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天使：狄更斯長篇小說中的理想女性形象

胡小英

（廣西河池學院，廣西柳州546300）

家庭天使：狄更斯長篇小說中的理想女性形象

胡小英

（廣西河池學院，廣西柳州546300）

狄更斯在其多部長篇小說中描繪了眾多“家庭天使”理想女性形象，體現(xiàn)了英國19世紀主流社會的婦女觀和道德觀。盡管她們的身上帶著父權制的印記和作家中產(chǎn)階級保守思想，但在那個金錢至上、道德淪喪的社會，作家賦予筆下理想女性人物身上種種的美好品質，體現(xiàn)了他對真、善、美的執(zhí)著追求。

家庭天使；理想女性；文化意義

被馬克思稱為“現(xiàn)代英國的一派出色的小說家”的狄更斯，一生創(chuàng)作了十五部長篇小說。其多部長篇小說中描繪了“家庭天使”理想女性形象。她們美麗活潑，嬌小玲瓏，熱愛家庭生活，宜家宜室，性格樸素堅貞，仁慈善良。她們是美的天使、道德的天使、家中的天使。

一

狄更斯一改女性“紅顏禍水”的文化傳統(tǒng)，賦予理想女性美麗純潔的外表，超凡脫俗的氣質。她們是美的天使。

《霧都孤兒》（1838）是作家早期代表作。小說中女主人公露梓嬌嫩、纖弱、溫和、柔順、純潔、美麗，是一個非“凡間的俗物”。小說這樣描寫到：“如果真有天使為替上帝做好事而入主凡人軀殼的話······他們會選她那樣的人作附身的對象”。①露梓的美使女賊南茜相形見絀，在南茜眼里，露梓“年紀輕輕、心地好，長得又美”；在青年才俊哈里的心目中，露梓是理想的伴侶，“我們同類之中最艷麗、最嬌美的花朵”，“一個安琪兒，一個像上帝親自派來的天使一般純潔無邪的好姑娘”；②奧列佛第一次見到她時，驚為天人，即使露梓生了重病，“她的臉色已變得大理石一般蒼白，美麗的容顏絲毫沒有減損”。③

半自傳體小說《大衛(wèi)·科波菲爾》（1849）被作家視為“心中最寵愛的孩子”。艾妮斯是主人公大衛(wèi)兒時的伴侶，她有著“清澈的、息事寧人的雙眸和娟秀的面龐”，身上還有一種圣潔的宗教色彩，大衛(wèi)從第一面起就總是把她和教堂的彩繪玻璃窗寧靜明朗的色澤聯(lián)系在一起。每每見到艾妮斯，大衛(wèi)就感到“她的臉來自接近天國的純凈之地”，“猶如上天派下來的使者”。④連性格古怪的貝西小姐也贊美她“美麗、真誠、嫻靜、忘我無私。于人有益，于己快活。”⑤

狄更斯筆下理想女性處于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期。她們有仙女一樣的容貌，有天使一般的純潔。她們的美是永恒的，不因時光的流逝而改變。大衛(wèi)在妻子朵拉去世后移居海外三年。當他再次看到艾妮斯時，她仍然“那么真誠，那么漂亮，那么善良”⑥；大衛(wèi)與艾妮斯結婚十幾年后，依然保持著“美麗而恬靜的面孔”。

這樣的美的天使還有《雙城記》（1859）中露西小姐。露西大約十七歲，嬌小輕盈、漂亮，有一頭豐厚的金發(fā)，一雙湛藍清澈的眼睛。有一次，卡頓對達奈說：“那位憐憫你，為你流淚的小姐，她真漂亮！你有什么感受嗎？能夠得到這樣的憐憫和同情，就是被判死刑，也是值得的吧，達奈先生？”，“‘那位醫(yī)生的如花似玉的女兒，曼內特小姐?！?，‘哎呀，我的天啦！全法庭的人都被她傾倒了！”⑦露西的美深深地感化了曾自暴自棄的卡頓；她的美曾給予處在人生低谷的達奈帶來希望。

