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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領(lǐng)導(dǎo)

      2016-09-28 22:13小中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總編師傅老婆

      報社編輯為了生存,采用各種手段討好領(lǐng)導(dǎo)。本文集合了花樣百出的諂媚大法,小文人們比拼的是誰更不要底線,誰更斯文掃地??墒歉鞣N丑惡嘴臉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一些我們熟悉的影子?

      由于種種原因,這兩年紙質(zhì)媒體備受沖擊,廣告和發(fā)行一直在縮水,于是報社放出了風:年底之前32版壓縮為24版,編采人員也將相應(yīng)砍去四分之一。報社成立不到三年,人員大都是招聘的,而且極不正規(guī),連勞動合同都沒簽。這樣的背景下砍去幾個人,就如同小飯館辭退洗碗工一樣,真不算個啥難事。消息一傳開,不少人開始罵娘:這個狗日的總編,天天就知道打球搞女人,廣告抓不來,發(fā)行搞不上,揭不開鍋了只會攆我們走!還有人捋胳膊卷袖,樣子像要去找總編打架似的:哼!老子可是開國元勛,報社剛成立,第一篇曝光稿就是老子去黑磚廠臥底臥來的,差點斷了一條胳膊。讓老子走,非拿炸藥把他炸個球!罵歸罵,卻沒一個人真去找總編鬧事,見了總編,反而個個滿臉堆笑,點頭哈腰。他們口頭上滿不在乎,是做給同事看的,私下里卻在千方百計創(chuàng)造條件,爭取不做那四分之一的冤枉鬼。

      他們中間最有危機感的,要數(shù)副刊編輯老南了。

      老南非常認真地給自己總結(jié)了幾條即將被辭退的理由,并且對每條理由都作了充分論證。第一,老南不是總編的嫡系。老南所供職的是一家地市級晚報社,它的前身是市廣播電視報,成立時由三方面的人員組成:市廣播電視報原班人馬、市委政研室內(nèi)部刊物《子市觀察》幾個資深編輯,再就是面向社會新招聘的一批人員??偩幨窃瓘V播電視報的總編,廣播電視報一幫人因此很自豪,仿佛親生的一樣,老南他們就氣短了不少,真的像后娘改嫁時帶過來的。親的和后的是絕對不一樣的,報社的中層干部幾乎全部出自原廣播電視報。第二,采編人員中間,老南的年齡最大。老南原是市燈泡廠的宣傳科長,被政研室抽去編《子市觀察》。剛開始老南還幻想著把工作關(guān)系辦到市委,后來才知道企業(yè)開支根本不可能進市委。老南的工資都是燈泡廠開的。編著編著,燈泡廠忽然一下子倒閉了。老南兩口子都在燈泡廠上班,這下子全沒了著落?!蹲邮杏^察》照顧他,一個月開幾百塊錢補助,可后來省新聞出版局清理整頓報刊時,把《子市觀察》封了。直到晚報社成立,在家閑置了兩年多的老南才像撈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到晚報社做了編輯。這時的老南已經(jīng)四十有五了,年齡大偏偏還禿頂,頭中央稀拉拉幾根頭發(fā)可憐地支蓬著。最可氣的是有一回和幾個同事去印刷廠送校樣,一上公交車一個中學生就站起身給他讓座,還甜甜地喊:“爺爺您坐。”老南對年齡問題很敏感,他知道,砍秋都是從老玉米開始的。第三,老南不會打籃球??偩幨惹颍荒晁募緩臎]斷過,堅持好多年了。天天下午五點開始,籃球場就一派沸騰了??偩幰虼孙@得很年輕,快五十歲的人了看上去像三十多歲的小伙子,走起路來步子極富彈性,并且沒有啤酒肚。據(jù)說因為打球,總編在那方面的功能大大增強,床榻之上和球場上一樣勇猛,頗受女人青睞。因此總編更加鐘愛打球,把籃球當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在廣播電視報的時候,總編就從社會上挖來幾個籃球高手,說是編輯記者卻不會編版也不會寫稿,專門陪總編打球的。這幾個人全帶到了晚報社,分給他們的都是一些網(wǎng)摘版,從網(wǎng)上搞一些大塊文章,讓美編配個圖就行了。幾個資深的新聞編輯私下里議論,那些版太空泛了,牽只狗趴在鍵盤上也能鼓搗成??偩幋蚯虻臅r候自然少不了啦啦隊,所以一到下午五點,各科室的人紛紛丟下手里的活,撲撲騰騰往籃球場上跑。幾個擔任主力的記者在外面采訪,一到這個時間丟下采訪對象跟頭流星般往回趕,生怕誤了球事。據(jù)說每天打球的和看球的,都有人悄悄記錄后送到總編手里,幾點到幾點離開、喊得歡不歡,上面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愛打球又不愛看球的,很難進入總編的視野。總編說,這才能體現(xiàn)晚報社工作人員的團隊精神。老南反應(yīng)遲鈍,到報社半年多竟沒打過一次球,也沒看過一次球。老南早上黑名單了。第四個原因,老南以前得罪過總編。當時總編還不是總編,只是市廣播電視報一名普通記者,前去燈泡廠采訪,自然由辦公室主任老南作陪。吃了中午飯,從酒店出來,總編很夸張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天真熱!”總編感嘆著,卻并不急于去推他的自行車??偩幨窍胝覀€有空調(diào)的地方休閑休閑,洗個澡、洗個面、洗個腳,什么都行。偏偏老南是個榆木疙瘩,聽不出總編的話外之言。他陪著總編站在毒辣辣的太陽下,也抹一把汗珠,跟著感嘆:“真熱??!”就是不說下一步的行動,最后總編氣沖沖跨上自行車走了。走得很窩火。老南并非有意拂了總編的熱情,實在是心眼太實想不起來。但總編回去后就放出話來,“那個老南,有朝一日撞在我手里,哼!”這回還真撞上了。

      老南認真地總結(jié)了這么幾條,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抹一把下來,冰涼冰涼的。

      老南一家住在燈泡廠家屬院,二室一廳,雖然破敗得不成樣子,但總算有一個棲身之處。老婆是個病秧子,貧血,一張臉一年四季都是慘白慘白,過敏性肺炎,不敢有個風吹草動就咳嗽得跟要斷命似的。這樣的身子別說去掙錢,能在家給他爺兒倆做個飯不出啥事就算燒高香了。兒子今年上高三,報考的是飛行員,特別能吃,喝奶跟喝水似的,吃肉跟吃菜似的,天天吵著要買雞買魚,指明要吃高蛋白的鮮蝦活雞,吃得老南兩口子心驚肉跳。老婆吃低保,一個月的生活費還不夠給富人家的藏獒買一個星期的狗糧。因此老婆有病就不敢上醫(yī)院,在家窩著,實在抵擋不住了,才去小診所開幾片藥壓制壓制。老南一天編一個版,沒黑沒白地干下來,一個月也就是總編的兩雙鞋錢,聽說總編腳上的跑鞋不是索康尼就是新百倫??偩幰荒暌郀€十來雙這樣的跑鞋。

      要擱二十年前,老南恐怕對這個副刊編輯還看不上眼,也許拍拍屁股就走人。現(xiàn)在他卻不敢了,都這個年紀了,還能折騰動嗎?眼看著就是菜市場上賣剩下的老黃瓜了,還敢耍脾氣?人家哪個單位招人不是35歲以下,自己連報名的資格都不夠,要不是市委政研室老領(lǐng)導(dǎo)關(guān)照,能進得了晚報社?這份工作對于老南來說,簡直比命根子還重要。老南真不想當那四分之一的冤死鬼,老南要留下來,留下來才能有一份事干,留下來才能掙到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于是老南就在家里召開了一個“常委會”,讓老婆孩子幫他出出主意。

      一聽說要被報社裁下來,老婆早嚇得六神無主,仿佛末日來臨了一樣,只剩下渾身哆嗦了。兒子倒是爭氣,擲地有聲地說:“爸,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钊四茏屇虮锼?,你不會換一個地方?”

      “站著說話不腰疼。老爸一沒技術(shù)二沒文憑,又到了這個年紀,人家誰要我?”老南批評兒子的意氣用事,“你應(yīng)該仔細幫我想想,怎樣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報社?”

      兒子的輕狂還是放不下來,一嗤鼻子,“這還用問我?送吧?在我們學校,要想進學生會,要想當班干部,就得給班主任、校長送禮。我們學校流行一句話,不怕砸不倒,就怕銀子少!你也用銀子去砸呀,把你們總編砸暈不就成了?”

      老南覺得兒子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正思忖著,兒子把一只腳伸到他眼前,“老爸,你看小哥哥都跑出外面來了,不給換一雙?”老南一看,運動鞋前面拱出了一個洞,兒子的一只腳趾跑了出來。他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讓你媽給補補,能省一個是一個。你不是叫我用銀子去砸總編嗎,咱家一直是銀根緊缺,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子一噘嘴,哼著林俊杰的《曹操》走開了。在衣著穿戴方面,兒子清楚他們的家底,不是一個過分糾纏的人。但吃上卻一點都不含糊,兒子說只剩一年了,他可不想因為營養(yǎng)不良被刷下來。當上了飛行員,他就能周濟家里了。

      老南跺跺腳咬咬牙狠狠心,把家里的積蓄全部拿出來,一清點,才不過四千多塊錢。老南握著那一沓鈔票,心說過了過不了這個門檻,可就跟它們說話了。

      老南準備買一件“劍南春”,花個三千出頭,再買幾條好煙??偣膊怀^四千塊。離年底還有幾個月時間,既然開了頭,以后哪個節(jié)氣他不得去“燒香拜佛”。所以他打算留幾個錢,細水長流嘛。主意拿定了,老南卻還不知道總編的家在哪里,另外就是什么時候總編在家。老南還真有點犯難,這事總不能滿世界吆喝吧!

