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夢

牛順子從噩夢中醒過來，他夢見父親賣掉了大水牯。牛販子牽著大水牯走，他哭喊著在后面不停地追，不管他跑得多快，牛販子牽著牛總是比他跑得更快。追著追著他就醒了，醒來時(shí)眼角還掛著淚滴。

昨夜吃晚飯時(shí)，父親同母親商量出去打工的事。為了能打工掙錢，又不拖累這個(gè)家，父親打算把家中唯一的大水牯賣掉。賣牛的錢用一部分來做外出打工的路費(fèi)，另一部分留給牛順子讀書零用。

“不能賣牛！”父親剛說出賣牛的話，母親還沒有表態(tài)，牛順子就搶著說。

“不要你多嘴?！备赣H斥責(zé)牛順子，“大人說話小孩子少來插嘴?！?/p>

“我們家耕田的活兒都靠那頭大水牯，你把它賣了，春種我們到哪里去找牛來犁地？”母親憂心地說。

“現(xiàn)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不賣牛我就沒有路費(fèi)出去，不去打工我們欠的債到什么時(shí)候才能還清？先把牛賣了，春種你去借別人家的牛來使幾天。等我外出打工掙到錢，我們再買頭牛來養(yǎng)，或者就干脆買一臺耕作機(jī)，還省事又省力?！备赣H的話讓牛順子感到了一種恐慌，特別是父親對賣牛的決絕和對未來的憧憬，更是讓牛順子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難受。

“牛是我放大的，不能你們說賣就賣了，我不準(zhǔn)賣！”牛順子趁父親去點(diǎn)煙的時(shí)候又冒了一句。

“你……”父親氣得一口煙堵在了喉管內(nèi)，憋了好久都沒有把哽在喉管里的話吐出來。

“他爹?！蹦赣H急忙勸止要?jiǎng)优母赣H，然后對牛順子說：

“順子聽話。不賣牛你爹就沒路費(fèi)出去打工，你爹不去打工，我們家就沒錢來修新房子，也沒錢幫你買新衣服，買學(xué)習(xí)用具，更沒錢買肥料種莊稼?！?/p>

“我不要新衣服，我也不想讓你們出去打工，沒錢我可以不去上學(xué)，在家?guī)湍銈冏鍪虑椤５?，媽，你們不要賣牛好嗎？我求你們了，讓牛和我做伴，和我一道守家?！迸ｍ樧右贿吙拗?，一邊向父母求情。

“你跟我再說一遍？”父親氣得揚(yáng)起手中的煙桿，要不是母親攔得快，那腳拇指大的煙斗或許就落在了牛順子身上。父親氣咻咻地用手指著牛順子說：

“我出去打工是為了這個(gè)家好，也是為了你以后的日子更好過一點(diǎn)。不去打工，我們家的新房子從哪里來？家里的用度和人親客往從哪里出？你還不想出去讀書，你不讀書，長大后只會跟我們一樣受窮，一樣沒出息，我們養(yǎng)大你還有什么用？”

見父親動怒，牛順子閉緊了嘴巴。雖然心中很委屈，可他知道，再繼續(xù)頂撞父親，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招致一頓毒打。

山村的冬夜漫長而又難捱，屋外漆黑一片，只聽見山風(fēng)打著長長的唿哨，撞在山野的樹上或巖石上，發(fā)出一陣比一陣緊迫的嘶叫。牛順子躺在床上難以入睡，心情煩躁的他不想聽到屋外傳來的風(fēng)聲，風(fēng)聲卻一陣陣轟進(jìn)他的耳鼓，讓他難以入眠，更讓他感到寒冷和恐懼。十二歲的他是無法理解父親心情的，這些年，山外的日子雖有了巨大的變化，可山里的生活仍過得很艱難。雖然不再缺吃穿，但缺錢用。不出去打工的人家用錢，只能指望養(yǎng)點(diǎn)兒牲口賣，或者賣點(diǎn)兒多余的糧食。今年牛順子家養(yǎng)了六頭豬，沒想到剛?cè)肭锞筒∷懒巳^，有三頭用來安葬了去世不久的爺爺后，牲口圈里除了頭牛，就什么都沒有了。家里倒是有一些剩余的糧食，但賣不出錢，一斤糧食才一塊五角左右，不知要賣掉多少斤糧食，才能湊夠父親外出打工的路費(fèi)和開春的花費(fèi)。牛順子的奶奶死得早，家里只有爺爺和他們住在一起，牛順子的父親早想出去打工，爺爺卻一直在生病，家中離不開人，才打消了這個(gè)念頭。前不久爺爺去世了，安葬了爺爺后，家中又欠下了一筆不小的債，無奈之下，父親才和母親商量賣牛做路費(fèi)外出打工。

