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林
當我和小蔣來到工地時,有一個瘦小的女人正拿著一把小鍬在一個地槽里挖著。
那么熱的天,她穿著厚厚的膠鞋,一只口罩遮住了大半個臉。
“這么早就來了呀,也不給老公‘二進宮的機會?!笨吹饺f玉娟的腳下已經(jīng)有了一大堆黑土,又看到萬玉娟的工具包里鼓鼓囊囊,小蔣粗俗的玩笑里明顯地充滿羨慕嫉妒恨。
“害寒病的,你們男人就知道個肏——有撿瓷片好嗎?”
萬玉娟說著話,又彎下腰掘土。
小蔣立馬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
——為了透汗,萬玉娟的領(lǐng)口開得很大,她的兩個乳房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
我們這里是歷史文化名城,老城拆遷改造的時候,很多地面兩三米以下的地方露出厚厚的黑土層,表明古代的人曾經(jīng)在此生活過。
黑土層里會有很多的古代瓷器碎片,不知從何時起,這片碎瓷片成了小城玩家的收藏熱點,只要哪里有工地挖地槽,大家必定會蜂擁而至。
漸漸地,那些沒有精力或時間的人開始從別人手里收購瓷片,后來這種行為越來越頻繁,最終形成了市場,每個周末,大家會集中到文廟交易。
普通的一小塊瓷片三五塊錢,但真正的玩家是不碰的——也就是剛出道的人買幾片回去練練眼。
如果碎瓷片是個碗底或盤底,底足或圈足比較完整,那么,它的價格可能是三五十元,如果圈足的圖案市面上比較少見,那么,它的價格可能就是三五百元。
再高端的玩家比較講究,能入得了他們眼的瓷片,就算賣家不懂行,壯著膽子要個三五千也是不會離譜的。
高端的玩家三五千元的也看不上,他們喜歡元青花。
小蔣賣過一塊元青花,只有郵票那么大,你猜猜多少錢?
說這話的時候我和萬玉娟已經(jīng)很熟,她在我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指,可能是怕我說一萬,她急忙補充:“十萬?!?/p>
據(jù)說這枚元青花是萬玉娟挖到的,可是她不認識,三五塊錢的生意她又不想做,于是,這塊碎瓷片就被扔到了腳下。
小蔣看見了,撿起來看了看,對萬玉娟說:“元青花,你不要?”
萬玉娟以為他是開玩笑,頭也沒抬起說:“送你了?!?/p>
第二天是周末,萬玉娟和小蔣都在文廟賣瓷片,萬玉娟看見小蔣鬼鬼祟祟地和一個北京人比畫了半天,最后那個人拿出一張卡和小蔣去了附近的銀行。
“那枚元青花,小蔣賣了十萬塊?!?/p>
在我的想象中,萬玉娟應(yīng)該對小蔣充滿恨意,可是恰恰相反,萬玉娟總是喜歡和小蔣在一起,到了中午,她還會把自己帶來的干糧和水拿出來和小蔣分享。
我和小蔣住在一個小區(qū),只要是周六周日,小蔣都會喊我跟他去撿瓷片玩,萬玉娟知道我和小蔣的關(guān)系不一般,也漸漸地對我好了起來。
萬玉娟可能沒有多少文化,她不像小蔣他們掌握了豐富的古代瓷片知識,自從自己挖的那塊元青花被小蔣賣了以后,她僅有的一點自信也沒了。
產(chǎn)生的后果是遇到每一塊瓷片,萬玉娟都會把它們裝進口袋。
一天下來,她得背多少回去呀?
小蔣就經(jīng)常笑話她,有時告訴她哪些瓷片沒用,不如扔掉算了。
可是萬玉娟哪里肯信呀。
萬玉娟私下里求我,要我問問小蔣元青花有哪些特征。
我當然能幫得上了。
實際上小蔣也跟她講過元青花青中發(fā)黑、胎體上有鐵銹斑什么的,可是萬玉娟不信。
我聽來的也是元青花青中發(fā)黑、胎體上有鐵銹斑什么的,萬玉娟卻信了。
萬玉娟也知道小蔣骨子里是看不起她的,可她偏偏對小蔣好。
水韻天城的工地地槽里出清三代瓷片,而且特別多,小蔣他們白天待在那里,到晚上也舍不得離開。
在附近隨便對付一宿。
萬玉娟也是這樣。
后來聽人說,有一個深夜,又累又餓的萬玉娟剛躺到一個空了的工棚里迷迷糊糊地打盹,就有一個挖瓷片的人溜進去強奸了她。
她以為是小蔣,本能地將自認為可能是元青花的那一塊瓷片往旁邊掖了掖,仍然呼呼地睡著了。
當然不是小蔣,小蔣雖然滑頭,但這種事他是從來不做的。
我再和小蔣去撿瓷片的時候,萬玉娟的事已經(jīng)被傳得沸沸揚揚。
萬玉娟不在乎,她仍然醉心于對元青花的尋找。
我問她:“元青花對你就那么重要?”
蔣玉娟說:“是呀,有了一塊元青花,我賣了就可能過上好一點的日子——那時候,就有閑心好好陪老公做一次愛了?!?/p>
“——自從撿瓷片的那天起,我每天都被能撿到元青花的念頭折磨,從來沒有開開心心地和他做過愛呢。”
“哦,”我說,“那你在撿瓷片之前和他開心地做過嗎?”
“你什么意思哦?”萬玉娟望著我,她有點不明白我這話里的潛臺詞,又說了一遍,“你什么意思哦?”
以前做當然開心了。
過一會兒,萬玉娟又問:“你什么意思哦?”
我知道萬玉娟后來明白了我話里的話,因為我再也看不到她挖瓷片的身影了。
“你什么意思哦?”我把和萬玉娟最后一次聊天的經(jīng)過講給小蔣聽時,小蔣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