      送禮的事也就暫時擱了下來。

      老南主持的副刊一天一個版,專發(fā)散文小小說什么的,偶爾還來一個詩配畫。按時下的流行態(tài)勢,純文學副刊早已不興了,一些個“段子”“市井”“城市筆記”之類的專副刊應(yīng)運而生。但老南所在的這座城市地處北中原一隅,人們生活得比較傳統(tǒng)和守舊,讀者們期待的副刊還是那種老式的散文、小說大雜燴。給副刊寫搞的人還真不少,隔三岔五就有文學愛好者來編輯部送稿,偶爾也有作者拉著他去撮一頓。每次有人請客,老南都要把老婆帶上,老婆在家做了好吃的總盡著兒子吃,一碗肉她總是象征性地吃個一兩塊,還總揀小的。老南在外面吃肉喝酒的時候,如果老婆不在身邊,就會心生愧意,肉也吃不出個香味。

      報社內(nèi)部經(jīng)常有同事轉(zhuǎn)稿,老南很重視,都要在稿子右上角標上同事的名字“××轉(zhuǎn)”,并優(yōu)先安排。因此老南的人緣還是蠻好的??偩幍乃緳C靳師傅經(jīng)常給老南轉(zhuǎn)稿,每次老南都認認真真寫上“靳師傅轉(zhuǎn)”,然后隔個三天五日就發(fā)表了出來。轉(zhuǎn)的次數(shù)多了,靳師傅心里就有些過意不去,要請老南吃頓飯。約了幾次,老南都拒絕了,說都是同事還用客氣?有一回,靳師傅晚上陪總編去印刷廠看清樣,見到了自己轉(zhuǎn)給老南的一篇散文,上面圈圈點點用紅筆改得面目全非。校對在一邊說,這篇稿子其實也就等于老南重新寫了一遍。靳師傅心里很感動,第二天硬是把老南拽到一家土菜館。菜上齊,老南卻只動素菜不動葷菜,靳師傅問:“老南你是個回民?”

      老南搖搖頭。

      靳師傅又問:“碰不得葷腥?”

      老南搖搖頭。靳師傅一臉不解,“那你咋不動肉菜,弄得跟個和尚似的?”

      老南說,我有一個習慣,出外吃飯總要帶老婆的,老婆不在跟前,我吃肉都吃不出個香味。靳師傅一聽有些反感,心說,這老南真是見小,吃個飯得全家一齊上。心里不悅,嘴上卻說,我去接嫂子吧。一去老南家,一見老南的老婆,靳師傅啥都明白了。結(jié)果他又讓服務(wù)員加了兩個硬菜,荷香扣肉和杭椒牛柳,全是葷的。

      老南的老婆有滋有味地嚼著一塊牛柳,忽然仰起頭問老南:“老南,要是報社裁人把你裁了,咱該咋過啊?”

      老南一時語塞。老南的老婆又夾起一塊牛柳,“老南我想好了,那幾千塊錢你別去送禮了,還不如給我買個人身保險。我這身子病殃殃的,肯定活不了大歲數(shù)。萬一有個啥意外,你和兒子不是能得一筆保險金?”老婆說著,眼淚撲撲嗒嗒就下來了。

      老南想制止老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就不停地給她抹淚。靳師傅眼里也潮潮的,問:“你想接近領(lǐng)導(dǎo)?”

      老南一臉真誠地望著靳師傅,征求他的意見:“靳師傅你看有這個必要沒有?”靳師傅點點頭,“這年頭,人情比啥都重啊。不過你得有個思想準備,有時候送了禮也不見得就能把事辦成了。肉包子打狗的事多著呢。”

      老南又說:“就是不知道總編的家……”

      “這還不容易,我領(lǐng)你去呀?!?/p>

      老南一聽,歡喜得要命。

      過了幾天,老南正在印刷廠看二稿,手機響了。是靳師傅打來的,告訴老南他剛把總編送到家,現(xiàn)在還不到九點,總編還要看一個小時的電視才會睡覺,正是個拜訪的好時候。老南一聽,激動得把墨水瓶都碰翻了,說,你等著,我馬上打的過去。靳師傅說,不用,我去印刷廠后門接你。二校還沒看完,老南也顧不得看了,托付給一位同事,急巴巴下樓往后門去。

      上了靳師傅的車,靳師傅問他去哪兒買東西。老南說,你找個地方吧。靳師傅說,那就金城量販吧,里面絕對沒假貨。名煙名灑價錢貴點不要緊,就怕買著假貨。到了金城量販,老南興沖沖搬了一件“劍南春”,又拿了兩條好煙,問:靳師傅東西少不少?靳師傅說,差不多了。到收銀臺結(jié)賬的時候,老南卻傻了,他的錢包不見了!

      這些個天,為了等靳師傅的信兒,那四千塊錢一直帶在身上,圖的就是個方便。老南把身上的衣兜掏了個遍,臉都白了。收銀員態(tài)度很好,讓他先到一邊慢慢找,后邊還有人等著付款。老南仿佛被人揍了一頓似的,歪歪斜斜往外走。靳師傅勸他:“別急,再好好想想。”來到了車跟前,老南還是沒想出個眉目,肯定是被人偷走了?!耙亲尷掀胖?,她一準會跳樓的?!崩夏隙自谲嚫安煌5卮反蜃约旱哪X袋,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靳師傅去拉老南,卻拉不起來。老南突然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嘟囔:“她咳嗽得成夜都睡不成覺,也舍不得去醫(yī)院。我卻把四千塊錢丟了……”老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往下掉,把靳師傅弄得手足無措。

      見拉不起來,靳師傅也不管老南了。老南抽抽泣泣的時候,靳師傅跑進超市,付了款,把那件酒和兩條煙買了下來。靳師傅一邊開車門往里放東西,一邊對老南說:“老南你先欠著我,啥時候有了再還我?!?/p>

      老南一下子停了哭,他吃驚地瞅著靳師傅。心說,總編那個樣,他的司機卻是這個樣,狼身邊還臥著只羊哩不是?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靳師傅沖他瞪眼:“發(fā)啥愣哩,快走啊。去晚了就叫不開門啦!”

      靳師傅把車開到總編樓下,指給老南幾單元幾樓幾號。老南抱著“劍南春”,兩條煙放酒箱頂上,然后像小孩子過大年走親戚一樣興沖沖去了。到了樓上,門一敲就開了,穿著花格格睡衣的總編橫在門口不讓老南往里進,總編手里還拿著電視遙控器,好像端著一支勃朗寧手槍似的,指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南問:“這么晚了,你跑來干啥?”

      老南有肥胖癥,還有高血壓,喘得跟個豬似的:“總編,我來看看你?!?/p>

      總編的臉色緩了下來,開始像平日一樣瞇瞇笑起來,跟一朵花似的??偩幍男κ呛苊匀说模苡杏H和力的。在廣播電視報的時候,由于經(jīng)營困難半年都沒有發(fā)工資,可一個辭職和鬧事的都沒有。大家都在埋頭采稿編稿,不惜加班加點??偩幒茏院?,不止一次跟熟人說起,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自那以后,總編跟下屬說話的時候,就笑得更迷人了。一直跟他擱不好班的支部書記聽了“呸”一聲,罵道:“不要臉!什么狗屁人格魅力,大家伙要不是等著改制轉(zhuǎn)到晚報社,一直避嫌著,早把小車給他掀河里喂老鱉去了!”

      總編迷人地笑著,卻還是不讓老南進去:“老南,來看我可以,但不能搞這些歪門邪道?!闭f罷,下巴沖著“劍南春”和香煙動了動。老南嘴笨,嘟嘟囔囔著說不成個囫圇話,卻急得直冒汗??偩幵僖淮蚊匀说匦α?,“老南啊,你回去吧,再磨蹭我也不會讓你進來的?,F(xiàn)在不是正搞三項教育嘛,你想害我是不是!你回吧,我可要關(guān)門了?!?/p>

      說罷門咣地一聲關(guān)上了。老南傻了,呆立了足足五分鐘,還是無計可施。聲控燈也滅了,老南吼了一聲,乘著光亮下樓去了。

      老南很泄氣,靳師傅卻安慰他:“沒事的,主要是你跟領(lǐng)導(dǎo)以前接觸少,生分,以后多接近領(lǐng)導(dǎo),感情培養(yǎng)出來啥都好說了?!?/p>

      老南也不把靳師傅當外人,又把以前得罪總編的事說說,靳師傅笑了:“這就更得接近領(lǐng)導(dǎo),趕緊補救!”

      老南很擔心:“礙事不礙事?”