牛順子家的牛跟了牛順子六年。六年前這頭牛出生不久，母牛就病逝了，牛順子的爺爺把小牛抱進(jìn)屋，熬米漿喂養(yǎng)它，讓它同人做伴。牛順子小的時(shí)候，爺爺去放牛都愛帶著牛順子。爺爺常把牛順子放到牛背上，然后牽著牛慢慢往坡上走，待牛吃飽后，又牽著牛馱著牛順子慢慢走回家。牛順子再稍大一點(diǎn)，爺爺就把牽牛上坡吃草的任務(wù)交給了牛順子。從那以后，牛順子與這頭牛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

牛是牛順子最親密的朋友，牛天天圍著他轉(zhuǎn)。牛去山上吃草或下田勞作歸來，看不到牛順子，它就會變得煩躁不安，并在院子中徘徊不肯入圈。見到牛順子，牛就會歡快地跑過去，圍著牛順子不停地撒歡，直到和牛順子鬧夠了，才乖乖地走進(jìn)牛圈。

牛長大后，爺爺把牛交給父親，讓父親把牛調(diào)教成了會拖犁耕地的耕牛。這期間，牛順子也背起書包，踏上了上學(xué)讀書之路。盡管時(shí)間和空間都拉開了一段距離，但牛順子和牛的感情并沒有改變，相反還多了一絲牽掛。在校讀書的牛順子，仍時(shí)時(shí)想著這頭牛。別人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都是邊玩邊往家走，牛順子則在回家的路上采上一大捆嫩草，拿來給牛晚上食用。牛更是對牛順子親熱得不行，只要看到牛順子，如果是在田里干活，也會不顧拿著鞭子的父親吆喝，都要停下步伐，對牛順子親熱地叫上幾聲，和牛順子打過招呼后，才繼續(xù)干活。牛如果在坡上休息吃草，牛順子走到它旁邊，它就會把頭低下來，讓牛順子踩住它的角，攀到它的背上。待牛順子在牛背上坐穩(wěn)后，牛就會馱著他一搖一晃地行走在山道上。牛順子的放牛生活，都是在牛背上度過的。牛似乎也很樂意讓牛順子騎到它背上，每當(dāng)牛順子騎上背，它就會高興地叫幾聲，然后才一搖一晃地帶著牛順子往坡上走。

牛和爺爺也有很深的感情，這頭牛是爺爺看著它長大的，如果爺爺還在世，爺爺肯定也不會讓父親把牛賣掉。牛順子的話父親可以不聽，爺爺?shù)脑捀赣H卻不能不聽。爺爺過早離開了人世，這個(gè)家就由父親做主了，母親樣樣都聽父親的，父親面前，根本就沒有牛順子說話的機(jī)會，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是白說，父親根本不聽。

父親下定決心要把牛賣掉。一大早，父親就外出去聯(lián)系牛販子來家買牛，臨走前，父親囑咐放假在家的牛順子，叫他起床后將牛趕到山坡上去放牧，讓牛放風(fēng)吃草。想到牛將被賣掉，牛順子心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父親出門后他仍賴在床上不愿起來。母親升火熱水喂過牛，又將洗臉?biāo)疅岷?，到床邊催了好幾次，牛順子才懶洋洋從床上爬起來?

牛順子洗好臉，母親已架好甑子準(zhǔn)備蒸早飯。牛順子來到灶邊，母親從灶洞里掏出一個(gè)熱乎乎的飯團(tuán)，塞到牛順子手里，吩咐道：

“快點(diǎn)兒放牛去坡上吃草。讓你爹來到家看到你這種樣子，他又要揍你一頓。”

牛順子把飯團(tuán)放到鼻子邊嗅了嗅，一股清新誘人的烤飯團(tuán)香味立即浸進(jìn)他的胸腔，讓他生出了就想立刻把飯團(tuán)吃掉的欲望。牛順子還是舍不得立刻吃掉飯團(tuán)，他把飯團(tuán)從口邊拿開，問母親要來一個(gè)舊塑料袋，把飯團(tuán)仔細(xì)包好，揣進(jìn)了貼身的衣袋里。

背上鐮刀，牛順子用手壓了壓裝在貼身衣袋里的飯團(tuán)，向牛圈走去。牛還躺在溫暖的草窩里反芻食物，牛順子打開圈門，牛才停止咀嚼，從暖熱的草堆中站起來，慢慢踱到牛順子身邊，伸出長長的舌頭，向牛順子臉上舔去。牛順子一邊躲著牛的親昵，一邊用手拍了拍牛的背脊，牛這才戀戀不舍向圈門口走去。