狄更斯對女性外貌美的認識源于初戀情人瑪麗亞和妻妹瑪麗。瑪麗亞是銀行家的千金，長得漂亮，嬌小玲瓏，活潑又有些輕浮。狄更斯對她一見傾心，曾深夜無數(shù)次徘徊在她閨房窗下，而瑪麗亞只把他的愛情當做是少女生活中的點綴。狄更斯的初戀終于以失敗而告終，初戀的甜蜜與痛苦深深地烙在狄更斯的心靈。隨著時間的流逝，瑪麗亞給狄更斯帶來的痛苦與怨恨逐漸淡薄，過去交往中的甜蜜一面日益突出。若干年之后，狄更斯對這個曾令他著迷的女子仍眷戀不已，甚至說為了瑪麗亞，死也心甘情愿。

瑪麗小巧玲瓏，聰明漂亮，怡靜安適，而且勤快能干，年紀輕輕卻能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狄更斯覺得瑪麗才是他人生中理想的伴侶，他愛上了她?？上於始t顏，瑪麗得急病突然離世?，旣惖乃朗沟腋箓胁灰?。由于從發(fā)病到去世的時間很短暫，死亡未能扭曲她美麗的容顏，因此她得以在狄更斯面前保持了一種完美的形象。隨著時間的流駛，這種美好的形象由于愛與懷念的推動，經(jīng)想象力的升華，逐漸上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化作了一個個理想的人物。“對于一個受過太多生活磨難，心靈有嚴重創(chuàng)傷和感情郁積的作家來說，創(chuàng)作是他傾訴心曲，舒泄痛苦，求得自我解脫，實現(xiàn)自我補償?shù)淖詈猛緩??！雹?/p>

人類從自然界分離后，日益發(fā)達的知覺系統(tǒng)總是傾向于能使自己的感官賞心悅目的事物。而在父權社會里，男人希冀于女人的第一個品質便是美貌，由男性把持的文學也成為傳達這種性別文化的工具。19世紀英國中產(chǎn)階級極力推崇的“家中天使”，“優(yōu)雅迷人”是對其外在形象的要求。狄更斯花大量筆墨描繪理想女性超凡脫俗的美麗，既迎合了一般人的審美心理，又形成了不同于傳統(tǒng)文化中“淑女”形象的表相特征，其中更是飽含著作家對昔日戀人和早逝妻妹的懷念。

二

美善同行。理想女性還具有善良、真誠、仁慈的思想性格以及樂于助人、無私奉獻和自我犧牲的精神。她們是愛和美的化身，是道德的楷模。

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有著近乎完美的人格，許多女性幾乎靠著自己的美好品德來生存?！洞笮l(wèi)·科波菲爾》中的艾妮斯以品德和智慧贏得了人們的尊敬和信賴，她被大衛(wèi)當做指明燈?！白≌飶浡菟咕瘛?，大衛(wèi)說要終生仰望她，接受她的指導。

《霧都孤兒》中的露梓經(jīng)歷了種種生活磨難：姐姐因為未婚先孕，使家族蒙上污名，父親也因傷心過度而死亡。露梓被送到鄉(xiāng)下一戶貧苦的農(nóng)家，過著悲慘的日子。盡管如此，她仍然保持著心地高尚、忠誠熱情的品質，“自我犧牲”始終是她的性格。她幫助奧列佛逃離賊頭子費金的魔爪，不分晝夜地照顧受傷的奧列佛，終于操勞成疾，身染重病；她同情誤入歧途而良心未泯的女賊南茜，并想方設法挽救她。露梓的美德感化了南茜，最后南茜揭發(fā)了費金等人的陰謀，使奧列佛免于遭受同父異母的哥哥蒙克斯迫害。

