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
那天慶福老漢在村南干活時,看見水渠跑水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很結實很牢靠的渠堤開了口子,渠水由高向低一瀉而下,嘩啦啦地奔騰著蔓延著,早已經(jīng)淹沒了山腳下的那條寬闊的土路,并在路面上積水,搞得汪洋一片。
正是農(nóng)歷五月,天氣旱得冒煙,一滴水就是一粒金豆子。
安鬧兒正蹲在那個大水汪旁邊抽煙。安鬧兒是慶福老漢的侄子。
慶福喊道:“安鬧兒,你去把那渠堤擋好,你看這水流了一世界,你不心疼呀?”
安鬧兒問:“叔,您急著澆地?”
慶福說:“我不澆地有人澆地,總不能把那一渠清水糟蹋了!”
安鬧兒笑了:“叔,您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您不澆地,您管它干什么?”
慶福聽了這話很不舒服,這個安鬧兒也是30歲的人了,說話這樣沒大沒小,沒有禮貌!就算我今天管了閑事,我是狗嗎?正想和安鬧兒好好理論一番時,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由南向北開過來了。小轎車不知那路面上的積水是深是淺,硬著頭皮就闖,陷在泥里了;接著又掙扎了兩下子,還是不頂事,好像長根了,拔也拔不出來。
就看見開車的師傅下了車,站在水汪里和安鬧兒打招呼:“兄弟,您好,請您搭把手,幫忙推推車——我還急著趕路呢,誤了工作,領導要批評我!”
安鬧兒立起身來:“大哥,對不起,我還急著澆地呢,誤了活兒,我媳婦會鬧騰我,我媳婦脾氣很不好,想罵就罵我,想打就打我!”
慶福聽愣了,安鬧兒本是光棍一條,哪來的媳婦???
就看開車的師傅給安鬧兒扔了一盒煙。
安鬧兒又把那盒香煙扔了回去,抬腿就走。
開車的師傅追上去,把一張百元大鈔拍在安鬧兒的手里:“兄弟,這是報酬,大哥今天求您了?!?/p>
安鬧兒這才返回來,脫掉鞋子挽好褲子走進那個大水汪。因為他幫忙,那輛轎車很快“拔”出來,鳴了兩聲喇叭,忽地跑遠了。
安鬧兒向人家揮了揮手,又蹲在原來的地方開始抽煙,一邊抽煙一邊把玩那張鈔票,臉上雖然有了點點泥巴,但是鼻子眼窩都是笑。
又一輛轎車開過來,又陷在大水汪里。安鬧兒如法炮制,又得了一張百元大鈔。
慶福老漢想,光天化日,安鬧兒這不是劫道嗎?
慶福很生氣,就想教訓教訓安鬧兒。慶福喊道:“安鬧兒,你小子財迷心竅,敲詐人家,不嫌丟人?”
安鬧兒揚揚得意:“叔,我靠勞動吃飯,我救別人于水火之中,我丟什么人?我光榮啊——沒聽見他們說謝謝我嗎?”
無奈之下,慶福爬上坡去,擋好了渠堤上的口子;水是擋住了,可土路上的積水一時滲不下去,那里還是一個很大的汪包。
安鬧兒又蹲在汪包旁邊抽煙,一邊抽煙一邊把玩手里的鈔票。
慶福老漢躲開安鬧兒,眼不見心為凈,他到另一塊地里干活去了。
可是他躲不開,工夫不大安鬧兒又找他來了。安鬧兒說:“叔,您得幫幫我的忙,我遇到難處了。您是我的親叔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我親爹!”
這話慶福愛聽,而且聽了很感動。慶福說:“小子,我能幫你什么忙?”
安鬧兒說:“你得幫我推推車,有輛大車陷在那里了,我自己推不動……”
慶福立刻火冒三丈:“我不去!你又敲詐人家,我嫌丟人,我怕對不住祖宗!”
安鬧兒說:“叔,這回我聽您的話,白給他推,他是我的朋友,能朝他要錢嗎?”
慶福說:“這就對了,人生在世,誰不出門誰不求人呢?幫幫人家的忙那是應該的,不能拿人家的錢,不能做沒良心沒道德的事!”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輛大汽車推出來時,天氣已經(jīng)晌午了。他們一同回家吃飯,一路走一路說說笑笑的。臨近村口,安鬧兒忽然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出其不意地塞到慶福手里。安鬧兒說:“叔,請收好,這是您的勞務費,那個大車司機給的。”
安鬧兒刮風一樣跑遠了,慶福明白自己受騙了。
慶福飯也顧不上吃,就找到了村主任,讓他把安鬧兒好好管教管教,別再做給村里丟人的事。
老漢把那張鈔票拍到了村主任的桌子上,說:“這就是安鬧兒損人利己的證據(jù)!”
村主任說:“大哥,別生氣,你說得好做得對,我首先支持你表揚你!”
村主任說:“但是安鬧兒有他的難處,他急著娶媳婦,手里缺錢,所以……你是他叔叔,還能讓他當一輩子光棍兒?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下午慶福再到村南干活時,又看見那條水渠跑水了,又看見那條土路被水淹沒了,又看見安鬧兒蹲在那個大水汪旁邊,興致勃勃地抽煙,一邊抽一邊唱曲兒。
慶福走過去問:“安鬧兒,那渠是你故意挖開的吧?”
安鬧兒很淡定:“叔,村主任說了,您就睜只眼閉只眼吧!”
安鬧兒很不滿:“叔,您不該把那一百元交給村主任,我給他提著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