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治國

1、售賣的紅掌

李彬下班后，在小區(qū)大門口遇到一個賣花的，是個中年漢子。他身邊的機動三輪車上裝載著滿滿當當?shù)挠^賞花卉，有綠蘿、鳳尾竹、鐵樹等等。漢子還手舉著一個牌子叫賣著，那牌子上寫著的是：出售神奇的紅掌，僅此一盆。

李彬很好奇，不知道牌子上所說的紅掌神奇在何處。

于是，他湊到跟前，問賣花的漢子那盆紅掌在哪里。

聽到有人問花，漢子放下舉著的牌子，轉(zhuǎn)身從五花八門的花卉中抱出一小盆綠色的植物。李彬掃了一眼，看到那盆抱出來的紅掌并沒什么奇特之處，也是直溜溜的莖，手掌般大小的心形葉片。

見李彬疑惑，那漢子說：“你瞅瞅車上別的紅掌，每一盆中都有紅色的葉子，可是你看這盆，連一片紅葉都沒有！”

李彬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也算神奇？少了片紅葉就能稱作神奇的話，那禿子就都是外星人了！”

漢子聽了這話也不惱，只是搖了搖頭說：“如果只是少片紅葉，那根本沒啥可炫耀，關(guān)鍵的是這盆紅掌每到晚上都會有片葉子自動變紅，而到清早又恢復綠色，這才是它的神奇之處。并且這種紅掌，有人稱它是添香掌，萬盆里面也難覓一盆?！?/p>

聽漢子說得這么邪乎，李彬止不住將這盆紅掌接過來，捧在手中細看起來，一邊看一邊問：“照你說的這么神奇，這花得多少錢??？”

漢子伸出了一根指頭：“別的紅掌10元一盆就可出售，這盆起碼得100元才行！”

“100？”李彬倒吸了口涼氣，“有那么值錢嗎？”

漢子笑了下：“這盆花值錢的地方不只是它本身，還因為它附帶著一個故事?！?/p>

“故事？什么故事？”聽到這盆花還附帶有故事，李彬來了精神。

但漢子卻沒有說下去，只是說：“能不能養(yǎng)好此花，也得看是不是有緣人。如果有緣，那故事你自然就會知道：而如果無緣，這故事聽了也沒什么意思！”

李彬還是頭次聽到這種事，又問了一句：“那怎樣才能知道是不是有緣人？”

“這樣，這盆花你可以先付一半的錢抱回去，如果過幾天你覺得這花還行，就把差價補齊；如果覺得不值，還可以把花抱回來，到時我把你的錢照樣退你就是?！睗h子沒回答李彬的問題，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說完后，又補充道：“放心，我每隔三兩天便要來這個小區(qū)賣一次花，不可能為貪圖你這幾十塊錢，把這市場給丟了！”

想想之前也時不時見這漢子在此賣花，李彬便打消疑慮，付了50塊錢，抱著那盆紅掌回去了。

到家后，妻子楊紅看到李彬手中捧著的這盆其貌不揚的花，納悶地問是在哪弄的，李彬便把在小區(qū)門口買花的經(jīng)過給楊紅說了下。楊紅聽后，一邊驚呼上當，一邊抱起花要去門口退掉，但被李彬給攔住了。

李彬說：“不就是幾十塊錢么，就算上當也沒有多少錢?！?/p>

見李彬如此說，楊紅只好停腳作罷，可還是忍不住抱怨李彬上了當。

2、紅掌的故事

晚上，吃過飯，李彬又如往常一樣一頭扎進了書房。

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楊紅推開書房的門，驚奇地對李彬喊：“快來看，你說的會變紅的葉子，果真變紅了！”

說著，把李彬拖到了客廳里的花架前。

李彬看到剛買的那盆紅掌，正中間的一片最大的葉子果然變得紅彤彤，就像早上剛升起的太陽，李彬睜大眼睛，驚嘆不已。

第二天早上，李彬起來后，來到客廳朝那盆紅掌瞅了眼，這一瞅他又驚呆了：昨夜變紅了的那片葉子，真的像賣花人說的那樣，又變成了綠色，就像變色龍一樣變來變?nèi)サ摹?/p>