      “不礙事。以后你看領(lǐng)導(dǎo)喜歡啥你也喜歡啥就中了,沒事多到他辦公室坐坐,感情有了,再去他家還不跟走平地一樣?”靳師傅一樣樣指點他,又把他送了回去。

      報社有個食堂,食堂擺了四五張桌,那種鄉(xiāng)下紅白喜事上用的大笨桌,一張桌坐滿了能坐十一二個人。食堂早上不開火,開火也沒人來吃,采編人員不坐班,大清早都在被窩里捂著做長工資的夢哩。晚上人也不多,主要是服務(wù)值夜班的編輯,一個雞蛋兩個肉包,免費供應(yīng)。每天的晚飯老南是絕對不吃的,他會忍著饑,單等這項免費的夜宵。食堂最熱鬧的就是中午了。因為總編中午不回家,除了有飯局幾乎天天在食堂進餐??偩幭矚g在食堂吃飯,好多人也都不回家了,說食堂做的飯有味還不貴,鬼孫才愿意來回跑那個冤枉路哩。為了體現(xiàn)團隊精神,不少記者在外面采訪,中午的時候也匆匆往回趕。

      往回趕的目的,是能和總編一個桌吃飯,即使不能一個桌,只要在總編的視野內(nèi)就行了。總編吃飯的時候喜歡講段子,往往還沒講完食堂就笑成一鍋粥了。就像陳佩斯和朱時茂演小品一樣,朱時茂手槍還沒抬起來,陳佩斯就倒地上了。很多人急匆匆趕回來,就是為了聽總編講段子的,就是為了來笑的。

      報社每個人都想跟總編一個桌吃飯,一個桌吃飯就有了充分表現(xiàn)的機會。比如總編吃飯的時候,喜歡坐一只凳子再蹬一只凳子。為了搶這個機會,好多人煞費苦心。凳子放早了,總編看不見;放遲了,別人就會搶在你頭里拎一只凳子進來。要想放的恰到好處還真不容易。挨著總編還有一個好處,總編的米飯要吃完了或是要加菜了,就有了跑腿的機會。另外就是,總編講段子的時候可以露出三寸口盡情地笑,笑完還可以插一個段子把總編逗笑。能把總編逗笑,總編就記住你了。

      在食堂親近領(lǐng)導(dǎo)方面功夫最好的,要數(shù)范小清了。范小清在報社是個小角色,他出身不好,來報社之前是送《大河報》的,穿著紅馬甲蹬著自行車滿街跑的那種,進來之后先在發(fā)行部搞發(fā)行。范小清天生發(fā)賤,見了人就喊哥喊姐,一說話就往人身上猴,低三下四的樣子大家都挺煩他,因為他鼻孔里的兩撮毛一年四季都長在外面,仿佛兩條蟲一樣,看見就惡心。忽然有一天,經(jīng)高人指點,這兩條蟲不見了。大家都一驚,范小清肯定要有動作了。果然,范小清開始在食堂搶戲了。每天早早就候著,總編一出現(xiàn)他吸了海洛因一樣分外精神。雖然與總編保持著一段距離,眼睛卻死死咬著總編,全身繃緊,隨時準備出擊??偩幹灰宦渥?,范小清總能準時出現(xiàn),把一只凳子放妥在總編腳下。這個場景,很有點像舊時財主老爺出門,奴仆們趴在地上讓財主蹬著上馬的樣子。然后再把早已打好的飯菜端過來,最后緊挨著總編幸福地坐下來。如果坐下來單單做一名聽眾,那就大錯特錯了。一邊聽著總編講段子,隨時作好捧腹大笑的準備;一邊還要斜睨著總編碗里盤里的飯菜,碗里一空,絕不能讓別人搶在頭里去打飯。同時還要注意自己吃飯的進度,不可以比總編先吃完,這樣不禮貌,也不可以總編吃完了,還捧著碗不放下,讓總編等你啊。恰到好處的做法就是,總編放碗后20秒內(nèi)把碗里的東西一掃而空。一般人沒這個本事,范小清摸著了竅門,就是給米飯里加菜湯,加了菜湯的米飯軟和,三兩口就能扒拉下大半碗。

      天天如此,范小清慢慢成了總編的一道菜,頓頓離不開了。一個月后,范小清調(diào)編輯部做了編輯;三個月后,范小清調(diào)記者部做了副主任。一干人當面嚷嚷著要范小清請客,轉(zhuǎn)過頭卻罵:“呸!標準一個和珅!”于是,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

      老南就是受了范小清的啟發(fā),才準備做一回和珅的。老南心里說,只要不被裁下來,別說和珅,當秦檜也中??傊腔沓鋈チ?。

      老南中午原本是回家吃飯的,老南的工資一分一厘都有用途,老婆絕對不允許他在外面花錢買飯。家里生著煤球爐,做一個人的飯和兩個人的飯一樣費火。自從去總編家送禮失敗后,老南不敢再馬虎了,做通了老婆的工作,開始天天留在食堂吃午飯。又舍不得花錢,天天都是青菜豆腐,老南怕別人笑話自己,往往沒等人家問就自我解釋:“血壓高血脂稠,醫(yī)生交代了,少沾葷腥?!逼鋵嵈蠹倚乃既诳偩幧砩?,才沒人管他吃豆腐還是青菜呢。

      老南很苦惱,自己生性遲鈍,反應(yīng)慢,給總編放凳子、打飯打菜的機會一次也沒搶上。甚至坐在總編身旁的機會也沒有,明明看見總編身旁的位置空著,老南端著飯菜走過去,只幾步,卻還是讓別人的屁股捷足先登了。老南在鄰桌坐下后,耳朵卻支棱著,等著總編講段子,講到緊要處老南就捧腹大笑。有一回,總編還沒講完老南就笑了,跟個鴨子似的,嘎嘎嘎,聲音很響亮,一邊笑還一邊說:“太幽默了,我可從沒聽過這么好笑的段子!”其實這個段子一點都不可笑,一旁的幾個女記者竊竊私語:“南老師怎么了,跟個神經(jīng)病似的?!?/p>

      還有一回,總編面前的一碗紅燒肉吃完了,還剩下半碗米??偩巹偡畔驴曜?,老南就從鄰桌撲了過來,一路叮叮咣咣碰翻了兩個人。老南按住了那個空碗,沖伸出手的范小清瞪眼睛:“這回可是我先按住的。”大家都一愣,立即明白了,想笑又不敢笑。

      總編也是一愣,接著明白了怎么回事,就站起來:“這個老南!這個老南!”

      老南很幸福地捧著總編的碗,給總編加菜去了。

      兒子要過生日了,提前一個星期就打起老南的主意:“老爸,過生日送我啥禮物啊?”

      老南哼哼哈哈著打馬虎眼,不敢說個利落話。兒子明白老南的意思,就引導(dǎo)老南:“老爸你是知道的,我是學校有名的杰迷,但一直令我臉紅的是,身上沒有一件周杰倫的行頭。周杰倫代言的美特斯·邦威,還有德爾惠,我只要一件,一件就中了。老爸你這回一定要咬咬牙跺跺腳狠狠心,不能讓我失望啊?!?/p>

      老南讓老婆悄悄去那些專賣店打聽價格,回來一報,老南連連搖頭。兒子卻不依不饒,且不斷提醒他,甚至用上了倒計時。老南只要一聽見美特斯·邦威和德爾惠就心跳加速,兒子的生日還未到,他的血壓卻不穩(wěn)定起來,每天睡前都得加一片硝苯地平。老南丟那四千塊錢一直不敢給老婆說,他怕老婆承受不住。他從牙縫里往下省,已經(jīng)還了靳師傅五百塊。煙和酒還在家里放著,等和總編感情聯(lián)絡(luò)好了就送過去,送過去才有希望不被裁下來。這可是大事。

      經(jīng)過一番斗智斗勇,老南終于做通了兒子的思想工作,兒子答應(yīng)美特斯·邦威和德爾惠先記到賬上,明年生日一定得買。“今年呢,”兒子還是不想清水般地過生日,“吃一頓燒烤算了。”

      老南連連點頭,“吃燒烤,吃燒烤。”

      吃燒烤那天卻吃出了一肚子不舒服。老南以前吃過燒烤,記得羊肉串10元10串,羊排和烤魚15元一個。誰知今年都漲了,羊肉串10元5串,羊排30元烤魚20元。老南很心疼,要了10元羊肉串和一碗青豆,兒子吃串他和老婆吃青豆。最后狠狠心又要了一瓶啤酒,倒?jié)M杯祝兒子生日快樂。兒子一臉苦相:“老爸,這幾根串還不夠我塞牙縫呢,我一個人吃你們看著,我能快樂起來?”

      老南和老婆很不好意思,在兒子的催促下,一人拿起一根串,細細咬起來。鄰桌幾個漢子卻是撐開肚子點菜,串、腰、排、筋、鞭一應(yīng)俱全,最后離開時好多肉都沒動,服務(wù)員呼呼啦啦往垃圾桶里倒。老南的老婆見了,很心疼,不由得就沖服務(wù)員“哎哎”起來。服務(wù)員停下來問她有啥事,她不答話,卻眼巴巴瞅著那些串排。服務(wù)員看一眼他們桌上的東西,立馬懂了,就把剩下的串排搬到了他們桌上。老婆很感謝地點點頭,拿起一串羊腰讓兒子吃:“好兒子,扔了多可惜?!?/p>

      兒子怔了,他按住了他媽的手,眼睛里一下子充滿了淚水。

      最后兒子站起身,丟下他兩個人走了。

      那天之后,兒子仿佛突然長大了,再不朝老南伸手要錢了,也不讓他媽買雞蛋魚了。但他也沉默了許多。見天回家一句話都不說,只知道抱著書本用功,要不就是一張接一張做卷。有一天,兒子忽然叫住要去值夜班的老南,深情地望著老南:“爸,你的鬢角都白了?!?/p>

      老南有些不敢面對兒子的目光,他在心中一直愧對著兒子。兒子卻輕輕從他鬢角拽下一根白發(fā),“爸,你不用太擔心報社把你裁下來,我想好了,你要真被裁下來,明年我就不考飛行員了。直接去當海員,把闌尾割了,短期培訓一下就能上船。海員的工資你是知道的,養(yǎng)你和媽不成問題。”

      兒子大了,兒子真正長大了。老南強忍著淚水從家里出來,他一邊用力蹬車一邊沖著灰蒙蒙的夜空吼:“老天啊,你咋一點都不公平呀!”

