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乃歆+王皎
白巖松這樣評價胡德夫的音樂:“很多歌,乍一聽是山河,細(xì)聽卻是歲月沉淀下來的驕傲和感傷,還有足以克服這個喧囂時代的安靜?!蹦暧饬暮路蛟诨氖彽囊魳分厣细吆啊俺约旱母琛保苍谠∶裢馐芸嚯y之時斥問“這個社會怎么了”。年輕的時候,他唱《匆匆》,而如今他說想做的事太多,希望一切“慢慢來”。
1950年,胡德夫出生在臺灣東部阿美族的一個族區(qū),三歲時隨父母遷居到大武山的嘉蘭部落,在后來的歌中,胡德夫把這里稱為“芬芳的山谷”?!霸谀莻€山谷里,幫我引路的是天上的老鷹,我的床就是地上的青草地,我奔馳在草地上,牛就是我的馬,箭就是我的彎刀,我一輩子就想這樣子?!焙路蚧貞浀?。
小學(xué)六年級的一次偶然機會,讓胡德夫這個“牛背上的小孩”離開了家,獨自北上淡江求學(xué)。離開山谷的時候,媽媽在他身后哭,同學(xué)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樹后面和他搖手。胡德夫說,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臺灣多大,自己要去多遠(yuǎn),分別的時候感覺好像第二天就可以回來。然而這一走,就是五十年。
開墾我們音樂上荒蕪的土地
剛到淡江的時候,胡德夫的國語沒有人能聽得懂,鄉(xiāng)音非常重。因為想家,他經(jīng)常一個人蒙在被子里哭,“我整個視線都是望向南邊的,在想家,想那個山谷。”直到一年之后,他才適應(yīng)了異鄉(xiāng)的生活。
高中的時候,胡德夫參加了學(xué)校的橄欖球隊,因為在全國比賽中拿了冠軍,他和隊友被保送到師大、體育大學(xué)?!暗夷莻€時候很想試試自己這六年讀書讀得怎么樣,所以我自己去拿了一份報名表,只填了一個志愿——臺大外文系,那是所有大學(xué)里文科最高分的一個專業(yè)?!苯Y(jié)果考試前三個月,胡德夫在一場球賽中被打傷了頭,在醫(yī)院昏了一個星期。就算這樣,十萬人搶一個名額的臺大外文系還是被他考上了,他笑稱是“腦震蕩把腦袋撞得好使了”。
上大學(xué)的時候,父親病重,為了醫(yī)藥費胡德夫拼命打工。因為平時在宿舍里經(jīng)常唱歌,他被一位阿美族的學(xué)長介紹到一家咖啡館駐唱。在那兒,他遇到了后來成為臺灣文化界傳奇人物的李雙澤。
得知胡德夫是卑南族人之后,李雙澤請他唱一首卑南族歌曲。一直唱英文歌的胡德夫愣住了,想了半天只能想起一首小時候父親在吃飯時哼的歌——《美麗的稻穗》。一曲結(jié)束,這個一直在小角落里沒人注意的歌手第一次贏得了全場的掌聲。那一次之后,胡德夫說:“我對歌的看法改變了。以前我只是會唱歌,但歌唱的精神是不到位的?!?/p>
所謂“歌唱的精神”就是后來臺灣民歌運動中呼吁的“唱自己的歌”。七十年代,臺灣在各個方面都在向內(nèi)看,探討自己的戲劇在哪里?自己的舞蹈在哪里?自己的文學(xué)在哪里?民歌運動也在這樣的背景下隨之發(fā)生,并奠定了后來臺灣流行音樂的基礎(chǔ)。胡德夫感慨道:“后來百花齊放,到處是歌,這是可以預(yù)期的。但我們那時候不知道我們會創(chuàng)造一個時代。這是緣分,也是命運?!?/p>
我是一個被托了夢的人
胡德夫的創(chuàng)作從《牛背上的小孩》開始,歌唱了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后來和朋友們在一起大家寫了很多歌,情愛的、風(fēng)花雪月的。但是胡德夫一直記著美國民歌手伍迪·格思里說的話:歌唱不僅要好聽而已,還要想它對自己、對別人有什么益處,是不是能夠讓明天變得比今天更好。伍迪·格思里是猶太人的后裔,家里很有錢,但他跑到陋巷和那些工人在一起,寫他們的生活,幫他們傳達聲音。胡德夫曾經(jīng)很困惑:“他干嘛這么做?”