走出圈門，牛又像以往一樣，習(xí)慣性地在圈門前停下來，待牛順子走到身邊，它把頭低下來，這是要牛順騎到牛背上的表示。牛順子這次沒有用腳去踩牛角，而是用手愛憐地摸了摸牛的兩個(gè)犄角，再輕輕地拍了拍牛的兩腮，然后站到旁邊，用手使勁兒拍了拍牛的背，示意牛往前走。牛見牛順子沒有要騎它的意思，才甩了甩尾巴，慢慢悠悠地向山坡上走去。

冬天的山坡上是一派枯黃，生命的衰退，早霜的侵蝕，以及牲口們的反復(fù)踐踏，山坡上的草干枯得只剩下一茬茬光禿的草樁。從寨子里涌出來的牛們，一到山上就四處散開，到處游走，仔細(xì)尋找和舔食那些殘存的枯草。

牛順子同幾個(gè)放牛的伙伴，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牛順子把父親要賣牛的消息，告訴了同他一起放牛的伙伴們。

“我家那頭水牯牛也要被賣掉了，我爹說只有把牛賣了，過完年才有錢送我哥和我姐到縣城去上學(xué)。”大狗說。

小六也幽幽地說：“我爹也要把我家那頭漂亮的小牯子牛賣掉，他說要把牛賣了，才有錢做路費(fèi)跟我媽出去打工。爺爺不準(zhǔn)賣，我爹和他在家吵了一架?！?/p>

牛順子隨手折下一棵小樹枝，用力向一蓬荊棘抽去，傷心地說：

“我真舍不得，賣了牛，我們家就沒有牛喂了?！?/p>

聽了牛順子的話，小伙伴們也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對大人們賣牛的事議論起來。大狗用腳向草地中的一顆小石子踢去，石子“啪”地一聲落在遠(yuǎn)處的草地上，然后他對伙伴們說：

“要是我們有辦法讓大人不賣牛就好了?！?/p>

大狗的話把伙伴們都說得閉緊了嘴巴，過了一會，永勝說：

“大人們賣牛是為了錢，去打工也是為了找錢，要是我們能幫大人找到錢，大人們就不會賣牛，更不會拋下我們出去打工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在他們的印象中，“掙錢” 是大人的事情，與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對于永勝提出的這個(gè)問題，他們之前并沒有想過，現(xiàn)在他們更不知道怎么辦。

過了一會兒，一位叫五九的小伙伴說：

“我們?nèi)フ夷径u，我爹說野木耳在山外能賣到好多錢?！?/p>

聽了五九的話，小伙伴們都興奮起來，但永勝卻給他們潑了一瓢冷水。

“木耳只在春天生長，而且要下雨天才有，這么冷的冬天，我們到哪里去找？”

又有人提議道：

“要不，我們?nèi)ネ谏剿庂u，野山藥在山外也能賣到好價(jià)錢?！?/p>

大狗說：“我爹以前挖野山藥賣，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去挖山藥了，好挖的地方都全部被人挖遍了，那些不好挖的地方，大人都挖不出山藥，我們小孩子更是挖不出來?！?/p>

一個(gè)個(gè)的想法被提出來，又一個(gè)個(gè)被否定，看著這么多想法都行不通，大家都一籌莫展起來。隨后，大家都陷入了一種無奈的沉默中。

“牛打架啦！牛打架啦！”

就在這時(shí)，山坡上傳來了急促的呼喊聲，大家急忙丟下正在討論的話題，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向山坡上跑去。跑到半坡的一塊兒草坪邊，牛順子一眼看到自己家的牛，與一頭和它一般大的水牯牛正打得難解難分。兩頭牛都紅著眼睛怒視著對方，頭上的角時(shí)不時(shí)地向?qū)Ψ阶矒簦亲矒舭l(fā)出的鏗鏘聲，將爭斗的場面渲染得很壯烈。兩頭牛都流血了，雙方你來我往打斗了若干個(gè)回合，誰也不肯認(rèn)輸，誰也不肯讓步。

牛順子拿著牛鞭準(zhǔn)備過去將牛打開，永勝拉住他，不讓他過去，說?，F(xiàn)在斗得正兇，除非有一頭戰(zhàn)敗，否則誰也無法把它們分開。永勝說：

“現(xiàn)在鼓搗把它們分開，發(fā)怒的牛還會轉(zhuǎn)頭來攻擊人。”

