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婷

他們是被世界遺忘的犯人，卻唱出了永恒的歌。

在中國，“一無所有”這四個字屬于崔健，但是在非洲小國馬拉維，它屬于一群終身監(jiān)禁的囚犯。

2016年2月，第58屆格萊美頒獎典禮上，最受矚目的樂隊是“Zomba Prison Project（松巴監(jiān)獄計劃）”，他們的專輯《I Have No Everything Here》（我在這里，一無所有）被提名為最佳世界音樂專輯。這支樂隊的名字聽起來陌生又古怪，牽扯上“監(jiān)獄”二字倒不是因為耍帥?？?，而是樂隊成員確實全都是囚犯，而且是這個國家最森嚴的監(jiān)獄里的重刑犯。

他們是被世界遺忘的犯人，卻唱出了永恒的歌。

來自地獄的歌者

馬拉維，位于非洲南部，世界上最貧窮的內(nèi)陸小國。據(jù)世界銀行數(shù)據(jù)顯示，這個國家人均GDP排名全球倒數(shù)第一，每人每天收入約合人民幣10元，人均壽命40多歲。遠離浮華迷人的好萊塢文化，這里關(guān)注的，只有糧食短缺、營養(yǎng)不良和艾滋病。

松巴是馬拉維的前首都。松巴監(jiān)獄則是馬拉維最大的監(jiān)獄，建于1935年，是當?shù)匕踩墑e最高的監(jiān)獄，原本的設(shè)計容量為340人，但現(xiàn)在塞下了2000多個犯人。這里有大量的政治犯和殺人犯，也有因為斗毆、盜竊、欺詐等罪名被拘留的，還有被指同性戀或是使用巫術(shù)而鋃鐺入獄的，甚至有一些暫時羈押在這里的人，因為審訊流程太久而被遺忘。一名33歲的男子說他是因為在11歲時謀殺而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對未成年人犯罪的懲處在很多國家一直在被爭論，但在松巴監(jiān)獄，他會毫無異議地在這里度過一生。

監(jiān)獄四面都是磚墻，中間沒有任何家具擺設(shè)，老鼠、蟑螂、蜘蛛倒是不少。囚犯們把自己的東西掛到墻上，把席子往地上一甩就可以睡了。因為人多，每個人只能占一小塊地方，沒有翻身之地。除了擁擠，這里暴力和疾病猖獗，糧食也偶有短缺。整個監(jiān)獄只有50多個女囚，她們被規(guī)定每天下午4點到凌晨都不許上廁所。總之，在一個貧窮的國家，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音樂，在這個國家被認為是一種“巫術(shù)”，卻是囚犯們的“解藥”。

每天的勞作結(jié)束后，他們就會聚在一起唱歌跳舞。監(jiān)獄里的男人們頭發(fā)卷燙著貼在頭皮上，或編著看上去油膩膩的辮子，他們用吉他、貝斯彈唱，在性別歧視嚴重的國家，女囚只能用鐵桶伴奏，這些肥胖粗壯的女人已經(jīng)太久沒有顧及過自己的形象，她們駝著背慵懶地坐著，一邊唱一邊用自己厚重的雙手拍打著鐵桶。他們用齊切瓦語唱著他們的疾病、困頓、死亡以及最熾熱的愛與恨。

藏在監(jiān)獄中的璞玉

成就這支樂隊的，是世界級制作人——美國人伊恩·布倫南。

在布倫南制作的音樂中，只有那些“在世界舞臺上不具代表性”的聲音。他曾把一群在路邊賣烤老鼠肉的福音歌手，發(fā)掘為被世界聽見的馬拉維樂隊“老鼠男孩”（Mouse Boy）；來自盧旺達的The Good Ones也是他的心血，樂隊成員是在1994年80萬人死亡的大屠殺中的三名幸存者。

2013年8月，布倫南和他身為紀錄片導演的妻子達利一起來到了松巴監(jiān)獄。他們原打算拍攝一部關(guān)于松巴監(jiān)獄的紀錄片，“交了大約一百萬份證明文件”。并且以教授反暴力課程為條件，這才換取在監(jiān)獄待10天的機會。但當布倫南偶然聽到操場上犯人的歌聲之后，立即決定改變他的計劃。那是一種他從未在錄音棚里聽到過的美妙聲音，是藏在監(jiān)獄中的璞玉，盡管，他聽不懂齊切瓦語。他決定放棄拍攝計劃中的紀錄片，轉(zhuǎn)而為他們錄制唱片，樂隊取名為“松巴監(jiān)獄計劃”。

他們買來簡單的錄音器材，囚犯們可以選擇在自己習慣的角落錄歌，操場、農(nóng)場、囚室、車間……從20歲到70歲，男女老少，超過60個人對著布倫南的收音器錄下了6個多小時的原始素材。布倫南后期處理選出了20首曲子，其中18首都由囚犯自己作詞作曲。

簡單的和弦，柔和的吉他聲，一切都特別像首綿長的詩。“我一直跟他們待在一起，”布倫南說，“有時候聽到他們的歌聲，太美了，會讓人忍不住掉眼淚?！?/p>

專輯里收錄的歌曲包括《Don't Hate Me》（別恨我）、《Prison of Sinners》（罪人的監(jiān)獄）、《I See the Whole World Dying of AIDS》（世界正因艾滋病死去）、《Please，Don't Kill My Child》（請不要殺死我的孩子）等等。專輯中保留了他們清嗓子的聲音，聲線里的雜音，笑聲，以及拖沓或者提前了的節(jié)奏，他們用齊切瓦語如入無人之境地吟唱。

《I Have No Evervthing Here》就此誕生。

音樂的救贖

得知入圍格萊美的消息后，布倫南很震驚：“我希望用這種方式，去表達對這些生命的尊重。這顆星球上有無數(shù)微不足道的生命，但每一個生命都是可以歌唱的。只能說，這是奇跡，令人震驚的奇跡?！?/p>

至于專輯為什么叫《我在這里，一無所有》，布倫南透露，那是一個被判終身監(jiān)禁的殺人犯向他乞求幫助時說的話。那位因謀殺被判終身監(jiān)禁的囚犯偷偷塞了一張紙條給布倫南，上面寫著，“我在這里一無所有”。在給專輯起名字時，布倫南選了這句令他永生難忘的話。

2015年1月，布倫南發(fā)行了這張專輯，演唱者和創(chuàng)作者處赫然列著16位松巴監(jiān)獄里的“惡人”名字。布倫南通過專輯募捐的錢來幫助犯人上訴，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3位參與過錄音的女囚獲得釋放，而另外3起案件正在積極進行審查。遺憾的是，參與專輯錄制的一名37歲的婦女后來死在了監(jiān)獄里，而一年前，她剛剛失去了自己蹣跚學步的孩子。

專輯獲得格萊美提名這個消息，并沒有第一時間傳到囚犯耳里，因為他們與世隔絕，外人跟獄中所有的聯(lián)系都必須通過獄長或當?shù)氐姆菭I利組織。

2016年的格萊美頒獎典禮于2月15日在洛杉磯舉行，這些被“終身監(jiān)禁”的囚犯們遺憾地缺席了現(xiàn)場。不過，這些對于他們來說已不再重要。至少現(xiàn)在，他們對生活的愛與恨都已為世界所聽見。在這里，因為音樂，有的人在尋求原諒，有的人得到了宣泄。

（陳金薦自《文史博覽·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