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新
晚上經(jīng)過白街,我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前面。因為離路燈比較遠(yuǎn),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我能看出她的身材。她的身材好,高挑。而且她穿的衣服也好看。是黑色的。我喜歡黑色。
白街的晚上,行人稀少,燈光的本身也晦澀,但是我必須得穿過大半條白街,才能抵達(dá)我的去處。記得很多年前老人家有過一句話,叫“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對這十二個字十分贊賞,曾分別抄在十幾個筆記本的扉頁上,有的送了人,有的還留在自己手里,等待送人。比如現(xiàn)在我懷里就揣了這么一個筆記本,準(zhǔn)備送給我今晚將要見到的那個人。
我贊賞這十二個字的原因不言自明。它們能激勵我一次一次地穿梭往來于像白街這樣晦澀陰暗的街道上,尋求我心中的無限光明,去達(dá)到理想的光輝的人生境界。
好像這些和我眼前的那個女人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可是,這女人和我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站在白街的一個點上,而我只不過是經(jīng)過白街。這之間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僅僅是,我得從她身邊走過去。如此而已。
在擁有幾十億人口的世界上,誰敢保證自己不從別人的身邊走過去呢?
如果非得牽強(qiáng)附會的話,只有一點比較雷同,那就是我喜歡黑這種顏色,而她的衣服剛好是黑色的。
我決定不再啰唆了。我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向著我的既定目標(biāo)行走,經(jīng)過昏暗的白街,到一個光明的去處。這有什么錯誤嗎?
和女人的交匯錯開處,其實離她的本體還有近三米的距離。這可能也是這條街道的寬度。我是說,現(xiàn)在,她站在街道的一側(cè),而我走的是另一側(cè)。這么說來,我們連交匯錯開的點都不存在。喜歡黑色還不好辦?閉上眼睛,到處都是黑色了。
好了,我馬上就要走過去了,我馬上就要看不見她了。我松了一口氣。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噗——就是這樣。但是,就在我松了一口氣之際,一個聲音徑直向我撲過來,“喂,你站下了!”
這聲音一撲進(jìn)我的耳朵里,我真的就站下了。其實我可以不站下的,可是不知為什么我就站下了。我一臉的迷糊,“你是叫我站下嗎?”
“這不是沒話找話嗎?”她的臉朝著我,“目前這里只有你和我。不叫你,難道我叫電線桿子呀?”
“電線桿子明明是站著的么,你就是不叫它站下它也不會走路?!蔽疫€是一臉迷糊,“你看見有走路的電線桿子嗎?”
“沒看見。你吶?”
“我也沒看見。”
“這不就是了嗎?我不是叫電線桿子,我是叫你。”
“叫我?我又不認(rèn)識你。我走我的走,你站你的站,我又不認(rèn)識你?!?/p>
“不認(rèn)識我?”她嘻了一聲,“不認(rèn)識我你那么一種眼神兒看我干嘛?還你走你的走我站我的站呢!話都不會說了?!?/p>
“我看你了嗎?我急著走路,我看你了嗎我?”我有些不服氣,“那么一種眼神兒是哪么一種眼神兒?”
“你當(dāng)然看了。你一邊走路一邊看,還差點兒讓石頭崴了腳。至于那么一種眼神兒是哪么一種眼神兒,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過了。一個精力旺盛喜歡夜游的男人,看一位美麗如花瓶氣質(zhì)高貴的女孩子,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兒?你自己說?!?/p>
我想了一下,沒想出來。再想一下,想出來了。我老老實實地說,“那應(yīng)該是一種如饑似渴、飛蛾撲火、老鷹對小雞、老貓對魚、酒鬼對酒、煙民對煙、官僚對權(quán)、腐敗分子對金錢……的眼神兒……”
她嘻的一下又笑了,“坦白了吧?你終于坦白了你內(nèi)心對我的念頭了吧?剛才還說那個那個這個這個呢,我就不信你會不交待?!?/p>
“我不是對你的。我是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那么?!蔽矣行┘?,“我又不是說我自己,我又不是說……再說,我又沒走到你眼前。連我都看不見你的眼神兒,憑什么你能看見我的眼神兒?你又不是貓眼?!?/p>
“你說對了,我不是貓眼??墒?,男人一有這樣的眼神兒,眼里立刻就放射出光芒來。這叫欲火中燒。欲火一中燒,轟轟烈烈,誰還看不見?而我的眼里是一潭清水,當(dāng)然你看不見了。”
“我沒有欲火中燒。我又不認(rèn)識你?!蔽彝?,還是看不清她的臉。“我不認(rèn)識你,我怎么能會欲火中燒?”