牛順子說：“不分開它們，它們都要被打傷……”

說到這里，牛順子忽然記起早上放牛時(shí)媽媽說，父親去找人來看牛，準(zhǔn)備就在這幾天把牛賣掉。一想到父親很快就會把牛賣掉，牛順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忽然間他生出了這樣一個(gè)念頭：干脆就讓牛狠狠打一架，最好打狠一點(diǎn)兒，傷得厲害一點(diǎn)兒。牛傷得大，父親就沒辦法把牛賣出去了。有了這種想法后，牛順子的心就不再著急了，然后和其他放牛的孩子一道，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山坡上，看著兩頭牛打架。牛順子雖然不希望自己家的牛輸，但他希望它受傷，傷得越重越好。

兩頭牛從大清早打到中午太陽當(dāng)空，鼻子發(fā)出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頭互相撞擊的速度也越來越慢，角的撞擊聲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鏗鏘有力，但還是沒有停戰(zhàn)的跡象。戰(zhàn)斗力減弱，并不能代表胸中的怒火就此化去。兩頭牛站在草坪中間，看著像是在休息，卻仍紅著眼怒視著對方，誰也不肯退后。突然，牛順子家的牛尋到對方一個(gè)破綻，瞅準(zhǔn)機(jī)會用力一頂，對方的牛反應(yīng)慢了半拍，一屁股坐到了土坡上。見對方倒地，牛順子家的大水牯把角一松，后退三步，用防御的姿勢看著對方，等待對方從地上站起來。

倒地的牛從地上站起來后，沒有再進(jìn)攻，而是掉過頭，怏怏地向山坡的另一邊走去。牛順子家的牛獲勝了，但也受傷不輕。見到對方敗退，牛順子家的牛也掉過頭，蹣跚地向山坡的另一邊走去。

見自己家牛的右眼角受傷，牛順子尋了一把木葉，為牛擦拭傷口流出的血。此時(shí)，大水牯一掃剛才的兇性，溫馴得如同一個(gè)聽話的孩子，聽任牛順子為它擦洗傷口，用蜘蛛網(wǎng)為它敷傷止血。

幫牛擦凈頭上的血跡，敷好眼角的傷口，松了一口氣的牛順子突然感覺到了饑餓。他把飯團(tuán)從衣袋中取出來，揭開裹住飯團(tuán)的塑料袋，一股馨香就飄進(jìn)了鼻腔中。飯團(tuán)的馨香不光吸引了周圍伙伴們的目光，也吸引了牛的目光。見牛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牛順子努力吞咽了幾口口水，把飯團(tuán)掰開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喂進(jìn)了牛的口中。

晚上父親回到家中，看到牛受了傷，氣咻咻地對牛順子吼道：

“你是怎么看牛的，牛打架你也不會去趕，讓牛傷成這個(gè)樣子！”

父親責(zé)備完牛順子，就到圈中把牛牽到院子中，叫母親打來一盆鹽水，仔細(xì)地為牛清洗眼角的傷口。父親一邊幫牛清洗傷口，一邊責(zé)備在旁邊幫忙的母親：

“你在家也不好好管管，讓牛傷得這樣重。明早買牛的人就來了，傷成這樣就沒法再賣出好價(jià)錢?！?/p>

見父親仍在氣頭上，母親一邊示意跟在她身旁的牛順子走開，一邊對父親說：

“那就先不忙賣吧，反正你也要到過完年后才出去，我們可以再慢慢想別的辦法?！?/p>

父親嘆了一口氣說：“唉，也只能這樣了?？晌覀冇帜芟胧裁崔k法，想到辦法我也不會那么急著把牛賣了。這牛正是好使的時(shí)候，賣了我也覺得很可惜?！?/p>

看到牛順子站在遠(yuǎn)處逗狗玩，父親對牛順子吼道：

“順子你給我聽著，這段時(shí)間仔細(xì)把?？春茫僮屌Ｈゴ蚣苁軅?，我就要抽斷你的腿?！?/p>

盡管受到父親的責(zé)罵，牛順子聽到父親說暫時(shí)不把牛賣掉，心中還是很得意。他想，假如能夠阻止父親賣牛外出打工的念頭，就是被父親狠狠暴打一頓也心甘情愿。