      靳師傅悄悄告訴老南,總編表揚他了。老南不信,非要靳師傅說說明白。靳師傅說那天在車上,總編、總編夫人幾個人,總編講了老南按住空碗沖范小清瞪眼睛的事,總編夫人笑得直捂肚子,說這個老南太有意思了??偩幾詈髮夏献髁藥讉€字的總結(jié):忠誠有余,靈活不夠!這還不是表揚?靳師傅鼓勵老南一定要再接再厲,進一步去接近領(lǐng)導(dǎo)。

      細細品味這八個字,老南越發(fā)增加了心勁。

      老南把接近領(lǐng)導(dǎo)的陣地又擴大了一倍,由食堂轉(zhuǎn)移到了澡堂。

      澡堂是新建的,用的是范小清家的材料。范小清的老婆在建材市場賣衛(wèi)浴設(shè)備,這回狠狠賺了一把。澡堂建好后范小清請總編吃飯,還送了個大紅包。范小清老婆也參加了,總編一見范小清老婆,眼睛仿佛接了高壓線的燈泡,刷一下亮了。范小清又瘦又小,要不是經(jīng)高人指點,鼻孔里還有兩條爬爬蟲。娶的這個老婆卻是姿色非同一般,個頭適中,身材勻稱,皮膚特別白凈。那天她穿了一身藍色套裝,襯得膚色愈加嫩白,稍染了色的頭發(fā)蓋住半張臉,還有一雙明亮好看的眼睛。下面是一雙高靿靴,套裙搖曳,白皮膚就露了出來??偩帨喩聿挥傻靡患れ`,某個部位就熱起來。總編瞅瞅范小清,又瞅瞅范小清的老婆,然后嘿嘿笑了,范小清也嘿嘿笑了。總編笑過后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好白菜都叫豬拱了。

      范小清一愣,卻又馬上跟著總編笑起來,不住點頭:對的對的,叫豬拱了。

      吃過酒,范小清讓老婆回去,說往下的節(jié)目女人不宜。他帶著總編往洗浴中心去,總編卻一把攥住了他老婆的手,“一起去,一起去,不是有女部桑拿嗎?”

      喝酒的時候,總編好幾回都攥了范小清老婆的手,夸她的皮膚細嫩,問她如何保養(yǎng)皮膚的。范小清一回回敬酒,才把總編的注意力分散開?,F(xiàn)在總編讓他老婆跟著去桑那,范小清心里不由得騰騰起來。到了洗浴中心,眼瞅著范小清的老婆進了女部,不見人了總編才把目光收回來,吩咐范小清:“洗完了別讓她急著走,我跟她說說話?!?/p>

      吩咐完總編又嘟囔了一句:“真是一棵好白菜啊,他媽的!”

      服務(wù)員開了門,總編踏進去,范小清也跟進來??偩幱檬种疙斪∷骸叭ト?,再開一個房!”吩咐完,總編又意味深長地瞅范小清一眼。

      總編毫不掩飾他的企圖,范小清倒吸了一口涼氣。范小清急忙趕到女部,把老婆叫了出來,讓她趕緊離開這里。老婆見他急巴巴的樣子,問他出了啥事。他推一把老婆,說野豬也想拱白菜了。老婆一頭霧水地走了。

      結(jié)果就把總編得罪了。沒幾天,范小清又回發(fā)行部干發(fā)行去了。為了充分發(fā)揮他的長處,還讓他穿上了紅馬甲,領(lǐng)導(dǎo)一干人鉆胡同去了。

      范小清失寵后,老南曾一度幻想著能順利接近總編,他可不圖飛黃騰達,只求年底裁人時不做冤死鬼就成了。老南大錯特錯了,老南在澡堂見到了一幕又一幕更驚人的功夫,不由得自嘆弗如。

      澡堂每天下午1:30開放,卻不見一個人來洗澡,大家都等著總編哩??偩幋蛲昊@球在晚上七八點,一進澡堂,呼呼啦啦就會跟進一堆人,餃子一樣撲撲通通跳進池里,圍在總編周圍談甲A,談聯(lián)賽??偩幉[著眼笑著,看著大家激動的樣子,心里美滋滋的,輕嘆道:什么是親和力?和部下打成一片就是親和力!什么是團隊精神?被大家圍著轉(zhuǎn)就是團隊精神??偩幵谔猩缴喜娠L的時候,見過移動公司和銀行搞什么拓展訓練,滿山都是迷彩服??偩幮南?,我的部隊根本不用搞這狗屁訓練就很“團隊”!

      總編泡完澡往池外去,馬上有人伸過胳膊攙扶。另一個早就埋伏好的準備攙扶總編的,只因打了個盹就晚了,在水下狠狠擰自己一把,以示懲罰??偩帗芾_攙扶他的人:“我老了嗎?我老了嗎?”說罷哈哈大笑??偩幍男β暫苡辛Γ荜杽?,撞擊著四壁,屋頂上懸掛的水珠噼里啪啦落下來。

      總編出了池,早有機靈的把搓澡床沖洗干凈候在那里。伸出手去接總編,剛才攙扶總編的那人只好松了手,暗地里卻把牙咬得咯嘣響。給總編搓澡,重不得也輕不得,重了皮膚生疼,總編就會喊:“你鏟樹皮呀!”輕了不解癢,總編也不滿意,“你他媽仙女紡花呀!”一干人沒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累得吭吭哧哧,卻沒一個讓總編滿意的。

      這一切都讓一個有心人看在眼里,他偷偷笑了。這個人不是老南,老南的腦瓜死板,回回攢足了勁想給總編服務(wù)一次,卻總是輪不上,看到總編齜牙咧嘴的模樣他也不知道動腦筋解決這個問題。這個人是18版的編輯,叫曹大軍。曹大軍悄悄去了他表哥開的洗澡中心,跟一個揚州師傅學了一個多月的搓澡技術(shù)。曹大軍學得相當認真,加上悟性高很快入了門。曹大軍知道了搓澡也跟他媽的武術(shù)一樣分南北派,南派細膩見長,就是他拜師要學的。知道了“四輕四重四周到”,喉乳肋小腿要輕,背膀臀大腿要重,手夾腳丫腿根腋下要兼顧 ,才能不留死角。知道順著肌膚的紋理搓就是不疼,在肚臍下旋幾個圈就能通經(jīng)絡(luò)……盡管曹大軍只學到了揚州師傅的三成功夫,但在報社的澡堂里操練已是綽綽有余。

      第一回施展功夫就讓總編舒服得豬一樣哼哼:“這個曹大軍,真是深藏不露啊,還有這一手!”總編一邊哼哼著一邊夸曹大軍,問曹大軍啥時候練到手的。曹大軍附在他耳朵上小聲回答:“為了不讓您受罪,我專門跟揚州師傅學的。”總編哦一聲,又跟個豬一樣哼哼起來。

      之后再有人來給總編搓澡,總編都會搖頭拒絕,然后點名叫曹大軍上。曹大軍早端個小臉盆,盆里澡巾、香皂、沐浴液一應(yīng)俱全,笑哈哈地在一邊等著了。他知道別人再蹦得歡,也搶不了他的飯碗。

      曹大軍本是個詩人,以前發(fā)表了詩歌總要復(fù)印一份給總編送去,希望能引起總編的重視。他走后總編隨手就給扔紙簍里去了。曹大軍一直不得志,18版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娛樂版,意味著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年底壓縮版面,18版是必裁的?,F(xiàn)在好了,曹大軍不用擔心了,因為總編連招呼都沒打就把曹大軍提升成了編輯部副主任。曹大軍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發(fā)誓再不寫那些狗屁詩歌了,他要發(fā)奮鉆研揚州搓澡技術(shù)。

      曹大軍不像范小清,小人得志,得完以后誰都不放在眼里。曹大軍反而把尾巴夾得更緊了,見誰都一面笑,碰見男同事就主動讓煙。就連在編輯部最沒地位的老南,他也很尊敬,一口一個“南老師”。有一回,老南把曹大軍以前放貼在稿庫的一首小詩配了一幅畫發(fā)了出來,效果很鮮亮。曹大軍連連感謝,非要請老南去撮一頓。那天曹大軍喝多了,一個勁罵娘,罵完了就背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還有“自稱臣里書中仙,天子呼來不上船”。

      老南扶著他往回走,曹大軍瞪著血紅的眼睛問老南:“他們罵我是個太監(jiān)不是?罵我在舔總編的屁股溝不是?”沒等老南回答,曹大軍又罵開了,“老子不是,老子是個詩人,真真正正的詩人?!?/p>

      最后曹大軍對著路邊一棵樹大打出手,完了竟蹲下身號啕大哭。老南看出來了,這個寫詩出身的曹大軍天天給總編搓澡,還提了副主任,其實心里挺苦的。

      幾天后,老南去找曹大軍,說:“你那天答應(yīng)我的事忘了沒有?”

      曹大軍一臉迷糊:“我答應(yīng)你啥了?”

      老南很著急:“你果真忘了?你不是要傳我一招嗎?你還說有粥大家一起喝,你不是吃獨食的人?!?/p>

      曹大軍一拍腦門想起來了。那天倆人推心置腹,老南還在為無法真正接近領(lǐng)導(dǎo)而犯愁。曹大軍一拍胸脯,說這還不容易?當時喝高了,說過就忘腦門后了。現(xiàn)在老南愁眉苦臉地提出來,曹大軍不由得笑了。曹大軍附在老南耳朵上告訴他:“你去學修腳捏腳吧?!?/p>

      老南沒明白過咋回事:“學那個干啥?”