“這和認(rèn)不認(rèn)識沒有關(guān)系。一個強(qiáng)奸犯,他強(qiáng)奸的還不都是他不認(rèn)識的?認(rèn)識的他敢強(qiáng)奸?除非完事兒后再殺人滅口?!?/p>
“我不是一個強(qiáng)奸犯,我沒有強(qiáng)奸過!”我真急了,我臉上發(fā)燒了,“我是一個好人!”
“好,你不是強(qiáng)奸犯?!彼土艘宦暎f,“一個嫖客,他去嫖時,還不是盡量去嫖他不認(rèn)識的?嫖了認(rèn)識的,萬一露了餡兒,那不就身敗名裂了?”
“我不是一個嫖客,我沒有去嫖過!”我更加急了,我更加臉上發(fā)燒了?!拔沂且粋€好人,你不要污辱我的人生清白。”
“那你想沒想過……嫖?”
“沒想過。”
“你再想一想,如果那個女孩無比美麗、無比純潔、無比動人,你一見鐘情了,你墜入情網(wǎng)了。她答應(yīng)你讓你跟她那么那么,那你還想不想……那么她,和她化為一體?”
我想了一會兒。我的嘴里有些發(fā)干,我有些口渴。我沿著她說的這條路往下想,結(jié)果我更口渴了。我為人誠實厚道,我不會說假話,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對她說,“想。我想……”
她又笑起來。她向我走過來,“你終于承認(rèn)你想了吧?你終于說你那么想了吧?早這么說呀你,早說了省我多少口舌?!彼叩轿疑磉?,用手拉了我一下,“走吧你。”
這時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她長得不難看,甚至還有幾分漂亮。年紀(jì)也不大。我二十七,她頂多也就二十四五吧??瓷先ニη寮兊模駛€剛上到四年級的大學(xué)生。
可她的舉動卻嚇了我一跳。她拉著的是我的一只手。她的手雖說軟軟的,卻比較涼。我掙了一下,沒有能掙開?!吧夏膬貉??”我問了她一句。我不知道她想上哪兒。
“還能上哪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呀?!?/p>
“找個沒人的地方干啥?”
她嗤了一聲,“你不是想嗎?想就跟我走唄。”她的目光里面這時有些東西在呈漂浮狀態(tài)。“你這個人,怎么這么這么呀?”
“我想?我想什么了?”
“你真糊涂還是裝糊涂?你不是想嫖我一回嗎?”
“我沒想嫖你一回。我又不是嫖客?!?/p>
“等嫖完了,你不就是嫖客了嗎?”
“可我不想做一個讓人指指點點的嫖客。我又不是個老總、經(jīng)理、局長、部長什么的大干部?!?/p>
“不做嫖客也行,你可以強(qiáng)奸了我。”她嘻嘻笑,“不過強(qiáng)奸是要多付一倍小費(fèi)的,如果撕壞了衣褲還得溢價百分之二十賠償?!?/p>
“我不想強(qiáng)奸你。我又不是強(qiáng)奸犯。”
“等強(qiáng)奸完了你不就是強(qiáng)奸犯了嗎?”
