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我已經不止一次地說到過在飛機上發(fā)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都是一些親身經歷,這回準備再說一個。
某一次從成都飛廣州,坐在登機口前等候,旁邊有一位年輕的母親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對即將要坐飛機表現(xiàn)得很好奇,不斷拋出各種問題,母親窮于應付,但還是一一回答,直到一個問題被提了出來:“飛機飛到天上,會不會掉下去?”
母親馬上四處張望,看到了一些不滿的眼神,她沒有再回答,而是揚手就給了女孩一巴掌。接下來場景轉移到飛機內部,在起飛、巡航和降落的階段,女孩三次突然提出這一問題,都讓周圍的乘客紛紛側目,照例得到一巴掌作為回答。
小女孩提出的是所有關于飛機的問題中最重要、最根本也是所有人最關心的一個,這個問題其實得到了非常充分的討論,但這種討論不會也不能發(fā)生在坐飛機的時候。就像死亡和靈魂、有沒有天堂和地獄這些重要命題,不會在一個重病者的床邊討論一樣。也就是說,坐飛機的時候,我們其實是一個病人。
“皇帝的新衣”總是在各種“特殊場合”不斷出現(xiàn)。如果提出一個事實,結果讓一些人不舒服,那事實雖然正確,但提出來這一行為本身是錯誤的。
一類錯誤是文化上的,比如魯迅先生舉的例子,有嬰兒出生,說他將來會長命百歲是正確的,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就要挨揍,小女孩挨巴掌就屬于這一類。
還有一類錯誤是政治上的,比如當黑皮膚成了種族歧視對象,人們就無法評價黑人客觀上的負面行為了。最近中國一家航空公司的雜志因為對倫敦旅游給出一些安全建議,讓同胞盡量避免前往“印巴聚集區(qū)和黑人聚集區(qū)”,就因為“涉嫌種族歧視”而受到英國人責難,最后只得道歉。
就后一個例子而言,反對歧視黑人是白人的政治正確,是他們的人文主義精神的一個集中展示領域。他們先粗暴地砸碎了一件精美的瓷器,然后把它粘合在一起,別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被他們指責造成了所有的裂紋。就像今天,那些曾經把非洲的國界線畫得整齊漂亮到藝術作品一般的瓜分者們,那些把黑人當牲口一樣捕獵、販賣的國家,無論怎么打量中國和非洲的互利的經濟合作,都像是一種殖民主義。有趣的是,在中國一直還有很多人附和。
忌諱,不等于真心實意地解決問題,相反,正昭示著問題得不到解決。
小女孩挨了巴掌,卻堅強得連抽泣都沒有一聲。這種態(tài)度多半會讓旁邊的乘客覺得不過癮,恨不能也上去扇上幾巴掌。在魯迅的例子中,那個說實話的客人挨了揍,揍他的人中一定會有其實不相干的其他客人,因為表現(xiàn)得義憤填膺,更能顯示自己對“正確”的擁護。
因為地鐵上色狼揩油頑疾,上海地鐵曾提示“女性穿衣不要過分暴露”,引來一些特別的群體的集體罵聲,甚至有人舉著“我可以騷你不能擾”的牌子上街抗議。最近印度文化旅游部長呼吁女性游客前往印度旅游時最好不要穿裙子,也招致輿論的攻擊。上海地鐵和印度部長都有解決問題的誠意,但因為文化上“不正確”,都被人“義憤填膺”了,對于“義人”們而言,保護忌諱遠比解決問題重要。當然,問題再次發(fā)生之后,他們還是會怪罪那些想辦法的人沒有想出好辦法。
社會上“義憤填膺”的人數規(guī)模正越來越大,對任何事情都有不計其數的憤怒,這些人已經不叫“憤青”,而被稱為“噴子”,因為“義憤填膺”本身成了一種樂趣。這讓我想起了一點有趣的回憶:很多年前,孩子甲犯了錯,他父親用一根拇指粗的棍子狠狠地揍,我和孩子乙在一旁看,揍得累了,孩子甲的父親就問孩子乙“你要不要打一會兒”,而孩子乙竟回答說“要”,接過棍子幫忙揍,打得他的小伙伴滿地亂滾。因為那場景實在太過荒謬,所以至今記憶猶新,但放在今天,已經不覺得奇怪了。
今天引發(fā)各種角度刁鉆的指責的,常常是一些公眾人物,比如柳巖在朋友間嬉鬧時差點被扔到水里所引發(fā)的軒然大波。我覺得公眾人物唯一值得同情的一點是,有太多人握著鍵盤、打開評論框等著他們犯錯。
我是在飛機上寫這篇文章的,其間一直斜掩著屏幕以免被旁人看到,否則“飛機會不會掉下去”這樣的字眼是會招來不快的。而在起飛和降落的時候,常常有人并不按照安全要求關閉手機,但旁邊的人似乎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