      “要不都說你腦筋笨吶。”曹大軍推了一下老南的肩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然后就走了。

      老南站在那繼續(xù)發(fā)呆,過了好長時間腦子忽然開了竅,他全身激動得禁不住顫栗起來,瘋狂地顫栗起來。

      不久后,總編洗澡的時候,先是由人攙扶著入大池,又由人攙扶著出大池。出了大池,自然由曹大軍搓、捏、推、拉、旋地表演一番。然后沐浴,沖掉身上的沐浴液。來到更衣間,老南早笑吟吟地拎一條浴巾等在那兒了??偩幑显〗硖上潞螅夏暇桶疡R扎往總編床尾移了移,然后打開一只白鐵皮工具箱,從里面取出一只修腳剪開始給總編修腳。剪趾甲,用刀柄清除腳趾間的蛻皮和碎屑,一番努力,總編兩只腳被打磨得平平整整、光光滑滑。老南端祥一番,很滿意地點點頭。用一只白毛巾纏住總編一只腳,取出按摩膏,刮一點放到兩掌心,抓起總編另一只腳使勁搓起來。老南弄得很專業(yè),一會兒工夫總編就打起了呼嚕。一覺醒來,見老南還在揉捏,總編揉揉鼻子問:“老南,多大會兒了?”

      “會兒不大,才一個小時?!崩夏匣卮鹬?,又變換了一種手法。

      總編笑笑,問:“老南,你的手法好像很專業(yè)?”

      老南點點頭:“家傳,家傳。”說著又指著工具箱說:“父親傳給我了,連這箱工具。”老南撒謊都不會,那工具個個閃閃發(fā)光品相完整,明明是新買的??偩幮α耍淞怂痪洌骸八嚥粔荷恚?!”穿好衣服又補充一句,“可別讓失傳了,也教教你兒子。”老南一聽,心里很不舒服,卻也不好表露出來。

      總編走后,同事們開始跟老南鬧,問老南:“老南,真是家傳?”

      “可不是,父親手把手教我了?!崩夏弦贿吺岸薰ぞ?,一邊回答,“這也是父親傳下來的?!?/p>

      就有人把頭伸過來,還一件一件撥拉他的工具,“老南啊老南,你是睜著眼說瞎話啊。這明明是新嶄嶄的工具,一看就是十成新,你咋非說是家傳的?”

      老南的臉紅得發(fā)燙,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老南拎起工具箱要走,卻叫人攔住了。確切地說,是叫一只光腳丫攔住了:“老南,也給咱修修吧。雷鋒日不是快到了么,今年不去街上采訪解放軍,專門采訪你?!?/p>

      那只光腳丫擺著,讓老南進退兩難。

      “嗯喲,能給領(lǐng)導(dǎo)修腳就不能給咱小兵修腳?老南,你可不能眼皮朝上呀?!?/p>

      沒辦法,老南只好放下工具箱,捧起了那只提意見的光腳丫。

      這一下,更多的腳丫都朝老南伸過來,老南就成了報社的義務(wù)修腳師。那個記者還當真給他寫了一篇表揚稿,登在了三版的右下角。

      服務(wù)了一段時間,老南想聽聽總編的反應(yīng),就悄悄找靳師傅打探。靳師傅告訴他,總編的評價還是“忠誠有余,靈活不夠”,你給他捏腳的時候別讓他睡覺,說點笑話給他娛樂娛樂。

      受了點化,老南開始挖空心思給總編講笑話。老南天天去網(wǎng)上下載笑話,背熟了講給總編聽。老南認為非??尚Φ男υ?,把自己都講笑了總編卻不笑。再請教靳師傅,靳師傅說總編一肚子笑話,你去網(wǎng)上弄那些他都聽過,你得給他編新的。老南懂了,說:“我知道了,得要原創(chuàng)的,轉(zhuǎn)載的不要?!?/p>

      老南就給總編原創(chuàng)了兩個。一個是老南坐公交車的事,他把時間改了。老南說他年輕的時候就禿頂,三十歲了還沒找到對象??偩幉逶挘澳隳墙性缧?。”一旁的人就捂著嘴偷偷笑。老南繼續(xù)講,好不容易說了一個對象,一天倆人去逛公園,上了16路公交車,車上的人滿滿當當,座無虛席。老南拉著女朋友往后車廂走,一個少先隊員見了,趕緊站了起來給老南讓座:“您請座。”老南很得意,讓女朋友坐,女朋友紅了臉高低不坐。誰知一下車女朋友就跟他“拜拜”了,介紹人轉(zhuǎn)話過來,人家女方說了,不想跟一個老大爺生活一輩子。

      老南沒講完,總編就在床上樂得一挺一挺的,手指著老南:“看不出你老南還有這一手,再講一個?!?/p>

      老南清清嗓子又講了一個編輯改錯別字的事。說某報某編輯最怵新聞出版有關(guān)規(guī)定,什么里、斤不能用,要換算成公里、公斤,“林蔭”必須寫成“林陰”,“比劃”必須寫成“比畫”,真是煩透了。這個編輯后來就摸索出一套偷懶省事的辦法,在“做”和“作”分不清該用哪個的時候,一律用“作”;你不是要求整版數(shù)字統(tǒng)一嘛,好,凡數(shù)字一律都寫成阿拉伯數(shù)字。這法還真管用!錯別字明顯少了。有一天,報紙出來后讀者打電話反映,說他負責的版上有一處錯誤。電話打到了主任辦公室,主任叫他過去,批評他:你這家伙,就知道偷懶!看都不看,把所有數(shù)字都換成阿拉伯數(shù)字,你看看,這個能換嗎?編輯趴過去一看,撲哧一下笑了。原來他把“二胡”改成了“2胡”。

      總編笑得在床上打滾,笑完了問:“老南,是不是你自己的故事?”沒等老南回答,總編又夸老南:“狗日的長進大了!”

      幾日后,靳師傅欣喜地告訴老南:你已經(jīng)從黑名單上消失了。抓緊行動,去總編家走一趟,你就大功告成了。

      老南不敢怠慢,八月十五前抱著那箱“劍南春”和兩條名煙去了總編家。這一回,總編沒有端著“勃朗寧”攔他,總編也沒有提三項教育。老南放下東西后總編一臉迷人的笑又出現(xiàn)了。從總編家出來,老南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副刊部原來的主任是個憤青,對總編一干人的做法義憤填膺,對范小清、曹大軍他們更是充滿了鄙視。他不止一次當面罵老南沒有脊梁骨,老南低著頭也不敢分辯。這位憤青為了與他們劃清界線,給自己規(guī)定了“三個不”:不上食堂吃飯,不去澡堂洗澡,不到球場看球??偩幵缇拖胧岸匏麉s一直是投鼠忌器,他姐夫在市委組織部當副部長。他也早就不想在這鬼地方待了,準備調(diào)到作協(xié)去,聽說手續(xù)都快辦好了。

      副刊部只有三個人,另一位,就是董艷娟了。董艷娟今年才從本市那所臭名昭著的大學畢業(yè),那所大學因為起了一個很大氣的名字,就從外地哄來不少學生。但是一聽說是這所大學畢業(yè)的,省里的用人單位都頻頻搖頭。董艷娟先是在報社實習,接著就成了正式編輯,接下來的事更讓人瞠目結(jié)舌了,她還沒畢業(yè)就接替憤青做了副刊部主任。當時憤青一嗤鼻,當著董艷娟和老南的面直言不諱:“這也叫奇怪?沒聽說前幾年有一個雞被提拔成宣傳部長嗎?這才叫見怪不怪??!”

      老南嚇得伸了伸舌頭,沒敢吱聲。董艷娟的“成長”經(jīng)歷,老南幾乎目睹了全部過程,他除了搖頭嘆氣,不敢有任何言語。

      董艷娟學的是中文,寫作上還是有一定天賦的,老南從眾多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了她的文筆,一連發(fā)了她兩篇小文章。董艷娟就從學校尋到報社,來答謝老南。董艷娟長得并不出眾,但是很清純,特別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董艷娟又帶來幾篇稿,老南很認真地看了,說不錯不錯,有味道。老南把董艷娟當成重點作者培訓,準備把她的稿再推薦到日報發(fā)表。董艷娟高興得直拍手,說到時候她非請客不可,好好謝謝南老師。

      文章發(fā)表之后,老南基本上忘記了,董艷娟卻找上門來要請客。老南說啥也不同意,他知道董艷娟來自山東農(nóng)村,家里也不富裕,課余時間董艷娟在一個打印部打工,掙些生活費。見老南很堅決,董艷娟最后作了讓步,她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半天,然后眨著眼睛說:“要不這樣,我請南老師逛公園吧。南老師你不讓我請客,公園是免費開放的,這下你不會拒絕了吧?再說,我也可以跟你請教一些創(chuàng)作上的問題?!?/p>

      老南被董艷娟拽著去了人民公園。董艷娟很調(diào)皮,好好的路就是不好好走,左蹦右跳的,伸手就去折路邊的月季花,嚇得老南趕緊制止她。后來董艷娟老實了,陪著老南徜徉在羊腸小道上,探討一些關(guān)于五四以后文學發(fā)展的問題。倆人并肩走著,董艷娟總是一副傾聽的樣子側(cè)臉望著老南,目光清澈。但董艷娟的身子卻很靠近老南,老南聞到了一股青草被馬蹄踏壓后發(fā)出的味道,老南左臂揮動的幅度稍微大些,胳膊肘就撞到了不該撞到的地方。董艷娟兩只發(fā)育得不是太完美的乳房被老南碰了以后,并沒有害羞和驚慌,依然緊貼著老南,仿佛它們壓根兒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老南的心里卻騰騰直跳,以為自己撞了桃花運。