《雙城記》中露西被稱為一根金線。她用自己的溫情和愛心，把父親、丈夫、朋友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曼內特醫(yī)生因告發(fā)貴族的丑行而被迫害，關進了巴士底獄，兩年后妻子也去世了，他們的女兒露西成為孤兒。露西秉承著高貴的品德，性格仁愛溫和，有著人性中天使般的博愛精神。她精心照料出獄后的父親，使他恢復了健康。她用柔情喚醒了父親的神志，蕩滌了多年來深埋在他心中的仇恨。達奈的叔叔是迫害曼內特醫(yī)生的惡人。達奈為洗刷家族的罪名，拋棄了貴族頭銜和家族財產(chǎn)繼承權，獨自一人到英國自食其力。在異國他鄉(xiāng)，露西純潔的愛情使他不再孤獨和寂寞。律師卡爾登為人消極，常借酒澆愁，露西的熱情鼓勵使他感受到生活的溫暖，不再悲觀失望，從此他找到生命的意義。以愛戰(zhàn)勝恨，以犧牲自己求得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這是狄更斯的最高道德理想。

在工業(yè)化時代，男人忙于在職場里拼搏，道德往往容易受到污染，社會道德的淪喪需要女性來拯救。而女性天生的柔弱性使其具備了良好的塑造性，與生帶來的親和力不得不使其成為道德標準及道德教化的工具。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社會以講究道德而著名。在19世紀英國小說家的筆下，維多利亞時代的道德面貌得以真實、全面地再現(xiàn)和描繪。

道德是狄更斯認識、評價社會的一個主要出發(fā)點，也是狄更斯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要目的之一。狄更斯的作品中蘊藏了豐富的道德材料。趙炎秋先生在《狄更斯長篇小說研究》指出：“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對道德的弘揚和對人性的探索構成了狄更斯長篇小說思想內容的三個基本側面?！?/p>

“文學是人生的一種演練，小說家必須要根據(jù)道德要求從紛亂復雜的混沌中作出選擇?！雹岬腋棺鳛槿祟惖赖吕硐氲拇匀?，其筆下的理想的女性也是一個道德的楷模。狄更斯筆下的理想女性身上具有常人所沒有的高尚品質和美德。作者有意放大了她們身上的無私、善良、博愛的品質，讓她們承載了時代以及作家所賦予的道德使命。狄更斯小說在一定意義上體現(xiàn)出馬克思所指出的“偉大的文學總是表現(xiàn)出關心真理和人們心目中的道德價值”。⑩

三

理想的女性還應該是“家中的天使”。她們熱愛家庭生活，與丈夫、父親相處融洽；她們持家有道，宜家宜室，具有賢妻良母的風范，是男人們的理想伴侶。

狄更斯是一個家庭觀念十分濃厚的人，他提倡“家庭至上”、“家庭幸?！焙汀凹彝ド袷ァ?。在維系家庭幸福上，女性應該發(fā)揮很大的作用。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作家的母親和妻子恰恰缺乏持家的能力。母親伊麗莎白不是一個能干的家庭主婦，不懂處理實際問題，而父親只是一普通小職員，生活中好講究排場，常常入不敷出，最后導致家庭破產(chǎn)。十二歲的狄更斯被迫到工廠做童工養(yǎng)活自己。這些經(jīng)歷造成作家一輩子的傷痛。狄更斯的妻子凱瑟琳性情倒也沉靜穩(wěn)重，但智力平庸，缺乏激情。她雖然是名作家的妻子，卻未能在事業(yè)上理解和支持丈夫；自結婚后，她不思進取、沉浸在家庭生活中，卻又缺乏理家的才能。而他的兩個能干的妻妹瑪麗和喬治娜，尤其是喬治娜，她終生不嫁，忠于家庭，盡心盡力照料孩子們。妻妹的活潑漂亮、溫柔賢淑、聰明能干，幾乎滿足了作家對理想女性的期待。

