊老三又是好酒,又是提刀殺雞的,再加楊七郎來仙鵝莊后,楊老三一家一直就與楊七郎稱兄道弟,像一家人樣的好!楊七郎一激動就豪爽,等不及黑狗,就對著自己的大腿插了一刀,說,老三,這刀算你插的,你更有面子,等黑狗來了拔刀就是。
最后,他們等來的不僅是黑狗,還有支書和劉所長。
楊七郎一見劉所長和支書,趕緊自己拔了刀。說,我自己插的,我自己拔。
劉所長說,是這樣的?
楊七郎說,絕對是這樣的。
劉所長環(huán)視了在場的人,見沒有異議,松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就走。
支書跟在背后說,我說嘛,沒出大事,你放心回去,誤不了你們的那獎金。
楊七郎接過云南白藥,倒在傷口上說,媽的,口子大了點(diǎn)。
楊老三說,要縫幾針才行。
楊七郎說,那是老子的事。今天算過去了,但,老子把話說清楚,鵝還可以賣給你,你再捅鵝屁股,我敢說,下回絕對不止是你喊屁眼痛。
楊老三說,沒有下回了。絕對。
責(zé)任編輯 楊新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