“可我不想做窮兇極惡的強(qiáng)奸犯。我舅舅又不是公安局長,法院院長也不是我二姨夫,市長也不是我叔叔?!?/p>
我明白她是誰了,不,應(yīng)該說我明白她的職業(yè)了。忽然我生氣地甩開她的手,“你想工作就去找別人吧。你這種工作我做不了。我是好人,忙著去尋找光明。穿過黑暗走過曲折,我心中只有光明!”
“可我不想和別人工作,就想和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我楊……的性格品質(zhì)?!?/p>
我沒理會她,邁開大步向前??墒遣抛叱鋈ノ迤卟?,我就不得不停下來,不敢再往前走了。因為她說出那么一席話了。她說,“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再往前走,你這一生一世就徹底完蛋了?!?/p>
這后面的一句話很能嚇唬住一個人,尤其像我這樣平日謙虛謹(jǐn)慎、積極要求進(jìn)步的年輕人。因為前途雖然是光明的,但倘若一個人徹底完蛋了,有個光明的前途又有什么用?一泡狗屎,它的光明前途是什么?狗屎,還是一泡狗屎!
所以我不敢再往前走了。
我得問明白了再走。別一不小心把自己給走成一泡狗屎。
我于是轉(zhuǎn)過身來,很小心地問她,“你說我再往前走……我這一生……就徹底完蛋了。我走路,怎么會徹底完蛋了?”
“你不明白吧?”
“我是不明白?!?/p>
“好,那我告訴你。這其實十分簡單,卻又十分行之有效。”她說,“你回到我身邊來,我認(rèn)真地告訴你?!?/p>
為了能弄明白,我只能回到她身邊去。
看見我走回來,她笑了,“你一走,我立刻就一邊撕扯自己的衣服頭發(fā),一邊大聲喊叫,‘快來人吶,流氓強(qiáng)奸良家處女啦——相信馬上就會有正義勇敢的朝陽群眾,從四面八方潮水一樣沖出來。在朝陽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你還有路可逃嗎?”
“如果我是……那我肯定就徹底完蛋了,被人抓住,手銬一上,關(guān)上十年八年,這一生一世就徹底……了。”我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可是,我不是強(qiáng)奸犯,我也沒有強(qiáng)奸你。連手指頭都沒動過你一下。”
“這很好辦,很簡單。你一走,只要我一喊叫,你肯定會夾著尾巴逃吧?”
我想了想,“我會夾著尾巴逃的,如果我長著一條尾巴的話。可我不是貓,也不是狗,我沒有一條可以用來夾著的尾巴?!?/p>
“這是比喻,笨蛋!”
“就算是比喻吧,那又怎樣呢?”
“你一逃,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你心虛?!?/p>
“我的心沒虛?!?/p>
“心沒虛你逃什么?”
“我沒逃,我不是站在這兒嗎?”
“真笨,我要是那么一喊呢?”她有些著急,恨不得立即就給我開了竅?!澳阆胂?,我那么一喊呢?”
我想了想,“你那么一喊,我還是得跑。三十六計,走為上么?!?/p>
這一次她比較滿意,臉上也露出輕松的笑容。“你一跑,立刻就會被抓住。就算你矢口否認(rèn),說你沒強(qiáng)奸我,可我頭發(fā)也散了,衣服也破了,一副慘遭強(qiáng)暴的形象。人民同情弱者,法律同情弱者。那時候,你再想想,你會有個什么樣的下場?”
我不愿意再想,“我不想了。這么想太累腦子,干脆你自己說出來吧?!?/p>
“下場那么一目了然你都不去想。讓別人替你想,你長個腦袋好做什么呀你。不是腦積水吧你?”
“你才腦積水呢!你還腦膜炎、小腦萎縮大腦結(jié)石呢!”
我急了,她也急了。“你這人怎么張口就罵人呢?平日你爸你媽都怎么教育你的?出口就傷人,一點兒男子漢風(fēng)度也沒有。”
我想想自己剛才的確沒有了男子漢風(fēng)度,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我罵了你是我不對,給你賠個禮道個歉。”
“這還差不多?!彼樕胶拖聛?,“剛才我說到哪兒了?”