在他的小說中，這樣的“家庭天使”比比皆是。露梓“仿佛生來就為了締造和睦的家庭、爐邊的安寧和幸福的環(huán)境”。?她協(xié)助梅里夫人操持家務，不辭勞苦照顧奧列佛。露梓的無私奉獻得到了回報，出身高貴的哈里向她求婚。為了填平與她之間的鴻溝，哈里舍棄錦繡前程，選擇一個小小的鄉(xiāng)村牧師職位。

露西的家庭收入不多、財力微薄，家具雖簡單，小裝飾品也無甚價值，但在女主人的巧妙布置下顯得賞心悅目：“室內的一切精心布置，從最大的物件到最小的擺設，小物件的陳設從顏色的調配，到雅致的變化和鮮明的對比，都是靠精打細算、靈巧的雙手、聰慧的眼光和高雅的感覺才能獲得的。這一件件東西的本身使人心情舒暢，又能充分反映出主人設計獨特的情趣?！?

在天使們成長的過程中，她們的母親常處于“缺席”狀態(tài)，即使父親“在場”，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露梓自小父母雙亡，她還背負著家族不潔的名聲；露西未出生，父親就被誣陷入獄，母親在她兩歲的時候死去。艾妮斯的父親因長期沉浸在喪妻的悲痛中，疏于律師事務所的事務，讓小人希普有機可乘。在這樣的情勢下，天使們不得不代替母職，過早地承擔起照顧父親或者家人的責任，在她們還是少女的時代，就已經(jīng)是做家務的好手。艾妮斯就被曾她的父親叫做“小管家”。

而不具有家庭天使美德的女性是往往被作者否定的。最為典型的就是《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的朵拉，盡管她漂亮迷人，天真無邪，讓大衛(wèi)著迷不已，但是因為不能承擔家務，管不好一個家庭，不適合做男人們的妻子。作家讓朵拉死去，早早退出男主人公的人生舞臺，由理想完美的艾妮斯填補了朵拉留下的空位。

維多利亞時代中產(chǎn)階級推崇“家庭天使”。在工業(yè)化時代，男人占有公共領域，在競爭激烈的職場打拼事業(yè)，他們成了家庭中掙面包的人；女人則管理家庭世界，致力于營造一個幸福溫馨、免于外界干擾的棲息地?！芭说穆氊熅褪亲饕粋€好妻子和好母親”、“家庭領域是女人展示其杰出才能的最好常場所”、“創(chuàng)造家庭舒適是婦女對社會的最大貢獻”。狄更斯小說如實反映了當時英國社會現(xiàn)實。

“家庭天使”是狄更斯長篇小說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在她們的身上，既可以看到作家摯愛的妻妹、難以忘懷的初戀情人的身影，也有作家因家庭生活失敗后對女性的想象和期待；既體現(xiàn)英國傳統(tǒng)文化、宗教思想、中產(chǎn)階級家庭倫理道德，也有作家對人性的探索和人道主義理想的追求。盡管她們的身上帶著父權制的印記和作家中產(chǎn)階級保守思想，但在那個金錢至上、道德淪喪、信仰失落的社會，作家賦予筆下理想女性人物身上人類種種的美好品質，體現(xiàn)了他對真、善、美的執(zhí)著追求。

注釋：

①②③?查爾斯·狄更斯（英），榮如德（譯）.霧都孤兒［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223-273.

④⑤⑥查爾斯·狄更斯（英國），莊繹傳（譯）.大衛(wèi)·科波菲爾［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227-852.

⑦?查爾斯·狄更斯（英國），曾克明（譯）.雙城記［M］.?？冢耗戏匠霭嫔纾?997：87-99.

⑧申家仁.大衛(wèi)·科波菲爾：自我的解脫與補償［J］.佛山大學佛山師專學報，1990（03）：32.

⑨拉曼·塞爾登（英國），劉象愚，陳永國（譯）.批評理論：從柏拉圖到現(xiàn)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510.

⑩柏拉威爾（英國），梅紹武（譯）.馬克思與世界文學［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0：548.

I561.074

A

1005-5312（2016）08-0001-02

2013年度廣西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立項項目“狄更斯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及其思想內涵”（SK13LX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