高中放假的時候,胡德夫會到臺北走走,他常常在商場里看到一些原住民,這讓他感到頗為疑惑。因為在胡德夫離家的時候,原住民還很少離開自己的族區(qū),外出一般都是當(dāng)兵或者求學(xué)?!拔蚁霝槭裁催@么多人都從故鄉(xiāng)出來?他們都是來干嘛的?是出了什么事嗎?”
在當(dāng)時的原住民部落中,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模式已經(jīng)被打破,完全被套入了臺灣整體的經(jīng)濟模式當(dāng)中。于是原住民為了維持生計,被迫外出打工。一些十二三歲的男孩子進入工廠做童工,還有一些小女孩被拐騙去做了雛妓。
得知了這些事實,胡德夫沒辦法假裝自己沒有看到。1977年,胡德夫參與楊祖珺發(fā)起的“關(guān)懷臺灣雛妓”社會活動,為原住民女孩募捐,并實施營救。1984年海山煤礦爆炸,胡德夫加入救援。罹難的同胞多數(shù)都是原住民,這讓他悲痛不已,而殯儀館用水沖洗遺體的行為徹底激起了他的怒火,“我不是第一次來殯儀館,我從沒看過殯儀館是這樣沖洗尸體的?!彼麆?chuàng)作了歌曲《為什么》,質(zhì)問主流社會對原住民的壓迫,在此之后徹底走上“原住民正名運動”的道路。
一些人因此說胡德夫是民歌運動的“逃兵”,以為他離開了舞臺,不再歌唱。但其實他一直在唱,在地下唱給社會運動的朋友們聽?!拔夷赣H經(jīng)常跟我說,你是被托了夢的人,夢在哪里,你要自己去找。”胡德夫說,“所以后來我做原住民運動的時候,才是我真正寫歌的時候?!?/p>
在運動最艱難的時期,胡德夫被禁唱禁演,還曾遭到竊聽、跟蹤,就連遠(yuǎn)在臺東的家人也受到威脅。1985年,胡德夫去霧社紀(jì)念為原住民犧牲的莫那·魯?shù)?,?dāng)?shù)厝俣嗝鞊踝∷穆?。多次溝通無果,胡德夫拿起刀在自己肚子上劃了一下,血噴出來的時候把警察局長嚇了一跳,連忙讓人把路讓開。他的傷勢并不嚴(yán)重,簡單包扎一下就繼續(xù)前行,但沒過多久他還是昏倒了,原來自己早前在雜貨店買的果汁被人下了蒙汗藥。
回憶起這段驚險的往事,胡德夫表現(xiàn)得風(fēng)輕云淡。“對我來講,這就是歌啊,歌就是路?!?/p>
往南往北都是歌
1994年8月1日,臺灣地區(qū)國民大會修憲,原本基于中華民族的定義而采用的“山地同胞”被修正為“原住民”,標(biāo)志著“原住民正名運動”的結(jié)束。后來行政方面的各項改革也讓原住民的生存情況得到了提升。對于胡德夫來說,這個階段性的勝利也讓他得以回歸音樂舞臺。
2005年4月,55歲的胡德夫發(fā)表了個人首張專輯《匆匆》,于次年獲得第十七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作品《太平洋的風(fēng)》獲得最佳年度歌曲獎。
2014年底,胡德夫的個人第三張專輯《芬芳的山谷》發(fā)表,在次年的華語金曲獎音樂盛典上獲得最佳國語專輯和最佳民謠藝人兩項大獎。
如今,胡德夫已經(jīng)從臺北搬回了臺東。作為家族中最年長的耆老,胡德夫說:“我小時候在部落里被陪伴著,那樣無微不至,我后來做的所有事應(yīng)該都和這個部落給我的養(yǎng)分有關(guān)系。所以假如我這個時候不去陪伴他們,那很多事情就變得沒有意思了。”
今年,胡德夫把自己音樂背后的故事寫進了個人隨筆集《我們都是趕路人》。他說自己還有很多歌要寫,“往北看、往南看都是歌,本來想用《芬芳的山谷》終結(jié)鄉(xiāng)愁,后來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更大的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莫等到了盡頭,枉嘆此行成空,不如在太平洋的風(fēng)中,自然、尊貴而豐盛地并肩歌唱!”