“你說到……”我想了想,“你問我會有一個什么下場?!?/p>
“噢對!”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你說,你會有一個什么下場?”
“下場這個詞兒太那個了?!蔽艺埱蟮?,“你是不是換一個比較溫柔的詞兒?”
她還挺容易溝通,“要不就用結(jié)果這個詞兒吧。結(jié)果,開花結(jié)果。嗯,這個比較溫柔吧?”她說,“你會有一個什么結(jié)果?”
“不知道。我想不出來?!?/p>
“再想想?!?/p>
“我真想不出來?!?/p>
她有些泄氣了,“告訴你吧,你的結(jié)果是沒有好下場?!?/p>
“又來下場了,不是說好換個詞兒么?”
“那好,你的下場是沒有好結(jié)果?!?/p>
我也泄氣了,“好好,隨你怎么說。跟你嘴皮子磨了半天,你沒事兒了吧?沒事兒了我走啦,我那么忙,耽誤不起啊?!?/p>
她拿一雙眼看我。
我伸手拍拍她的肩,“你這女同志還不錯,有空咱再聊。”我轉(zhuǎn)身向前面走去。雖然聊得有點兒意猶未盡,可我今天真的有事兒忙,沒有辦法。
走了十幾步她在后面問,“哎,你這個人,忙什么去呀你?”
“給人送一樣?xùn)|西?!?/p>
“是給你女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驚奇,轉(zhuǎn)過臉來看她?!澳愫退峭瑢W(xué)嗎?她對你提起過我的名字嗎?”
她臉上原先笑吟吟的。她一步一步趕上我的腳步,臉上忽然又不笑了,“媽的,光顧得去會你女朋友,你就不管我了?”
“我管你?我怎么管你?”我莫名其妙起來?!拔矣植徽J(rèn)識你,連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p>
“可你強(qiáng)奸了我。強(qiáng)奸了我你拍拍屁股就這么走了?”
“我沒強(qiáng)奸你呀?你看我,衣表一新,雙手插在褲兜兒里,怎么像強(qiáng)奸過誰的狼狽不堪的表情呢?”
“那你是嫖了我。嫖了我,你拍拍屁股就這么走啦?”
“我沒嫖過你。你看我,這么從容,這么不迫,走起路來像一個優(yōu)秀的時代青年,怎么會做那種下流的勾當(dāng)呢?”
“你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p>
“我沒拍屁股。我從來就不拍屁股。要拍我就拍大腿?!?/p>
“那你也不能就這么走了。再說,拍拍屁股是形容詞,不一定是你真拍了屁股。”
“好,是形容詞?!蔽尹c點頭,表示認(rèn)同,“那你說我該怎么走?用手爬著走?可惜那是王八不是我?!?/p>
“反正你糟蹋了我,你得付一定的報酬。沒有美元,人民幣也行啊。”
“我沒糟蹋你,你不能污辱我的人生清白。一個人的人生清白不是用金錢能收買回來的?!?/p>
“你說你沒有。你是不是覺得你沒那么我付報酬是吃虧了?”她抓著我的胳膊,“那你跟我走,找個沒人的地方,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后再付我報酬好啦?!?/p>
“我是個正經(jīng)人,不想和你發(fā)生那種關(guān)系?!?/p>
“明明剛才你還說你想的么。”
“我說過了嗎?”
“你說了?!?/p>
“噢!”我拍拍自己的腦袋,“我是說了??晌覜]說想和你?!?/p>
“那你想和誰?”
“我女朋友,李、李那個我不告訴你。”
她一下子傷心了,“你看看我。你說,我長得不好看嗎?”
我讓她的臉對著路燈的光,認(rèn)真看了一會兒說,“還行吧,還比較好看?!?/p>
“比你那個李、李什么呢?”
“你別和她比。本來你也可以和她比比的,但是你還是不要和她比較了?!?/p>
“不比較就不比較,反正我又沒見過她。你就是把她吹得天花亂墜,我也弄不清事實真相。還是說說咱們之間的事兒吧。”
“咱們之間?咱們之間有什么事兒?”
