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雙
一分鐘英雄
等一個綠燈需要40秒。沈旻和一群行人站在路口,等待著馬路對面的燈轉(zhuǎn)綠。
紅燈倒數(shù)至第2秒的時候,她瞟見了身旁一位小青年悄悄把手放進了她前面那位大叔的包里。大叔衣穿樸素,微駝著背,他左手夾著傾向于后方且沒拉鏈的黑色提包,右手還捏著一臺老式諾基亞說話:“喂喂,大妹,俺吃過了,你媽今天好了一點,能翻身了……”
綠燈。人群開始向前移動,包括大叔,沈旻,小青年,與小青年悄悄在掏的手。大叔渾然不覺。
沈旻鼓起勇氣,快走兩步,用手肘用力戳了一下那位依舊忘我講著電話的憨厚大叔,厲聲不耐煩地說:“沒長眼睛?你踩到我了!”
大叔唯唯諾諾地道歉,下意識夾緊了手提包,快步走過了馬路。
她舒了一口氣,不理附近的人藐視她的目光,過完馬路,走向右邊的橫巷。
共情
在陳宴森看來,沈旻這種不動聲息的見義勇為無疑是愚蠢的。因為這個社會的危險與威脅無處不在,而她未必每次都有能力防范。
陳宴森是公司新來的市場部經(jīng)理。瘦削,平頭,冷酷,不茍言笑,有一雙狡黠的小眼睛。個性驕傲,瞧不起策劃部,或者,只是,瞧不起我。沈旻這樣以為。
那天,那個惱羞成怒的小毛賊惡狠狠盯著沈旻,跟同伙打了打眼色打算在橫巷截住她報復(fù)的時候,一直跟在身后的陳宴森沖上來拍了拍小青年的肩頭:“兄弟,給個面子?”
但沒有誰能護誰一世。幾乎每次例會,陳宴森都把矛頭對準策劃部,頻頻開火。身為策劃主任的沈旻幾乎招架不住。但難堪歸難堪,背后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陳宴森的批評與提議都是對的,盡管絲毫不留情面。
其實陳宴森格外留意沈旻,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他開始留意到她,是從星巴克一杯咖啡開始。每晚加完班,他總要去公司樓下的星巴克喝一杯,在暗淡的燈光里安靜坐一會兒才駕車離開。
那晚加班到很晚,沈旻在公交車站等出租車的時候,看到公交站牌后躺了一個人。南方的冬天沒有太冷,但是在外面睡覺一樣會出事,于是沈旻叫了旁邊便利店老板一起過去看。
老板送了一杯熱水過來,那個人清醒了一點。那是個民工,說自己喝醉躺了好幾個小時都沒人管他,他說生活真的好艱難,還一直說姑娘你人好老板你人好你們一定會有好報的。說著說著,民工翻錢包,錢包里只有幾塊錢,他自己先淚崩了。
沈旻從自己的錢包里拿出了一張錢遞給便利店老板,老板接過錢,回店里裝了一大袋面包和餅干以及水出來,遞給了民工。沈旻對他笑笑,站身走了。
陳宴森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把杯里的咖啡一飲而盡。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身邊有女子擁有共情的能力,而非假惺惺的同情。共情能力又叫移情能力,是設(shè)身處地、認同和理解別人的處境、感情的能力。但是共情能力并不是表示同情,同情是對別人的悲慘處境感到不舒服。而共情能力則是換位思考,是有想像力的表現(xiàn),也是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深入到別人的思想里,體驗?zāi)莻€人眼中的世界。
被保護的溫暖
春暖花開的周末,公司進行了一次戶外拓展活動。
其中有一個叫“穿越電網(wǎng)”的項目,沈旻和陳宴森剛好被分在同一組。玩法很簡單,團隊站在一個蜘蛛網(wǎng)繩的一面,通過數(shù)量有限、大小不一的網(wǎng)口,在不能觸網(wǎng)、不能說話的規(guī)則下,要求隊員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通過網(wǎng)口將團隊所有人員輸送到網(wǎng)的另一面,在此過程中參訓(xùn)隊員的任何部位都不允許碰網(wǎng),否則被觸碰的洞口將被封閉,每個洞口只可以通過一個人。
陳宴森身為隊長,指揮大伙把身材最嬌小的沈旻第一個送過網(wǎng)。教練喊一二三開始后,隊長陳宴森輕聲說:好,咱們的“火化全過程”開始了。
