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藏刀

丁立梅

導(dǎo)游洛桑，是個迷人的康巴漢子，濃眉大眼，身材魁梧，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是我們游香格里拉的地陪。一上車，他就給我們來了一個90度的大鞠躬，渾身是笑，“歡迎大家來我們香格里拉做客！你看，天多藍(lán)，云多白！我愛我的家鄉(xiāng)！扎西德勒！”

我們很快喜歡上這個年輕率真的康巴漢子。一路上，他一直滔滔不絕著，說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講茶馬古道的故事，學(xué)藏獒叫，唱藏族小曲。他喉嚨一展開，我們立即嚇了一大跳，那聲音簡直是金屬的，金光燦爛，亮閃閃一片。我們說，若是他去做歌星，保管走紅，原生態(tài)嘛，現(xiàn)在都熱衷這個。洛桑聽了，很認(rèn)真地回答：“不，我愛我的家鄉(xiāng)，我就愿待在這兒，哪也不去?！?/p>

我們聽不懂他唱的藏語，他就用漢語字正腔圓一句一句翻譯，當(dāng)翻譯到一句“草原上的姑娘卓瑪”時，我們中有人笑，“洛桑呀，你有沒有你的好姑娘？”

洛桑哈哈樂了，眼睛瞪大，一本正經(jīng)答：“有啊，我的好姑娘，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彼嬖V我們，他的好姑娘，也是個導(dǎo)游。他們帶不同的旅游團(tuán)，在同一片天空下轉(zhuǎn)著，卻難得相見。洛桑說這些時，嘴邊一直飛著笑，表情柔和且安靜，讓人感動。我們于是都在想象他的卓瑪，梳很多小辮子垂掛著，穿鑲花邊系繡花腰帶的藏袍，有漆黑得如深潭的眸。問洛桑，“是這樣嗎？”洛桑頻頻點(diǎn)頭，“是的是的?！?/p>

停車吃飯，一眨眼不見了洛桑。出門，卻發(fā)現(xiàn)他蹲在人家水池邊，就著一塊磨刀石，正專注地磨著他佩的藏刀。問他：“帶藏刀干嗎呢？”他解釋：“這是藏人服飾中的一塊，藏人著裝，是要佩了藏刀，才算著好裝了。這是流傳下來的習(xí)俗，藏人最初是用它來防身和切肉吃的?！蔽覀円痉兑幌滤牡犊觳豢臁Ｂ迳＞驼伊艘桓F釘，削了下去。鐵釘當(dāng)即被削斷。

即便是這樣的鋒利，洛桑一有空閑，還是取下他的藏刀磨。這讓我們大大不解。洛桑輕輕插刀進(jìn)鞘，說：“我這刀是有靈氣的，我把我手上的溫度，磨進(jìn)刀里去，它就會說話?！蔽覀冎浪情_玩笑，都跟著一樂。

車過一峽谷，洛?？粗巴猓蝗蛔兊煤芘d奮，洛桑問我們：“可以停一下車嗎？就五分鐘?！蔽覀兌忌祛^往窗外看去，就看到與我們相向的一輛旅游車，停在路邊，一些游客散在路旁，正對著峽谷拍照。大家好像明白了什么，都一齊說：“我們也下去拍照吧。”洛桑一彎腰，沖我們感激地說：“謝謝大家了，扎西德勒！”

洛桑是第一個跳下車的，他剛跳下車，我們就見到一個藏族姑娘，從那邊車旁奔過來，黑黑的臉龐，胖乎乎的身材，穿著紅底子碎花的藏袍，沒系繡花腰帶。這應(yīng)該是洛桑的卓瑪了，很一般的樣子。我們一行人，都有些失望。

接下來看到的，卻讓我們感動無言。洛桑和姑娘面對面站著，對著傻笑。后來，她取下她的藏刀，他取下他的藏刀，他們互相交換了藏刀，伸手按按對方的刀鞘，仿佛在看，那刀是不是在對方的刀鞘里安妥了。她理理他的衣領(lǐng)，他拍拍她的肩，然后回頭，招呼各自的游客上車。

車上，洛桑說：“那是我的姑娘。”我們點(diǎn)頭，“知道?！甭迳＞托α?，問：“我的姑娘漂亮吧？”我們說：“是，漂亮極了?！甭迳Ｂ犃耍浅８吲d。他告訴我們，兩人長期在外帶團(tuán)，見面少，他們就想了這個法子，每次遇到，就交換一下藏刀，因?yàn)閷Ψ降臏囟龋瑫粼诘渡稀?/p>

想來，她在一有空時，也一定取出藏刀，不停地磨啊磨。她把她的情和暖，也磨進(jìn)刀里面。

選自《花未央，人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