“又想賴賬了吧你。你們老爺們兒,一個個從外表上看像是敢做敢當(dāng)?shù)哪凶訚h,怎么一到這份兒上,都死乞白賴了呀?”
“你這話是怎么說的?”我的急又上來了,“我賴你什么賬了?我怎么死乞白賴你了?你說清楚了,還我一個公道。”
我急,她竟然比我還急,“別胡攪蠻纏了你好不好?我已經(jīng)浪費(fèi)了這么長的時間在你身上。你還是快些人賬兩清,該做什么去做什么。至于公道么,廣告里說‘人間自有公道,你去找人間要好了,我沒有。”
“人賬兩清?咱們怎么人賬兩清?”
“你嫖我一回,付我人民幣二百五十元?!?/p>
“我不想嫖你?!?/p>
“那你強(qiáng)奸我一回,付我二百五的二倍五百元人民幣,外加衣服磨損費(fèi)共計人民幣九百八十元?!?/p>
“我也不想強(qiáng)奸你?!?/p>
“那你付我錢。照嫖價付吧。少算你兩個,二百四十七,行吧?夠意思吧?”
“可我并沒有嫖你。”
“你是有嫖我的思想,因為怕勞累,沒有付諸行動。但其結(jié)果是一樣的,都對我的肉體和靈魂造成了無法彌補(bǔ)的傷害?!彼嗫谄判?,“再說,我已經(jīng)減免了你三元人民幣,作為你沒有付諸行動的回報?!?/p>
“我沒有嫖你,也沒有嫖你的思想。我這個人老實,言行一致。要是有那個思想,我肯定就嫖你了?!?/p>
“那你嫖呀。不用這個詞兒也行。做愛聽著比較溫柔,那你和我做愛呀?”
“我不想和你做愛?!?/p>
“想不想你也得付報酬。不就是二百四十七嗎?你一個男子漢,濃眉大眼四方嘴,兩只耳朵也不小,怎么就這么小氣呀你?!?/p>
我不理會她,把她的手從我的胳膊上取下來,準(zhǔn)備再也不和她糾纏了??晌疫€沒轉(zhuǎn)過身呢,她就喊了一句,“來人吶——”我一害怕,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知道她想怎么喊。我不能讓她把那句話給喊出來。她一喊出來,我這一生一世恐怕真的就徹底完蛋了。
“你別喊了小姐,求求你別喊了好不好?小姐小姐!”
她用力推開我的手,得意洋洋地說,“你終于膽戰(zhàn)心驚了吧先生?你終于嘗到本小姐的厲害了吧?跟你說你還不信呢。不是吹,長這么大,本小姐還從沒有過對手呢!”
“我服你了。小姐你果然神勇?!蔽抑缓梅?,“可是我沒帶錢。要不這么吧,”我咬咬牙,從兜里掏出那個筆記本,“本來這是送我女朋友李、李那個的,現(xiàn)在,我決定送給你了。下這個決心,我可是萬分痛苦?。 ?/p>
她接過來。本外邊有塑料護(hù)封,顯得比較精美大方。開始她肯定以為里面有什么好東西呢,打開扉頁,她看見了一些漢字。湊近了一盞路燈的光,她不由讀出了聲兒,“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與君共勉王桂之?!蓖蠓强瞻?,一直翻到最后,還是空白。
“你叫王桂之是吧?”
“我是叫王桂之?!?/p>
“這名兒起得不好,一叫,別人聽著,還以為你是個女同志呢!”
“不是女同志,女同志是靈芝的芝,我是之乎者也的之。不是一個之。”
“管你是什么之,拿嘴一說,就是一個音。你聽聽我的名字多好,楊彩妮,一聽就是個女同志。”
我笑了一下,“那也不一定。彩妮,這個妮字,和泥土的泥是一個音。要是叫彩泥,就不是女同志的名兒了。彩色的泥土,聽聽,多俗氣呀,還自吹呢!”