下午下班，李彬打算將未付的5 0塊錢補給賣花人，同時聽一下賣花人說的那個故事，但回到小區(qū)門口時卻沒見到賣花人。

又是一個晚上，子夜時分李彬從書房出來，關(guān)了客廳的燈打算就寢。就在這時更加驚詫的事發(fā)生了：那片變紅了的紅掌，竟然發(fā)出了藍熒熒的亮光。

次日下了班，李彬終于見到了賣花人，那名漢子正倚著車廂的一側(cè)在抽煙。李彬把那50塊錢遞給賣花人，同時把子夜看到的景象給漢子說了下。聽到李彬說變紅的葉片發(fā)出了藍色的熒光，賣花的漢子吃了一驚，一把抓住李彬胳膊問：“你說的當真？”

李彬點了點頭，疑惑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賣花人嘆了口氣說：“我還是給你講下這株紅掌的故事吧，至于紅掌葉片上藍色的熒光，我只聽說過，但沒見過?！?/p>

說完，賣花人便講了起來：

宋朝時期，瓊州一帶有個書生。一日晚上書生正在熬夜苦讀，忽然進來了個裊娜的女子，自稱因慕書生才氣，又見書生徹夜苦讀，甘愿前來陪讀，好為書生焚香煮茶，以驅(qū)趕書生的倦意。書生不勝感激，自此陪讀的女子每晚都為書生焚香和煮茶，待天明時分又自動離去。如此許多日子過去，書生終于金榜題名。殿試的時候皇上問書生是否已經(jīng)婚配，書生想起了一直為自己陪讀提神的女子，可遺憾的是他竟連女子的名字和居住何地都不清楚，雖然他問過女子，可女子并沒有作答。愧疚之余，他回鄉(xiāng)四處打聽，才知道陪他伴讀的原來是鄰家女孩，而這女孩剛?cè)撅L寒不治而亡。聽此消息，書生懊悔不已。過了幾日書生做了個夢，于是到女孩家求了一盆女孩閨房中的紅掌，自此一生都沒婚娶，而“添香掌”這個名字，也是那個書生所起。

后來，到了明朝，有一畫師偶然得到一盆添香掌，但抱回去后不久就去世了。家人從他所作的畫中發(fā)現(xiàn)，有幾幅畫上畫著的是暗夜里的紅掌，但那紅掌的葉片上發(fā)出的是瑩瑩的藍光。其家人找了位道行高深的通靈法師，方得知畫師與紅掌的前世今生：當年為書生陪讀的女子，生性喜愛紅掌，為等書生歸來，去世后魂魄入到了閨房內(nèi)的紅掌之中，由于該女子曾經(jīng)徹夜為書生伴讀，因此它的葉子便逢夜變紅，天亮轉(zhuǎn)青，成了一種習性，大有紅袖添香之意，并且雖然已經(jīng)歷許多世，可由于她的魂魄融入了紅掌，因此只能隨植物的生長而存在。至于葉片上的熒光，是因附于紅掌上的魂魄見到了前世的書生，便從葉片中騰挪而出，欲為故人繼續(xù)焚香煮茶。而畫師就是數(shù)百年前的書生，只是畢竟陰陽兩隔，已屬陰間的女子魂魄常伴畫師左右，日子久了畫師不勝陰氣，結(jié)果一命嗚呼。

隨后到了清朝末年，各地義軍頻頻起義，大清王朝岌岌可危。

同盟會武昌起義的時候，總督越墻逃跑，手下的一干幕僚也一哄而散。其中一名幕僚回鄉(xiāng)到學堂里做了名教諭，因為做過總督府幕僚，天下大勢其心內(nèi)已大致有底，所以他一心只想辦好學堂。一日，這名教諭在學堂發(fā)現(xiàn)了這盆紅掌，便抱到了自己屋內(nèi)，之后紅掌變色和熒光現(xiàn)象他都見識過，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早起之后變色的葉片流淚的現(xiàn)象。這使見多識廣做過幕僚的教諭頗為感慨，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與這盆紅掌的因緣，遂作了一首詩詠給紅掌，并焚詩以做祭奠。自此教諭雖與紅掌常伴一室，卻無悲劇發(fā)生，直至多年之后教諭壽終正寢。

