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升
在不久前舉行的瑞士全民公投中,約78%的投票者否決了發(fā)放“無條件基本工資”的全民補助計劃。在此之前瑞士政府所設定的公投內容是計劃向每個瑞士成年人,無附加條件地每月發(fā)2500瑞士法郎(約合人民幣1.6萬元),向每個未成年人每月發(fā)625瑞士法郎(約合人民幣4300元)。
對這么一件打算將無條件發(fā)放基本工資寫入瑞士憲法的“好事兒”,卻有超過3/4的瑞士人選擇了“否”,即不同意發(fā)放。動議被高票否決這個結果,著實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尤其讓絕大多數(shù)的中國人感到吃驚。那么,瑞士人做出如此選擇,究竟是出于何種緣由呢?
本質是對經濟模型的選擇
有人從瑞士的政治體制出發(fā),認為這是“民主”的力量;也有人從民族的特點出發(fā),認為這體現(xiàn)出瑞士人的高素質;更有人認為瑞士人天生勤勞、不懶惰,才會遇到不干活還可以白拿錢的好事也不要。各類解讀,可謂五花八門。
筆者由于講學的緣故,經常往返于巴黎與日內瓦之間,對瑞士還是有些了解的。說句實話,瑞士人也沒有那么“高尚”,至少還沒有到白給錢也不拿的層面。另外,這與所謂的“民主”體制等因素,也實在沒有太多的關聯(lián)性。
從經濟學考慮,瑞士人做出這個決定,必定事先經過仔細的計算。換言之,約有78%的瑞士投票者投了否決票,表明近八成的瑞士人經過周全的經濟核算之后,認為這個“最低基本工資”的提議對其自身是不利的,即因此將付出的要比將獲得的多。
“無條件基本工資”一詞,實際上是大家的一個俗稱,這個概念有一個專門的術語——“公民資格補助”,意指只要是這個國家的國民,具有“公民資格”,就可以每月領到由該國家發(fā)放的固定金額的補助。
“公民資格補助”一詞,就如同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在其《不平等經濟學》一書中提及的“公民資格最低收入”的概念:“然而,這種傳統(tǒng)的‘左右沖突隨著時間變得復雜化,例如有些左派人士提倡恢復‘公民資格最低收入——給所有人發(fā)放、由稅收收入承擔,并不直接與市場機制發(fā)生干擾,這與弗里得曼的‘負所得稅只是幅度不同而已”。
而類似“如若通過,瑞士將成為首個無條件向所有公民發(fā)放補助的國家”這樣的報道,曾在國內諸多媒體中出現(xiàn),其實并不準確。原因是發(fā)放“公民資格補助”或“公民資格最低收入”這種做法,實際上根本不是從瑞士才開始。早在烏托邦主義與早期雛形社會主義盛行的年代,就陸續(xù)有一些國家嘗試過了。
若從宏觀層面來看,筆者認為瑞士人否決“基本工資”提議,本質上是對經濟模型與社會福利的一種選擇。世界上不同國家的經濟模型與社會福利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歐洲大陸(歐陸)模式,另一類是盎格魯-撒克遜(英美)文化國家模式。前者更加強調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倡導國家對個體的幫助,重在國家的主導作用;而后者更加強調國家放手對經濟的干預,提倡個體自身的努力,重在自由競爭與市場的作用。法國是歐陸模式的典型代表,而英國、美國顧名思義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國家的代表。至于瑞士,地域處于歐洲大陸,經濟模式自然也趨于西歐模式。
無獨有偶,在瑞士此番對“基本工資”公投之前,例如作為北歐國家的丹麥就已經著手將紛繁復雜的各類補貼和補助,都整齊劃一地合并成“單一補助”——800歐元(約合人民幣6000元),也是針對所有的丹麥公民。顯然,丹麥實行的正是本文所提的“公民資格補助”或皮凱蒂所稱的“公民資格最低收入”??梢姡鹗坎⒉还聠危€有丹麥同行。
“平均”無法掩蓋“不平等”
其實,無論是瑞士人還是丹麥人,他們都需要面對“不平等”和“不平等經濟學”做出自己的選擇。實際上,“不平等”和“不平等經濟學”是一個世界性的課題,也是一個歷史性的課題。說它是個世界性的課題,那是因為“是否平等”涉及的是每一個國家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已經名列發(fā)達經濟體的國家,還是尚處于發(fā)展中的國家。說它是個歷史性的課題,那是因為“是否平等”其實是一個老調重彈的話題,我們的先賢孔子早就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真要追溯起時間來的話,恐怕人類在其出現(xiàn)在地球之時就關心起“是否平等”的問題了,換言之,平等與否的問題與人類幾乎同在。
顯然,無論是瑞士的“基本工資”還是丹麥的“單一補助”,都等同于學術上所稱的“公民資格最低收入”或“公民資格補助”,即給該國家里的每一位公民發(fā)放同樣金額的款項,其宗旨都在于要消除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現(xiàn)象而實現(xiàn)“人人平等”的社會。但在筆者看來,這種做法實際上是混淆了“平等”與“平均”這兩個概念。
而“不平等”與“不平均”盡管只有一字之差,其含義卻是相差甚遠。如果只是將一個社會的不同階層或群體之間所獲取的收入不相同就視之為不平等,“要求瑞士政府向所有公民,無論其就業(yè)與否,發(fā)放一份基礎工資”,毋庸置疑,這種貌似“平等”的做法,其實是“平均”,想要掩蓋的是另一種“不平等”。
當然,瑞士人的初衷可嘉——這項名為“無條件基本工資”的公民動議,由包括瑞士教師、記者等在內的幾名獨立知識分子聯(lián)合發(fā)起,建議分別向瑞士成年公民和未成年人每月發(fā)錢,目的在于保證大家能過上“體面的生活”。這般,在“這項計劃能促進人的尊嚴和公共服務的提升”與“這項計劃耗資巨大,會削弱經濟”之間,就出現(xiàn)了公投前與公投中正負雙方的角力。
至于其他因素,瑞士的公投結果,是否與從中東與北非涌入歐洲的“難民潮”相關?經濟核算自然是根本,但除此之外其他的因素例如“難民潮”,當然也會對公投起到一定的影響作用。如果沒有此類外在因素,興許投反對票的比例不會那么大——可能會超過50%,但現(xiàn)在達到70%以上是內生因素難以詮釋的。
另外,這是否也與世界乃至歐洲整體的經濟形勢不佳有關?這個回答也是肯定的。倘若經濟好,瑞士人自然也會大方一些,盡管他們是以會算賬而著稱的。經濟不好,錢包就會捂得緊,尤其面對可能會損及自身利益的時候,當然會投出否定票了。
總之,這次“最低基本工資”公投的內容盡管被否決了,但依然是瑞士的一次嘗試。與瑞士不同的是,丹麥并沒有采取公投的方式,直接由政府頒布實施。兩國之間出現(xiàn)兩種不同的結果,筆者認為關鍵是由于瑞士“最低基本工資”的金額2500瑞士法郎與丹麥“單一補助”的800歐元的差異——丹麥實施的實際上只是一部分的“最低基本工資”,即僅僅針對社會補助和補貼部分,而不涉及薪資部分。也許這要比瑞士這樣直接實施全部的做法更加務實,也具有更強的可操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