Q:書里提到了給初戀女孩寫的歌。你有沒有想給太太也寫首歌?
A:我的情歌現(xiàn)在才開始。我每次看到我太太對我那個樣子,我就有好多想法。我是一個很難駕馭的男人,曾經(jīng)有兩個太太,但最后沒有辦法在一起?,F(xiàn)在的太太年輕又有耐心,她真的受不了我的時候,最多就是用她布農(nóng)族的話念一念,我也聽不懂,但我知道那個感覺就像我丈母娘在跟我講話一樣。在碰到瓶頸的時候,以前我的力量來源是母親,現(xiàn)在是太太,她支撐著我。她不僅支撐著人,她還支撐著七八只流浪狗、八九只貓,都照顧得很好。
Q:《芬芳的山谷》里收錄了一首卑南族語言的歌曲。以后會把更多原住民語言的音樂帶給大家嗎?
A:我曾經(jīng)有十幾年沒有唱歌,后來聽到陳建年、紀(jì)曉君這些孩子們唱卑南族的歌,他們又把我呼喚出來了。所以在這張專輯里面我放了這首《大地恍神的孩子》,卑南族有一句話,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只是恍神一下就走了。本來是想分成好幾段去寫,結(jié)果越寫越長,后來努力把它縮短,最后是11分鐘。這是我創(chuàng)作歌曲以來最長的一首,而且是用自己的母語。我也想試試看自己對母語的操練夠不夠。
Q:對你來說,小時候部落里的那種陪伴力量很重大?
A:是。因為有這樣一些被陪伴的記憶和那樣的傳統(tǒng),所以我們看著別人的孩子也是這樣的感覺。我們部落里沒有一個孩子會因為沒有雙親而變成孤兒,不會沒有人照顧,不會沒有衣服穿,都被照顧得很好。就像我們管所有女性長輩都叫媽媽,管所有的男性叫爸爸,所有的祖母叫祖母。
Q:這對現(xiàn)代社會也有很大啟發(fā),不然人們就太關(guān)注自我了。
A:對。太關(guān)注自我的時候,《六法全書》就越來越厚了。其實“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是不要《六法全書》的。
自己的書
《我們都是趕路人》
以胡德夫歌曲作品背后的人生故事為內(nèi)容,通過歌曲講述了胡德夫滄桑的歲月與經(jīng)歷。作為臺灣民謠之父的他,以音樂詮釋著自己的人生,這本書即是通往其音樂理念的橋梁。
書房主人
胡德夫,臺灣著名音樂人,臺灣民歌運動的發(fā)起者之一,被譽為“臺灣民謠之父”。
胡德夫推薦
《來自民間的叛逆》
觀照外國的民歌發(fā)展史,更理解許多音樂背后的故事。
《圣經(jīng)》
書里所寫的除了人生真理外,也有許多歷史故事。
《飛鳥集》
讀泰戈爾的詩,總讓人可以找到心靈沉淀的方向。
《幸福了嗎?》
體會幸福是一種需要學(xué)習(xí)與培養(yǎng)的能力。
《樹,不在了》
文茜急切地想提醒現(xiàn)在的臺灣年輕人要勇敢追夢,但我想書里所寫的不只是給年輕人而是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