李彬聽完之后，回味了半天才問道：“照你這么說，我的前世也和這盆紅掌有扯不清的關(guān)系？也就是說，我是故事里說的書生、畫師和教諭的后世？”

賣花人搖了搖頭：“這個我說不上來，我只是個賣花的，因為賣花，所以對一些花的傳說知道一些?！?/p>

“那你講的故事里，教諭詠給紅掌的又是什么詩呢？”李彬接著好奇地問。

賣花人撓了撓頭說：“故事雖長，但是好記，所以我記住了。那詩雖短，但不易記，因此總記不住。這樣吧——我回去后給你問下，把那首詩抄到紙上，明天給你捎過來?！?/p>

3、流淚的紅掌

次日清早，李彬早早醒來，跑到客廳去瞅了瞅那盆紅掌，果然看到正中的那片變色的葉子上，有著兩道濕漉漉的淚痕。

李彬轉(zhuǎn)身回到臥室，喚醒還在熟睡的楊紅，把這事給楊紅說了。

一臉睡意的楊紅，嘟噥著嘴說：“你該不會是看聊齋看多了吧！”

說完，身子在床上一翻又要睡去。楊彬?qū)⑺Я似饋恚炎右箷r紅掌發(fā)熒光的事也說了，并拉著她來到客廳看那片葉子上的淚痕。楊紅微睜著眼，粗略地瞅了下，說道：“還不是你故意弄兩道水印編個故事來逗我，忒無聊了你！”

說著，扭身回到臥室，繼續(xù)睡去。

再次見到賣花人時，李彬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樣，幾乎是直撲過去，一個勁地問賣花人那首詩帶來了沒。

誰知，他越是著急，賣花人卻越是冷靜，一邊從車上搬出兩盆綠蘿往地上擺，一邊慢條斯理地問他急啥。

“我急啥？”李彬甩著頭說，“我看到葉片上的淚痕了！”

賣花人拍了拍手上的灰，點著頭說：“嗯，這就對了，我想前面的那些現(xiàn)象你都看到了，葉片上的淚痕你一定也會看到的?！?/p>

說完，在衣兜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張紙片。

李彬一把拿過去，將那紙片展開，看到上面寫的是：“紅袖伴讀夜添香，寒舍猶留青茶芳。情絲萬縷扯古今，默然相對淚千行。天不逢時地生孽，另有紅袖舞在旁。左徑通幽右徑馥，當世之人再不辜。唯愿輪回再轉(zhuǎn)時，孤身無牽伴紅掌?！?/p>

原來，教諭的這番話，是說不能再辜負當下陪伴的人。

“憑著這幾句話，教諭便安穩(wěn)度過了一生？”李彬詫異地問。

賣花的漢子扭頭往那紙片上瞅了瞅，說：“照我所想的話，可能是那附于紅掌上的女子聽了這番話后，不忍傷害到教諭，雖與教諭相處一室，可魂魄卻不再從花中出來相伴教諭身側(cè)，如此教諭才能安然無恙?！?/p>

“那照此說來，女子魂魄是從花中出來，在夜晚陪伴我了？也就是說，過些日子我可能就要有麻煩了？”李彬迷惑了。

賣花的漢子未置可否地說：“從那詩的最后一句來看，教諭是許過女子再轉(zhuǎn)世的時候相陪伴的。只是你如今雖然轉(zhuǎn)世，但是又有了新人作伴，所以我估摸著你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仿照教諭那樣，再勸說花中的女子一次；二是兌現(xiàn)教諭當初的承諾，與女子魂魄相伴。如果選擇第一種，那么你之后要多與妻子或女友相處，好讓花中女子斷了念頭，但如此就顯得你對花中女子有些絕情了；若選擇第二種，你是對花中女子有情了，但對你的身體很可能會有妨害。具體如何選擇，就看你心中如何想了。”