原本把身體挺得直直的方便“運輸”的沈旻立刻笑得東倒西歪。抬著她的男隊員們不樂意了,紛紛用眼神盯她:噓,別笑呀,別動呀。她噗噗笑得更厲害,直到陳宴森用一只手托著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輕輕捂著她的嘴,她才慢慢停止了笑,仿佛整個身體都變得柔軟了。
大伙辛苦了一整天,最后一個項目是征服“畢業(yè)墻”。在4.2米高的高墻下,當陳宴森費勁地把一個個小伙伴頂?shù)桨肟盏臅r候,沈旻覺得他會發(fā)光。
只要你對一個人有了微妙的感覺,他淡淡的表情,不經(jīng)意的動作,無意識的蹙眉,所有的小東西,都散發(fā)出一種微微的光,讓你如沐春風(fēng),再大的困難也不怕。她伸出雙手,被陳宴森堅實的雙手緩緩?fù)狭松先?。閉上眼的一瞬間,她有一種久違的被保護的溫暖。
時間就是一段路的小偷
月末到來,替客戶何總洗塵的晚宴讓一眾同事喝得東倒西歪。沈旻硬撐著昏漲的腦袋結(jié)完賬回到包間,發(fā)現(xiàn)何總與眾同事已全走了。洗手間忽然“砰”的一聲,嘔吐完的陳宴森探出半個頭來。
凌晨一點,沈旻和陳宴森撐著傘站在城郊某打烊的酒樓外。全城出租車司機因管理費問題集體罷工讓他們嘗盡苦果,半天都還沒有車到。
酒精的作用讓他們曖昧得像一對情侶。沈旻挽著他的胳膊,頭自然地挨在他的肩膀上,忍受著漸漸上腦的酒氣,慢慢閉上了眼睛。陳宴森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她。忽然,她的指尖撫過他的額頭,滑過他的嘴唇。
酒精讓她昏昏沉沉,嘴里無意識哼起一首歌。
蒙蒙春雨斜斜地從傘無法遮住的地方打進來,穿進他們的身體。
那晚,是他把她扛了回家。他不知道她住哪里。她像只柔順的貓,乖乖地在車上熟睡,呼吸平穩(wěn),只是眼角掛著淚,鎖骨上的項鏈發(fā)出淡淡的光。他突然感覺到有莫名的心痛。
他把她安頓在自己的床,然后站在窗邊吸煙。他常常抽很多很多的煙,尤其是在寂寞的夜。偶爾他轉(zhuǎn)過身看月光傾灑在沈旻熟睡的臉上,上面帶著深深的哀傷,壓得他心里也沉重了起來。她像只無助的小貓,雙手緊緊地抓住被角,蜷縮著睡。他抑制住自己想過去撫平她睡夢里糾纏難過的沖動。
他們后來都明白了,那是他們心里越來越深的不確定引起的恐慌。
5月的晨溫
5月的晨暉到達之時,陳宴森在宿醉中微微睜眼。這是他來到Z城的第二個月。涼風(fēng)滲入窗花,輕輕晃動紗帳,一切寧靜而美好—如果此刻有一個溫婉的女主人在。他閉上眼,腳哐當一聲碰掉了一個啤酒罐。
他想起一個禮拜前宿醉醒來的清晨,伴隨著濃濃的小米粥味道。那是夢中家的味道,煙火的味道,愛情的味道。沈旻比他早起,里里外外把這個近乎狗窩的地方收拾了一遍,然后把一碗小米粥和一碟煎蛋放在桌面上,不好意思地搖醒了睡在沙發(fā)上的他。
5月第一天的微熱晨溫到達之時,沈旻離開了Z城。4月初提交的辭呈后,這個失婚的女子在Z城多留了一個月。其實失婚讓她每天都很煎熬,甚至讓她害怕每一個清晨,仿佛只要睜開了眼睛清醒過來,那些難過失落委屈與痛苦,就會一擁而上。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這座跟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小城最后逗留的日子里,還能遇見一個溫和的男人,一個讓她有片刻心動的男人,一個讓她在漫長的夜里安靜地睡了一整晚而沒有失眠的男人。
他來臨的日子,實際上是她離開的日子的倒數(shù)。她和陳宴森的交集不過是短短的三十天,一年里普通的一個月,人生里微小的一段光陰。那跟落花纏在枝頭半小時,跟臺風(fēng)過境三兩天,跟萬千街頭目不斜視的擦肩而過有區(qū)別嗎?
高鐵穿過長長的大橋時她沒有回頭,任憑身后的一切漸行漸遠。
愛總是有始無終
如果某天他從16樓辦公室的窗子看出去,外面再次下起了雨,不知他是否會記得,誰曾和他在深夜里一起等過車,躲過雨。
那晚沈旻斷斷續(xù)續(xù)哼的歌,陳宴森后來聽明白了。
“我們都被忘了,都被忘了很久,時間就是一段路的小偷。那雨傘下的衣袖,那等答案的面孔,多少快樂走成寂寞。我們都被忘了,都被別人忘了,愛情該用多少字來形容?你講的淡定輕松,我看著烏云飛走,因為所有你的話我都懂。
愛總是有始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