冬天的山野看上去光禿禿的，收完莊稼，勤懇的莊戶人家把莊稼地重新翻犁了一遍，留待雪水浸泡過后，來年再重新耕犁就容易得多，種出來的莊稼也少受病蟲侵害。站在山坡上，山腳下的景色一目了然，那些油黑的石頭，夾雜在耕犁過的田土中間，東一片西一片，顯得雜亂無章，看上去也顯得很荒涼。這段時(shí)間，牛越來越難找到草吃了，整個(gè)山坡看上去很荒蕪，只有那些山溝邊的低洼處，那些很難被注意到的背陰處，以及那些險(xiǎn)峻的高巖上，才看到一些零星的綠草，在枯黃的世界里，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綴著這片蒼茫的山野。

每天放學(xué)，牛順子都會把牛牽到山坡上去找草吃。牛受傷后，牛順子對牛就更加上心，除了盡量帶牛到那些有草的地方去吃草。放牛的同時(shí)，他還要鉆荊棘蓬，攀登高巖，搜尋那些泛綠的芭茅草，背回家供牛晚上食用。為了避免牛再去打架，也為了讓牛能多吃到一些青草，牛順子不再和伙伴們一起放牛。每天他都是獨(dú)自把牛趕到一些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山溝，一邊讓牛吃草，一邊尋找?guī)Щ丶业哪郯琶┎?。然而冬天那點(diǎn)殘存的綠實(shí)在太可憐了，不幾天，牛順子在村子附近的大山上，已經(jīng)采割不到要帶回家晚上喂給牛吃的芭茅草，他不得不改變線路，每天都把牛牽到距離村子很遠(yuǎn)的大山上去放牧。

牛順子第五次站到鷹頭巖下，注視著那片長在半巖的芭茅蓬，芭茅盛開的花粉成熟后，被風(fēng)吹到巖下，堆積成了厚厚的花絮堆。鷹頭巖所在的大山由于距村子比較遠(yuǎn)，幾乎沒有人到這個(gè)地方來放牧，平時(shí)更沒有人會到這個(gè)地方來采割芭茅草。冬天，很多地方的嫩芭茅草都被采割光了，而鷹頭巖上的這蓬芭茅草，生長在高高的巖頭，地勢險(xiǎn)要，人畜無法夠到，在一片枯黃中，能夠看到很多碧綠的嫩葉。風(fēng)從巖上吹過，吹開那些枯黃的老根老葉，那片片嫩綠的葉子就會從風(fēng)中舒展開來，以一種婀娜多姿的優(yōu)美動作，不斷地誘惑著巖下邊牛順子的眼球。每次站到鷹頭巖下，牛順子都試圖攀上巖頭，去采割那些誘人的嫩芭茅草，但連著試過好多次都是無功而返。今天站到巖下的牛順子準(zhǔn)備再次嘗試爬上鷹頭巖，經(jīng)過好幾天的觀察，牛順子發(fā)現(xiàn)只要能爬上半巖那棵橫長出來的樹，踩到那棵樹上，就可以從那棵樹再攀到另一棵樹，再從另一棵樹往上攀，攀到第八棵小樹上面，就可以夠著那蓬芭茅草了。牛順子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興奮起來，他從樹林中砍來一棵小樹，豎靠在巖壁上，讓小樹同半巖那棵樹靠在一起。沿著靠在巖壁上的小樹，牛順子輕松地爬到了半巖那棵橫長出來的樹上。

牛順子攀著那些從巖縫中長出來的樹，小心翼翼地沿著一棵棵樹，慢慢地向巖頭上的芭茅蓬靠近。芭茅長在巖頭的凹縫處，這里人和動物都無法光顧，芭茅的長勢特別茂盛，老的芭茅桿和新長出的嫩芽，密密麻麻擠成一片，在巖下看的時(shí)候只看到一蓬，上到巖頭后，就看到了一大片?？拷琶┡睿ｍ樧硬虐l(fā)現(xiàn)，芭茅蓬里新長出來的嫩芽，比在巖腳下看到的更多，讓他更加欣喜若狂。

牛順子身體緊貼巖壁，腳踩在巖縫里長出來的小樹上，左手緊緊抓住樹干，右手伸出去，抓住眼前不遠(yuǎn)處的芭茅桿，準(zhǔn)備把腳挪到芭茅蓬上去。誰知道，芭茅蓬的邊沿只是一層浮土，無法承受他腳的重量，他伸出去的腳剛踩上去，土就掉了下去。隨著腳下的土塊掉落，牛順子的身子一晃蕩，左手抓住的小樹突然斷裂開來，牛順子的身子連同小樹，一起墜落到了巖下。

在巖下不遠(yuǎn)處吃草的大水牯來到牛順子旁邊，用嘴不斷觸吻牛順子，它的嘴上、鼻子上、腳上，都沾著牛順子身上流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