      幾次之后,董艷娟突然提出想去報社實習,說她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將來有沒有前途,全靠南老師幫忙了,南老師就是她生命中的貴人。幾句話說得老南心里一熱一熱的,老南就找了主管編輯的副總編,讓董艷娟進報社跟他當了實習編輯。

      董艷娟聰明,也很用心,很快就會編稿了,接著又學會了畫版。董艷娟干了不少實際事,老南對她很滿意,請示了副總編,再出報紙的時候報眉上就出現(xiàn)了實習編輯董艷娟的名字。董艷娟干完了活想去其他部門轉(zhuǎn)轉(zhuǎn),老南揮揮手:“去吧,去吧,多見才能多學。”

      董艷娟見人熟,很快樓上樓上都熟了。有一天,董艷娟闖進了報社的會議室,會議室墻壁上吊了一臺碩大碩大的電視,里面正播著男籃錦標賽,美國隊和土耳其隊打得難分難解。會議室坐滿了人,總編被簇擁在中間。每進一個球就會炸鍋一樣鬧一番兒,有喊的有叫的,有罵娘的有吹口哨的,有跺腳的有拍巴掌的,還有倒立的和在地上打滾的。董艷娟站到角落里,看著這一群瘋子發(fā)呆。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到來。

      去的次數(shù)多了,忽然有一天,總編發(fā)現(xiàn)了她,沖她招手。董艷娟走過去,依然一臉天真的笑??偩巻枺骸靶」媚锬膬簛淼??”

      馬上有人告訴總編,說是老南帶的實習生??偩幱謫枺骸跋矚g球?”

      董艷娟點點頭。

      “懂球。”總編來了興趣,報社愛球的不少,但都是男同志。女同志,特別是這么一個可人的學生娃居然懂球,這就稀罕了,招人待見了。

      董艷娟又點點頭,這時球賽開始了,巴西隊拿下第一個三分時,會議室再次沸騰起來。會議室里的叫好聲中,第一次融進了女聲,顯得濕潤了許多。董艷娟舉著拳頭,不住地叫好,樣子很專注??偩幙戳怂谎?,隔了一小會兒,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

      場上出現(xiàn)了緊張畫面。埃及隊控球后衛(wèi)把一個球傳給了小前鋒,小前鋒傳給埃及隊主將,最后扣板時卻讓反彈了回來。大家都很失望和惋惜?!拔铱?!”董艷娟也很惋惜,一跺腳又一聲,“我靠!”

      大家都盯著電視熒幕,雖然聽見了董艷娟這句國罵,但都沒在意??偩幰猜犚娏?,他甚至看了董艷娟一眼,董艷娟一臉專注和天真,他也沒有在意。他們繼續(xù)看球,看著看著,總編忽然欣喜起來,報社居然出了一個看球“我靠”的女學生娃,好哇!

      從此,報社的球隊里就多了一個女隊員。出去賽球的時候,董艷娟也跟著去,負責報分,負責總編的行頭。

      有一天中午,董艷娟寫了一篇球評,去找總編斧正。總編正在午休,董艷娟敲開了他的門。等總編斧正完,拿著稿子出來時,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董艷娟走路時一歪一歪的,兩腿比平時開得大了一點。

      很快,董艷娟的實習編輯被取消了,成了正式編輯,開始和老南一樣拿工資了。

      很快,董艷娟取代了那位憤青,成了副刊部主任,她當時還有三個月才能領(lǐng)到大學畢業(yè)證。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等老南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后,董艷娟已經(jīng)不再叫他“南老師”了。董艷娟成了他的上級,董艷娟開始叫他老南了。

      老南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報社采編人員每天一人一份樣報,還有那些來稿和信封,他都帶回家,攢兩個月下來就能賣一回廢紙,換幾個小錢。老婆受了啟發(fā),干脆天天上一些公共場所,專撿人家喝過之后扔下的飲料桶和礦泉水瓶,居然把買菜錢省下來了。兒子知道后,心理上不能承受,勸了幾回,見勸不動媽,一生氣也很少回家了。

      老南來小錢的辦法還有一個。他經(jīng)常把副刊上發(fā)表過的文章用剪子裁下來,寫上推薦意見,寄往《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和《格言》一類的選刊,十槍里面也能中個一二槍,中一回居然也能換個三五十塊推薦費。有一天,老南閑著沒事就把被轉(zhuǎn)載過的文章統(tǒng)計了一下,居然有20多篇。老南靈機一動,有了一個想法。

      自從澆水看見了花,老南心里別提多高興了,編版的時候,情不自禁就想哼哼兩句。老南盤算著,如果不被裁下來,全家的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間或來個小錢也能給兒子改善一頓,日子還是滿能過下去的。又一想,這一切真是來之不易,全仗了親近領(lǐng)導(dǎo)才換來了一家的平安。于是,在食堂,特別是在澡堂,老南越發(fā)勤勉。不少同事對老南產(chǎn)生了看法,因為老南搶了他們的戲,老南一個又呆又蠢的笨南瓜,居然也能得寵!他們心里很不舒服,當老南捧起他們的腳丫學雷鋒時,他們?nèi)匀簧俨涣艘涑盁嶂S幾句,泄泄心底的怨氣。還有一些比較正直的同事,像憤青他們,也看不起老南的巴結(jié)相。老南看出來了,心里挺痛苦的,一直想找個機會扭轉(zhuǎn)一下他們的看法。當老南統(tǒng)計完那些被轉(zhuǎn)載的作品后,他的想法也就出來了。他要寫一篇短消息,把自己的成績宣傳出去,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瞧瞧:我老南可不光會修腳,業(yè)務(wù)也是硬邦邦的!

      于是老南就寫了一篇題為《本報副刊多篇作品被轉(zhuǎn)載》的消息,連同統(tǒng)計好的那些作品,一同給總編送去,請總編簽發(fā)。一是展示一下自己的成果,二是借此機會繼續(xù)接近領(lǐng)導(dǎo)??偩幰灰娎夏暇筒[瞇地笑了,笑得那個燦爛,讓老南的心里一下子喝了蜜一樣,甜得想哭。總編掃瞄了一下老南遞上的材料,用手指彈彈:“好,好!”

      老南趕緊插話,說本報的文學作品轉(zhuǎn)載后在外面的影響可大了,全國各地很多作者知道了咱們報社,并積極給咱投稿,有兩個全國著名的青春美文作家也把她們的青春美文寄來了??偩幝犃它c點頭,一邊往稿子上簽字,一邊夸老南:“狗日的,行!狗日的,行!”

      稿子第二天就見報了,頭版,位置也不錯,標題更醒目了。老南心里美滋滋的。

      但是,有一個人看了那篇稿子卻沉下了臉。那個人就是董艷娟。

      董艷娟可不是剛開始那個左一聲“南老師”右一聲“南老師”,跟人說話掌心還沁汗的學生娃了。權(quán)力使一個女孩變得霸道和猙獰起來。那個憤青董艷娟不敢招惹,可是指揮起老南簡直像指揮個小孩一樣,動不動還沖老南發(fā)脾氣。老南經(jīng)常發(fā)生恍惚,懷疑這個董艷娟和當初拽著自己逛公園的董艷娟不是同一個人。老南不敢得罪董艷娟,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讓他干啥就干啥。董艷娟不編原創(chuàng)作品,搞了一個“連載”,天天從網(wǎng)上摘稿,很省事的。但董艷娟經(jīng)常跟總編出去賽球,于是二校三校就交給老南了。老南不敢怠慢,校對時比自己的版還認真,就想小時候去稻地里薅稗子一樣,不讓里面有一個錯別字存在。老南經(jīng)常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董艷娟連句感謝的話也沒有。那個憤青不在的時候,董艷娟就把副刊當成了她一個人的天地,打球時換衣服根本不避老南。董艷娟有時脫得只剩褲頭和乳罩,老南嚇得趕緊往外走。董艷娟咯咯笑著,喊住了他:“跑什么跑?你轉(zhuǎn)過臉不看就是了。”

      在董艷娟眼里,老南是一個沒有侵犯意識的人,老南更是一個窩囊蛋,她想咋捏都中。有一回,也是個午休的時間,董艷娟跌跌撞撞從總編辦公室出來,回到副刊部“啪”一下坐到椅子上,一臉痛苦和大汗淋漓。老南嚇了一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董艷娟歇了一會兒,就打開手提包亂翻,又去抽屜里亂翻一氣,好像找一件東西沒有找到。她很虛弱地沖老南招招手,從手提包里摸出一張鈔票:“老南,你去幫我買,買一袋衛(wèi)生巾,菊花牌的?!?/p>

      老南的頭嗡一下就大了,這個董艷娟!他也不能不去,就接了鈔票往外走。臨出門的時候聽見董艷娟罵了一句:“畜牲,這時候也不放過我!”

      老南買衛(wèi)生巾回來,董艷娟已經(jīng)挪到沙發(fā)上躺下了。老南看見,椅子上留下一攤血跡。

      董艷娟看了老南那篇報道就沉下了臉。董艷娟很生氣,她是副刊部主任,老南寫這篇稿連跟她請示都沒有。另外,三個人編副刊只有老南一個人是原創(chuàng),是可以轉(zhuǎn)載的,這篇報道不是給你老南一個人請功嗎?董艷娟越想越生氣,就去找了總編。董艷娟見了總編就一句話:“他是威脅你哩!他編的稿都被轉(zhuǎn)載了,業(yè)務(wù)這么出色,看誰敢裁他!”

