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定麗
常伯伯,中等個頭,一年四季都留同樣的發(fā)型。他的頭發(fā)仿佛從沒長長過,也沒剪短過。你別亂猜了,絕對不是假發(fā),是他自己的真頭發(fā)。
他不愛笑,但誰也沒見他哭過。
早晨七點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常伯伯拎著公文包去上班,他的包總是擦得很亮。
晚上八點半,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常伯伯下來散步。他繞著院子走,五千五百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散步的時候,常伯伯嘴巴里嘀嘀咕咕計著數(shù),不會跟任何人打招呼,連頭也不點,因為不這樣會亂掉。
對了,我們重點要來說說常伯伯的衣柜,不扯別的了。
常伯伯有四個衣柜。
第一個衣柜,掛著一排襯衣,件件領子挺挺的,袖子朝一個方向折,仿佛在練正步走。
第二個衣柜,衣架上夾著一排長褲,站得筆筆直,立得齊整整,像是剛聽到立正的口令。
第三個衣柜,寬寬的掛鉤上吊著一溜兒領帶,全是橙色,他只喜歡橙色,同樣長短,同樣平整,同樣橙黃色。
下邊的抽屜里,擺放的是常伯伯的襪子,大小完全一致,碼在寬寬大大的抽屜里,橫看成排,豎瞅成行,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第四個柜子,擱著一雙、兩雙……四十八雙鞋子,全都干干凈凈,亮亮閃閃,冷不丁看過去,你還以為常伯伯是個賣鞋子的呢。
常伯伯的地板,光亮得能當鏡子照,沙發(fā)整潔得讓人懷疑是剛剛才從商店買回來的。
是的,干干凈凈的常伯伯,一個人過日子。
那天,弟弟的一通電話,常伯伯的生活改變了:
“喂,哥哥,快開門,門外有寶貝!”
常伯伯疑惑地打開門,蹦進一個娃娃來,是弟弟的兒子皮皮,他動作快得像閃電俠。
“你怎么來了?你爸爸媽媽呢——別亂動!”
常伯伯說著伸手要抓皮皮,可誰又能抓得住閃電呢!
“他們去新馬泰旅游了,十天后才回來。噠噠噠!伯伯,我們來玩打仗游戲,我要埋伏起來!”
“不——”
常伯伯沒攔住,皮皮已經掀開沙發(fā)墊躲了進去。
“你的鞋——”
常伯伯剛靠近沙發(fā),皮皮就朝他噠噠噠地射了一通水彈。常伯伯中了彈,臉上、衣服上直往下滴水珠。
嗖!
皮皮踩著沙發(fā)墊彈出去,又朝房間沖去。
“別進去!”常伯伯喊叫著。
“注意隱蔽,小心,有伯伯出沒!”
皮皮大叫著打開衣柜,一時愣住了。
常伯伯也攆過來,扶著門框舉手制止。
皮皮壓低聲音對常伯伯道:
“伯伯,發(fā)現(xiàn)壞蛋!有一群襯衣兵占領了你的衣柜,別動,我來戰(zhàn)勝它們!”
皮皮扔下水彈槍,抱著襯衣兵又扯又拽,襯衣?lián)鋼鋰}噠掉下來。
“噢——”常伯伯捂住眼睛?!安?,不好,發(fā)現(xiàn)長褲兵,我來制伏它們!”
另一個衣柜被打開。
噼里啪啦!
常伯伯知道長褲們都跌下來了。
“伯伯,這里還有長條領帶兵,別怕,我替你趕走它們!”
噗——啪!噗——啪……
領帶們紛紛落地。
“伯伯,啊啊啊,襪子小兵真多,瞧我的,快給我全部消失!”
嘿哈!嘿哈!
常伯伯聽到襪子們在房間里狂飛亂舞,有一只扔到他的鼻子上。
“哇,鞋子兵!嘴巴好大,超級恐怖??!伯伯,我來保護你!”
撲通!咕咚!
一陣響聲過后,安靜下來。
常伯伯的頭上頂著襪子,肩膀上搭著褲子,耳朵上掛條領帶,一堆皮鞋埋住了他的腳。
他慢慢拿開捂眼睛的手,發(fā)現(xiàn)地板上、床上、床頭柜上扔得全是衣服、鞋子、襪子、領帶,頓時眼前發(fā)黑,眩暈起來:“天哪,難道我的房子被倒了個底朝天?”
皮皮坐在衣柜里,露出勝利的微笑,他一手抱著水彈槍,一手打著v形手勢。
那晚,常伯伯忙到大半夜,才把屋子變整潔。
等他醒來睜眼看時,屋里又亂成一鍋粥。
一整天,常伯伯都跟在皮皮的身后打掃戰(zhàn)場。
皮皮累壞了。
常伯伯也累壞了。
不過,皮皮很快又充滿了能量,繼續(xù)跟常伯伯的衣柜戰(zhàn)斗。
第三天,常伯伯撿拾著地上的東西,忽然,他猛地把東西扔到地上,大聲朝皮皮喊:
“皮皮,聽著,我宣布一件事情——”
皮皮望著嚴肅的常伯伯,輕聲問:“伯伯,你宣布什么……”
“我要參加你的游戲,再也不收拾東西啦!”
常伯伯的話音剛落,皮皮就歡呼著,舉起水彈槍朝常伯伯一陣狂掃,水花四濺,噼里啪啦!
常伯伯哇哇大叫著朝皮皮撲過去。
十天后,皮皮的爸爸媽媽來接皮皮。
他們看見常伯伯的模樣,吃驚極了:
“你留胡子啦?”
“你的頭發(fā)好亂哦!”
“你的上衣怎么是濕的?”
“你左腿的褲管卷著!”
“你怎么……”
“你……”
兩手泥巴的常伯伯,咧開嘴巴歪斜地站在院子里,一條皮帶正從他的口袋里往下滑落。
爸爸抱起皮皮問:“伯伯怎么啦?”
皮皮朝常伯伯擠眼睛,常伯伯也朝皮皮擠眼睛。
皮皮一家向院子外面走去。
常伯伯閉上一只眼,朝皮皮舉起手,比劃成短水槍的樣子,剛向皮皮那么一點,皮皮已經快速射出一串急急的“水彈”: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