“你才俗氣呢!王桂之,桂之桂之,還不如叫王狗蛋好聽?!?/p>
“你更俗氣!楊彩妮,彩妮彩妮,還不如叫楊豬眼好聽。”
她伸手要拽我的耳朵,我不讓她拽。她又要擰我,我還是不讓她擰。她只好揚(yáng)手打我的胸。我一撈,把她的手撈在我的手里。她的力氣沒我的大,結(jié)果她只能動嘴了。
“王狗蛋!”
“楊豬眼!”
“王狗蛋!”
“楊豬眼!”
這么僵持了半天,看看她好像沒再有力氣和我斗了,我才松開手,“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斗了?!?/p>
“你欺負(fù)人,你欺負(fù)女孩子?!彼荒樀奈?,嘴咧了一下,像隨時準(zhǔn)備哭出來了,“還一個男子漢呢!”
“我沒欺負(fù)你?!?/p>
“你欺負(fù)了!”
“我沒欺負(fù)你。我又不認(rèn)識你怎么會欺負(fù)你?”我不承認(rèn),“我又不是個地痞,我又不是個流氓?!?/p>
“你就是個地痞流氓?!闭f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哇的一聲,把手里的筆記本往我手里一丟,“好哇王、王狗蛋,我差點兒上了你的當(dāng),把壞人當(dāng)成了好人!你快些付了報酬。這個破本兒我要了也沒用處。什么光明的曲折的,什么前途啊道路啊,還是送給你那個李、李什么吧!”
我點點頭,“行啊,這個本兒本來也舍不得送給你呢。多么好的一個本兒呀!里面還有老人家的哲思妙語?!蔽野驯緝悍呕匾路诖?,用力按了按,“至于錢么,我確實沒帶。我沒有帶錢出來逛的習(xí)慣。再說我也不是出來逛的?!?/p>
“你總不能賴賬不還吧?二百四十七,又不算太多?!彼A艘幌拢袄先思沂钦l?”
我嗤了一聲,“連老人家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出來工作,張口就要把老人家頭像往自己兜兒里揣。真讓人傷心?!?/p>
我一說,她立刻就恍然大悟了,“噢,是他呀,天天見?!彼蛭疑斐鍪謥恚翱炷脕戆?。我都有些不耐煩了?!?/p>
我摸遍了全身,真的沒有。
“那你回家取,我跟你去?!彼隽艘粋€主意,“怎么樣?反正我不達(dá)目的決不肯罷休?!?/p>
“這主意不錯?!蔽冶硎就?,“走吧,給了你錢,我還有急事呢?!?/p>
我返身往回走,她和我并排,緊緊跟著我,生怕一不留神我逃跑了。還沒走出白街,迎面過來兩個巡警。見了我他們笑嘻嘻說:“王隊,便裝出門,陪女朋友逛街壓馬路呀這是?”
我苦笑一聲,說:“哪兒哪兒呀。我倒是想去會女朋友的,可這位小姐非說我嫖了她,讓我付給她二百四十七元錢??晌疑砩蠜]帶。這不,她跟我回去取了。”
這兩個還是笑,“王隊,那你到底嫖了沒有?說出來聽聽?!?/p>
“嫖?我根本就沒那么想過。要是真嫖了,我還用得著這么委屈嗎?”我忽然想起什么來,“噢對了,你們身上有沒有帶錢?有的話先借我二百四十七塊,回頭開了工資我再還你們。也省得我回去取?!?/p>
兩個巡警在各自身上亂摸,終于湊齊了二百四十七元錢。我握著錢轉(zhuǎn)身去找那個楊小姐,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不見了,連個影子也沒有了。我叫了幾聲楊采妮!
“媽的,這不是涮著人玩兒嗎?”我很生氣也很傷心,只好把剛剛湊起來的錢又還給了我的兩個兄弟。我那兩個兄弟也說,“媽的,有這樣的人嗎?這不是涮著我們王隊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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