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lián)濤
經過訓練只會看數(shù)據(jù)的經濟學家,就像在黑暗中路燈下找鑰匙的醉漢一樣
如今我們仿佛處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一樣。所有人都在追蹤美國大選辯論,屏住呼吸等待11月初的大選結果。特朗普和希拉里互相攻擊,給民主政治抹黑。而另一邊,香港立法會議員也因為宣誓的事情互相謾罵,菲律賓總統(tǒng)杜特爾特更是用了一個體面人不會用的詞辱罵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
最近我參加了幾場嚴肅的經濟學會議,深感主流經濟學越來越無法幫助我們理解這個復雜的世界。每一位經濟學家都提出極為復雜的經濟學模型,用各種公式證明為什么自己的模型能夠完美地解釋現(xiàn)狀。但這不過是盲人摸象:每個人都只能描述自己摸到的那部分。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盲目。
更糟糕的是,他們又瞎又聾,對別人的觀點包括簡單常識充耳不聞。
希拉里和特朗普的這場鬧劇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兩位候選人都70歲上下,管理數(shù)十億資金,卻試圖代表身家或收入甚至不足其1%的99%的選民。
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在《就業(yè)、利息和貨幣通論》(1936年出版)中說過,“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的思想,無論對與錯,都比我們所想象的更有力量。的確,這個世界就是被他們統(tǒng)治著。自詡對學術理論免疫的實踐者們,往往是那些故去的經濟學家們的奴隸?!?/p>
很多大學教的主流經濟學的確已經過時。很多自然科學,如神經科學、計算機和數(shù)學,本科生三年中學習的大多數(shù)內容等到畢業(yè)的時候都會被淘汰,因為科學發(fā)展實在太快了。
這并不奇怪。1750年工業(yè)革命開始時,歐洲人口只有1.25億,其中不到2%受過教育。今天,全球74億人中 超過40%,即32億人,已經在使用互聯(lián)網,他們能夠獲取知識,并在創(chuàng)造一場新的全球性工業(yè)革命。
科學知識以互聯(lián)網的速度被創(chuàng)造出來。與此同時,經濟學提出越來越多優(yōu)美的數(shù)學模型,但這些模型的基礎是不切實際、過于簡化的前提,它們忽略了影響我們當下的四大問題:社會不平等、氣候變化、快速的技術變革以及地緣政治狀況。每個問題本身都足夠復雜,而它們又互相關聯(lián)互相影響。
凱恩斯1933年說過的一番話至今仍然適用:“腐朽的、國際性的、但又是個人主義的資本主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就處于這種資本主義的掌控中)并不成功。這種資本主義不聰明,不美好,不正義,不善良,難堪眾望。簡而言之,我們討厭它,我們已開始鄙視它。可是當我們思考用什么來替代它,我們又陷入困惑?!?/p>
主流經濟學為了證明自己是一門科學,過于關注宏觀和微觀經濟學,卻忽視了另外兩個領域:中觀和元經濟學。
中觀經濟學研究對象是,人類共同建立以應對自然和其他人帶來的不確定性和威脅的體制及社會組織。體制是市場宏觀趨勢與公司和家庭微觀行為之間的紐帶。定量分析經濟學家覺得這個領域過于混亂,因此寧愿將其交給管理學、社會學、人類學和政治科學。
但是,經濟政策無法實施的主要障礙是互相沖突的體制中的既得利益,由于政策與部門利益相沖突而導致官僚機構內斗、無能、腐敗與不合作。
我們一事無成,因為不可能達成“集體行動”,人們不愿合作解決共同面對的問題。就連共同的問題是什么都無法達成一致。
每個政治家、專家或機構都提出,只要給他們更多資源,更多人手或權力,他們就能解決問題??墒俏覀冎皇菍υ絹碓缴俚臇|西知道的越來越透徹。如果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領域往深處鉆研,卻無法理解整個體系,那么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像瑞士奶酪一樣,充滿漏洞,讓整體變得更加脆弱。
當今的個人主義資本主義信條讓我們相信,個人貪欲有利于公共利益。這不過是意識形態(tài),說的嚴重點,完全是一派謊言。
因此我們需要元經濟學。元經濟學研究,為什么經濟學家會以這種方式思考世界。對于一個經過訓練使用錘子的木匠來說,所有的問題都像是釘子。經過訓練只會看數(shù)據(jù)的經濟學家,就像在黑暗中路燈下找鑰匙的醉漢一樣。他忘了鑰匙也許在黑暗的影子里。影子銀行并不是影子,它們就在所有央行和監(jiān)管當局眼皮下。危機之前,經濟學家只是選擇不去看它,將其歸因于“極端不確定性?!?/p>
我們陷入全球危機時雙眼緊閉。現(xiàn)在我們至少應該睜開一只眼睛。當經濟學偏離常識,我們應該相信常識而不是專家。
作者為香港大學亞洲全球研究院杰出研究員、香港證監(jiān)會前主席,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