聽了此言，李彬愣怔了半天，而后回到了家中。

到家后，李彬站在客廳將紙片上的詩讀了一遍，便把紙片焚燒了。

4、紅掌的知識

晚飯后，李彬沒有再往書房里去，而是回到臥室陪伴妻子楊紅看起了電視。

就寢的時候，望著依偎在自己懷里的楊紅，李彬說：“辛苦你了！”

楊紅迷愣地瞅著李彬：“怎么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了？”

李彬輕輕笑了下：“我給你普及下紅掌的知識吧。紅掌，是一種美麗的觀賞植物，其葉子心形深綠色，其柱狀的花蕊旁有一片看上去是紅顏色的葉子，但它卻不是葉子，而是花苞。雖然紅掌在現(xiàn)在的市面上到處可見，卻是舶來物，原產(chǎn)南美洲熱帶雨林，我國最早引進是在上世紀70年代?！?/p>

楊紅還是一臉的詫異：“這幾天怎么突然這么關(guān)注起紅掌了？”

李彬搖了搖頭：“我是告訴你，紅掌出現(xiàn)在宋代以及后來的明清和民國，是絕不可能的，從這一點上看，那個故事就成立不了?！?p>

楊紅還是木然地看著李彬。

李彬繼續(xù)說：“雖然我知道故事是假的，但我還是不解：那片葉子是如何變紅又變綠，還發(fā)出瑩瑩的藍光呢？”

楊紅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那好，既然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破綻，看在今晚你陪我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上次我們單位的人一起去山里游玩時，發(fā)現(xiàn)了一種顏色極紅的礦土，便帶了一些回來。我把那些礦土融到水里，噴灑到葉面上，清早的時候再早起會兒，用濕布將紅礦土擦干凈。至于熒光就更好弄，不過是一些熒光粉罷了，熒光粉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只是吸收光線進行儲存，一旦光線不足便開始發(fā)出自己儲存的光。當然，賣花人當時抱給你的，也是一盆已經(jīng)掐掉了花枝的紅掌。如果你還想問賣花人是誰，那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不認識他，我和他只是做了一個交易，交易的費用就是你付的這100塊買花錢。因為我確信當你看到賣花人舉著的牌子時，依照你一貫喜好探奇的心理，一定會上前打問。你最近不是一直抱怨寫作不暢嗎，那好，我就創(chuàng)造些故事給你，反正你即使不寫東西也是一直耗在書房里的。只是，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什么時候發(fā)覺這是個局的？”

“當然是從聽到那個故事的時候！”李彬得意地說，“紅掌買回來后，我上網(wǎng)查了下它的習性等相關(guān)資料，當聽到那個故事的背景出現(xiàn)在古代時，我就知道了這是一個圈套！原本我以為那是賣花人為高價賣花而編的故事，可是后來他給我看了那首詩后，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有人在幕后操縱，而操縱者應該就是你。因為那詩雖然不是你的筆跡，但里面勸導珍惜眼前人的話，絕對是你的勸誡，而作為中文系的才女，編撰一首仿古詩根本不在話下。”

“??？”楊紅尖叫起來，“原來你早都知道了，卻一直在裝，還害我費了半天的勁編出了那幾句詩？”

李彬狡黠地擠了擠眼：“那是當然，你精心造了這么一個局，我當然得配合著演了，不然就辜負你的一場心血了！不過，那首詩你沒有白編，正是那首詩結(jié)合著那些故事，讓我醒悟到作為老公自己確實做得不對，每天只顧著上班和寫作，而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我決定今后每天抽出一定的時間來陪你?！?/p>

“沒想到，到了最后，我反倒上了你的當了！”當精心布的局被拆穿后，楊紅臉頰紅紅地喊著，將一個枕頭扔到了李彬頭上。

半個月后的一天，楊紅在QQ上給一個聊友留了言：“現(xiàn)在，老公已經(jīng)知道陪伴我了。謝謝先前寂寞的日子里你的陪聊，為了各自的家庭和睦，我們今后就別再聊那些曖昧的話題了，在此也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