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發(fā)表了很多優(yōu)美的詩篇,出了好幾部詩集,因他的斐然成就,他參加了中國作協(xié)——這在本縣城里,他是一個“唯一”,也就很自然地成了我們這些詩友們的偶像。
我們既愛讀他的詩篇,更想跟他學寫詩的竅門,他以詩人特有的豪爽,回答得很干脆:“飲酒吃肉?!边@又讓我們想起了—千多年前的太白先生。
詩人說,他是邊飲酒邊吃肉,恒定在每天晚餐中,酒恒定是“太白遺風”牌。我們知道,這是56度高度白酒。我們問,飲多少呢?他說,酒量不定,只要飲到有詩意時,就會急剎車,立刻伏案疾書。我們又問,您喜歡吃什么肉呢?他說,一大碗紅燒肉。詩人解釋道,他從小就喜歡吃肥肉,長大后又學會了飲酒,正是酒和肉滋潤著他的詩細胞。
我們這群詩友中有幾位是醫(yī)生,他們說,詩人的說法,從生理學的某種角度上解釋,也許有點道理。
于是,我們也開始學習飲酒吃紅燒肉,酒選“太白遺風”。但是,無論我們飲多少,吃多少,都沒有任何詩意,有的飲到呼呼大睡,有的飲到翻江倒海,嘔吐不已,也毫無靈感。我提議,要親自驗證一下詩人的說法。
我們選了臨河的一家飯店,訂了個雅座包廂,請詩人面窗而坐。窗外的景色一覽無余,近處有水清如藍的蕊河,遠處是青翠欲滴的嵐山。酒當然是“太白遺風”,菜肴中肯定有紅燒肉。詩人飲酒吃肉后,話語漸漸多了起來,那個時刻終于到來,他說,我給諸位即興朗誦一首吧,詩名《嵐山蕊河之戀》,請諸位雅正。
他隨即站了起來,身材痩長,國字臉,目光中滿含睿智。他右手向斜上方微伸,聲音渾厚清晰,抑揚頓挫,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他的《嵐山蕊河之戀》情景交融,已達到了令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境界,我們徹底折服了。
朗誦畢,他又提出,要為我們每人書寫書法作品一件,以示答謝。我們當然求之不得,他寫得一手漂亮的柳體字,早已聞名全縣城。
我們贊嘆不已:詩人的藝術細胞真是多姿多彩啊,又感到困惑:同樣是飲酒吃肉,為什么我們既寫不出詩,也寫不好字呢?詩友醫(yī)生說,我們和他之間,存在著“個體差異”。
不久,詩人全家遷居省城,我們和他的交往就變成了在網(wǎng)上,他仍然有大作在詩壇上發(fā)表,數(shù)量卻比過去少了。我們再次見到他時,是在我們組織的“詩友聯(lián)誼會”上,他是特邀嘉賓。他胖了,肚子大得像個孕婦,他還是飲酒吃肉,還是即席作詩,但神情、體態(tài)、聲音已大不如從前了。
后來幾次的見面地點,竟變成了省城醫(yī)院的病房里。因嚴重的糖尿病,他第一次住院。他不得不每天且多時段地注射胰島素。我們也終于由追隨者變成了勸說者,力勸他戒酒戒肉。他說,他一定戒,否則命都會保不住。
從此,他在詩壇上沉寂了相當長的時間。我們想,這對他而言,也許是件好事。漸漸地,他在詩壇上又活躍起來,我們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第二次住院,而且是進行可怕的截肢,他的左小腿,因糖尿病并發(fā)大面積潰爛??吹剿笮⊥鹊难澞_管布貼布,我們的心中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他的眼中也閃著淚光。
我們問他,您不是已戒酒戒肉了么,他說,他確實戒了相當長的時間,他也因此相當長的時間寫不出詩來,這兩個“相當長”,同時發(fā)生,長度相等。詩壇上的寂寞,讓他痛苦,寫詩的右手癢得讓他難受,他又舊習復發(fā),實在是沒有辦法。
我們還能說什么呢?
最后聽到他的消息是一個驚天噩耗,那天,他獲知他的一首長詩獲得大獎,興奮不已,突然胸口絞痛,忙喊妻子拿急救藥來,但為時已晚,詩人終于撒手人寰,享年四十八歲。后來他妻子說,因糖尿病,他早已并發(fā)了心臟病,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詩人英年早逝,令我們痛惜不已。我們到他墓地上祭拜時,在墓碑前的草地上,灑上三輪白酒,是“太白遺風”牌的,還祭上一大碗紅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