      總編一聽,騰地一下就從老板椅上跳了起來。

      老南的厄運也許就是總編從椅子上跳起來那一刻開始了。

      先是靳師傅找到他,比他還著急的樣子:“老南你是怎么搞的?你知道她是總編的什么人,你能得罪她嗎?這下可好了,你以前的表現(xiàn)讓她一筆勾銷了,還得從頭開始。真是嗑仨頭放一個屁,出力不討好。我可告訴你,你又上了黑名單了。”

      接著是曹大軍,見了老南竟不敢說話了。老南滿肚子委屈想找個人傾訴傾訴,約了幾回,曹大軍都支吾過去。曹大軍見了他,眼睛躲躲閃閃,好像老南得了禽流感,會傳染他似的。

      再就是那個范小清,聽說老南落難后高興得直蹦高。有一次在大街上碰見,范小清穿著紅馬甲蹬著自行車,車筐里放滿了報紙。老南假裝沒看見他想走過去,他卻叫住了老南,一臉燦爛地沖老南打招呼。老南匆匆應(yīng)付幾句往前走,范小清在后面喊了一句,差點沒把老南氣死:“老南,啥時候下來送報紙?我可給你準備了紅馬甲,新嘎嘎的?。 ?/p>

      更可怕的還在后面。澡堂里,總編從浴室出來,老南一臉巴巴的笑迎上去,手里提著工具箱??偩幱檬掷锏氖嶙訉χ夏?,又像端了一支勃朗寧:“老南,不敢有勞大駕?!?/p>

      “總編……”老南幾乎是央求地望著總編。

      總編沖他揮揮手:“我可不想將來有人威脅我,說他的業(yè)務(wù)又硬,還天天侍侯我,裁誰也不敢裁他!”

      “總編……”老南幾乎要哭了。

      總編在床上躺下來,最后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沖他揮揮手,像驅(qū)趕一頭覓食的豬似的。這時候范小清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手里也提著一件工具箱。范小清放下工具箱,端來一盆熱水。見老南還站在那兒不動,他一把把老南拽到了一邊。范小清把一條熱毛巾舞得銀蛇一樣,啪一下捺在了總編臉上,然后從工具箱里取出一只一次性剔須刀,扯去封套,在手指上試了試刀刃。原來這小子一直在臥薪嘗膽,尋找機會,他不光學會了捏腳修腳,還專門跟人學了刮臉和按摩。這是要大顯身手了。

      回到副刊部,老南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老南的心里空落落的,感到末日來臨似的。

      憤青見了,安慰老南:“老南我不是說你,你這是何苦呢?腰桿折了,最后還讓人家一腳踢了出來。你原來就不該去討好那個王八蛋,他是什么玩意兒?流氓加法西斯,把報社當成了他一個人的天下,搞個人崇拜,一言堂。呸!不是不報,時候沒到!”

      見“憤青”還在數(shù)落,老南呼一下站了起來,沖“憤青”瞪起了眼睛:“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有個親戚在組織部當部長,我還用去低三下四?鬼孫才愿意丟了人格去討好他們哩!”

      “憤青”被老南說得一愣一愣的,嘆口氣,搖搖頭走了。

      十一

      偏偏這時候兒子又出事了。

      老南的萎縮和不振,老婆又上街撿破爛,給兒子的心靈造成了很大傷害。兒子開始堅強起來,拼命地讀書。兒子原來坐在第九排的,黑板上的字突然看不清了,就調(diào)到了第七排。過了一段,坐在第七排也看不清黑板,又調(diào)到了第三排。兒子忽然明白,自己眼睛近視了,他不由得大吃一驚,他本來報的是飛行員,身體各個部位要求都是很高的。人家不會讓他戴著近視鏡開飛機吧。這下完了!兒子很沮喪,開始胡思亂想起來。當不成飛行員,憑自己的成績,將來撐足了考個二本,還得上幾年大學,家里還要供他幾年。幾年以后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兒子想走一條捷徑,現(xiàn)在就能掙錢的捷徑。兒子聽說海員能掙錢,一年下來能掙個十來萬,少則也有三四萬。這樣的數(shù)字,對他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場甘露啊!兒子就悄悄下了決心。

      兒子請了假,跑去市海員局打聽,一下子問了個清清楚楚。人家告訴他,海員分兩種:一種是大中專班經(jīng)過嚴格培訓出來的,可以擔任大副二副這種領(lǐng)導(dǎo)角色的,工資相當?shù)母?;另一種是短期培訓三四個月就能上崗的,做一般水手,工資在3000~5000之間。兒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就想馬上掙錢。但兒子的眼睛旋即暗淡下來,水手體檢也是很嚴格的,同樣不允許眼睛近視。兒子很失望地離開了招生處。在海員局大門口,一個中年人攔住了他,問他是不是想當水手。他點點頭,那個中年人又問:“是不是身體不合格?”他又點點頭,說自己的眼睛近視。中年人笑了,說我有辦法讓你成為一個水手。兒子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中年人卻沖他伸出手:“不過,你得先交50塊錢咨詢費?!?/p>

      兒子把身上的50塊錢給了他。中年人接過錢,對著陽光照了照,又彈了彈紙質(zhì),然后揣進衣兜說:“你去醫(yī)院做兩個手術(shù),一個激光手術(shù)把近視眼矯正好。一個闌尾手術(shù),把闌尾割了,上船最怕得闌尾炎,千里萬里大海洋,上哪兒找醫(yī)院?你是知道的,闌尾發(fā)作起來是要命的。

      兒子將信將疑,返回招生辦,問他們:“是不是割了闌尾,把近視眼治好就能當水手?”

      招生辦的人笑笑,“我們沒說矯正后不可以當水手啊。”

      得到了肯定。他決定馬上去做手術(shù),手術(shù)后就報名當水手,他還決定這事不告訴父母,父母要是聽說他不參加高考,一準會不同意。他就找最要好的同學借了幾千塊錢,那個同學的老爸是開發(fā)商。找了幾家醫(yī)院,最后揀手術(shù)費最低的一家,做了激光近視矯正手術(shù)。手術(shù)很簡單,做完他就回到了學校。到了晚上,眼睛忽然疼起來,第二天起來居然一片模糊。同學喊來了老師,老師又給老南打了電話。老南和老婆趕到學校時,兒子正疼得在床上打滾。老南不敢怠慢,叫來出租車把兒子往市中心醫(yī)院送。老婆在一邊見了,嚇得腿都邁不動了。經(jīng)醫(yī)生檢查后,確診是激光手術(shù)操作不當帶來的并發(fā)癥,給兒子上了藥水用沙布把眼睛包了起來。接著又打起吊針,作觀察治療。老婆嚇得渾身發(fā)抖,拉著老南的手問:“兒子的眼睛會不會……”老南趕緊擺手制止她,兒子還是聽見了,帶著哭腔說:“爸、媽,我可不能瞎了。我還要當水手,掙錢養(yǎng)活恁倆。要是我眼睛瞎了,恁倆老了靠誰呀?”

      老南的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老南強忍著不讓它們出來。他一哭,老婆就也控制不住。兒子聽見了會影響治療效果的??墒茄蹨I不爭氣,硬要掉出來,老南一扯急,狠狠在手上咬了一口:“看你還出來!”

      幾天后,解去紗布,兒子重新見到了光明。老南兩口子松了一口氣,但經(jīng)過測試,兒子的近視眼卻變成了遠視。老南很氣憤,帶著兒子找到那家小醫(yī)院,找到那個眼科大夫,要他賠償兒子的損失。眼科大夫根本不在乎,說不是他的責任,還質(zhì)問老南:“出了事后,為啥不來我們醫(yī)院, 誰能證明不是在別處治壞的?”

      老南知道跟他說不清,找院領(lǐng)導(dǎo),院領(lǐng)導(dǎo)也是滿不在乎,說先得劃清責任,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責任。老南知道碰見無賴了,他一時想不起對付這些無賴的辦法,兒子提醒他:“老爸你不是有記者證嗎?用新聞當武器?。 ?/p>

      老南一拍大腿,可不是,自己端著三八大蓋還到處找刺刀呢。他回報社拉了一個記者,他知道自己的事自己不能亮記者證。一調(diào)查,這個眼科大夫根本不是醫(yī)生,是一個江湖郎中,買了一臺別的醫(yī)院淘汰下來的舊設(shè)備,承包了這所醫(yī)院的眼科,四處打廣告,干起了醫(yī)死人不償命的勾當。記者很快寫了一篇稿,老南仔細讀了一遍,十分滿意。老南找了頭版編輯,他想放個好位置,發(fā)出來才有震撼力。聽說受害者是老南的兒子,頭版編輯也很氣憤,說老南放心,他一定把標題做得大大的,讓人不看都不中。老南很感激,但他還是不放心,當天夜里,一直在印刷廠看完了清樣才離開。

      第二天一上班,老南興沖沖打開當天報紙,他翻了兩三遍,卻都找不到那篇稿子。老南傻了,去找頭版編輯。頭版編輯一臉歉意:“換稿了?!?/p>

      “為什么?”

      “總編讓換了。”

      臨時換稿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老南問:“今天上不上?”

      頭版編輯很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低聲告訴老南:你這篇稿怕是上不成了。實話跟你說吧,那家醫(yī)院找的熟人是咱總編的小姨子,總編打過招呼了。

      “他小姨子說情,就能把我兒子的眼睛醫(yī)壞嗎?”老南由于激動,倆手微微有些發(fā)抖。

      頭版編輯嘆一口氣:“唉,老南啊,我看這事你還是忍一忍吧,咱總編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敢惹他嗎?”

      是啊,他老南敢去找總編理論嗎?老南從報社出來,真的像被人揍了一頓,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就像打了你還不讓哭!老南不敢回家,他昨天還向兒子夸下???,說,瞧吧,報紙一出來,醫(yī)院不提著禮來咱家道謙才怪呢!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兒子,兒子還在等著看報紙呢。

      望著川流不息的大車小車,老南想,活到這個份上,還不如鉆汽車底下死了算了。

      十二

      老南沒有鉆汽車,老南要是鉆了汽車,老婆和兒子更無著落了。做不了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老南無比愧疚。但老南不想推卸責任,他要做的就是,有他比沒他強。已經(jīng)臨近元旦了,聽說裁人方案快研究妥了,方案一亮相,就會真刀真槍地進行。老南不想放棄最后一搏的機會,他要跟總編重新建立一種關(guān)系。

      打了他不讓哭就憋著不哭,老南非但不哭,還擠出一副笑臉,見了誰都笑,總編、董艷娟、曹大軍、范小清……老南想,自己算個什么東西,命運都在人家手里捏著呢。尤其是見了董艷娟,老南更是一副媚相,恨不得天天跑去給她買衛(wèi)生巾。董艷娟好吃零吃,經(jīng)常一邊上網(wǎng)一邊小老鼠一樣咯吧咯吧,嘴里不閑著。老南就不隔天地往超市鉆,瓜子、鍋巴、巧克力,買了裝進包里帶到辦公室,辦公室沒人的時候才悄悄拿出來放到董艷娟桌上,真跟做賊似的。另外就是天天去球場看打球,總編進個球,老南比誰喊得都響,一雙胖手拍得紅丟丟的。

      報社要搞一個迎元旦籃球賽,記者部、編輯部、發(fā)行部、行政部紛紛組隊。老南也要參加,不少人笑他,范小清瞪著他問:“看你胖得跟個豬似的,跑得動?”老南不服勁,一揚脖子說:“別小看我,初中時我還是籃球隊長呢。再說,貴在堅持嘛。”大家就笑他,說你打前鋒還是中鋒?老南說啥都中,反正我會拼命的。

      球賽頭一天,老南換好鞋要去參加訓練,董艷娟攔住他。董艷娟現(xiàn)在跟他說話,眼皮都不抬的:“老南,別去打球了,幫我編版吧,我晚上有個飯局,一會兒人家的車來接我?!?/p>

      老南猶豫了一下,籃球隊嫌他拖后腿,本來就不想要他,今天訓練他再不去——但他更不敢得罪董艷娟,就假裝高興地一抹拉臉:“不打就不打吧,編版是大事,你就放心去吧,保證出不了差錯?!?/p>

      之后,老南去稿庫里看看,這個董艷娟根本就沒編稿,更不要說畫版了。以往都是幫她看看稿樣,今天卻要從頭開始。這個過程是比較繁瑣的。從網(wǎng)上找稿,找的稿再配圖,然后畫版,送印刷廠,一校二校三校,沒有幾個小時下來是不行的。老南還想去訓練,他生怕人家把他刷下來。另外,自己的版也得看校樣。一堆事壓下來,老南不知從何做起,心里很急又不敢表露出來,只有內(nèi)急,老南的頭疼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老南調(diào)整了一下思路,決定還是先去打球。打完球再幫董艷娟做版,大不了今天干到半夜吧。老南就去了球場,人家給他安排個替補位置,訓練快結(jié)束的時候才讓他上場跑了兩圈。訓練結(jié)束后澡也顧不得洗,老南趕緊鉆進辦公室編版。這期間董艷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問做得咋樣了。老南不敢說才開始,告訴董艷娟已經(jīng)送印刷廠了。老南的頭疼就是這時候加重的。先是右半腦隱隱作疼,接著傳到了后腦勺,隱隱疼一陣會崩崩疼幾下,挺嚇人的。老南胡亂捶兩下,就又埋頭做版。送印刷廠的時候已經(jīng)夜里九點多了,等校樣全部出來,簽了三校差不多十一點了。老南的頭疼得特別厲害,騎車回家的時候他一直咬著牙。

      到了家,胡亂吃了些東西,剛躺下手機響了,是報社值班人員打來的,說副刊要換一篇稿,叫他馬上到報社來。老南從床上起身的時候,頭部一陣狠似一陣的疼,老南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才穿上衣服,蹬上車去了報社。

      是總編讓他換稿的,總編晚上去一個私立學校喝酒,人家給了他一篇散文,總編一拍胸脯,明天就見報。回來后就給值班人員說上副刊。其實這些文學稿一點時效性都沒有,早發(fā)一天太陽從東邊出來,遲發(fā)一天太陽還是從西邊落山??煽偩幵谕饷娓思遗牧诵馗?,總編很喜歡跟人家拍胸脯,他這一拍胸脯,老南就得忍著頭疼歪歪斜斜來忙活了。是一篇寫得狗屁不是的小隨筆,老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整理通順。

      弄完后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老南回家的力氣都沒了。幸好印刷廠一個打字員騎著摩托,就把老南捎走了。一到家,老南往床上一坐,衣服都沒脫就鉆進了被窩,他已經(jīng)頭疼得沒有了感覺。

      第二天,老南睜開眼睛后老婆嚇了一跳:“老南,你眼睛咋全紅了?”

      老南一看表已經(jīng)不早了,上午正式進行球賽,他可不能遲到。老南一把拉開老婆,胡亂往嘴里扒拉了些飯就往報社去。老南感到自己走路輕飄飄的,睡了一夜頭疼還沒好,現(xiàn)在又重了。老南狠狠心攔下一輛的士,把他送到了報社。

      老南換好運動服到球場時,比賽已經(jīng)開始。第一輪是淘汰賽,每個組都很賣力,生怕第一輪被刷下來。老南好幾回提出要上場,組長都沒同意,怕他拉分。比賽快結(jié)束的時候,雙方體力消耗太厲害,很多人都跑不動了。這時組里一個隊員又摔了一跤,組長瞅一圈,實在是沒人了,才讓老南上。

      老南一上場就把頭疼忘了,本來是讓他防守的,他卻滿場追著球跑起來,搶起球來仿佛跟對方打架似的,給本組爭取了好幾個球。本組的人開始為老南叫好,老南更有勁了。后來老南撿到了一個球,離籃板還老遠就扔了出去,這個球居然中了!一下子得了3分!全場歡呼起來,一齊喊:“老南好樣的!老南好樣的!”

      老南抹一把汗,透過穿梭的運動員,他看見了坐在觀眾席上的總編。老南看見了,總編嘴角居然抖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天哪,他終于又見到總編的笑了,那迷人的燦爛的笑了。

      老南累得喘不過氣來,卻更加生猛,根本不像四十多歲的人。瘋狂的搶奪中 ,曹大軍和他打了一個照面,見老南一副殘敗的樣子,讓曹大軍動了惻隱之心,小聲提醒他:“老南,你的臉咋恁紅呢?你慢點吧……”

      老南根本聽不進去,依然追著籃球狂奔。終于又逮住一個球,老南往前運球讓對方截住,老南抱起球,這時場外都沖他喊:“老南,再來一個3分!扔啊!”老南運足了氣瞄準幾米外的籃板,當他要起跳的時候,他又透過穿梭的人流看見了總編那迷人的燦爛的笑。老南一使勁……

      老南卻沒跳起來,老南的腳跟離地,腳尖卻沒離地,老南的身子開始搖晃,很悶地叫了一聲,接著球從他手里滑落下來,接著他的身子就倒了下去。老南又胖又高,倒下的一瞬間,竟騰起一股灰土。

      十三

      老南倒下后再沒有起來,送到醫(yī)院后,通過拍片被診斷為腦溢血。從被總編討厭開始,加上兒子出事,老南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每根神經(jīng)都天天緊繃著,加上頭一天過分折騰,他的血壓已到了極限。他的頭疼也就是血壓引起的,忙著,緊張著,他偏偏又忘了吃藥?;@球場上的激動使血壓直線上升,終于破裂而出。是腦血管破裂,把老南放倒在籃球場上。

      醫(yī)生通知家屬,病人需要手術(shù),手術(shù)有兩種,一種是微創(chuàng),需要十萬多費用;一種是傳統(tǒng)的開顱取瘀血,手術(shù)費也要四五萬。老南的老婆上哪兒弄這三五萬,最后只得采取保守療法,啥手術(shù)也不做,用一段藥后全靠病人的鍛煉來恢復(fù)了。報社知道后,給老南搞了一次獻愛心活動,總編帶頭捐了100塊。捐款還沒送到老南手中,報紙上就先刊登了出來。只是老南的身份成了“原本報編輯”,大家心里明白,老南這是被報社踢了出去。

      老南出院那天,靳師傅去醫(yī)院接他。老南被攙上車,靳師傅把一只信封交給老南的老婆,說:“這是報社給老南的捐款,另外總編讓我告訴老南,往后就和報社兩清了。”

      老南盯著那只信封忽然激動起來,手腳并動,嘴里流著口水嗚嗚啦啦叫個不停。老婆和兒子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按住,大家也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說,他還欠著靳師傅1700塊錢哩,讓把欠款還了。

      原載《飛天》2016年第6期

      本刊責編 吳曉輝

      作者簡介: 小中,男,中原漢子,上世紀60年代生,個體戶。發(fā)表小說若干,偶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轉(zhuǎn)載,系中國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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