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越 孫啟磊
摘要:面對當前庭審實質化的改革進程,已實施近四年的庭前會議制度無論在其制度功能、運行機制還是在程序效力等方面均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足與乏力,這要求對庭前會議制度進行改革。首先,要合理界定庭前會議制度的功能;其次,從程序的啟動、參與的主體、程序適用、召開模式以及處理結果等方面對庭前會議制度進行進一步完善;最后,賦予庭前會議相關決定法律約束力,以避免程序重復而導致的司法資源不必要浪費。
關鍵詞:庭審實質化;庭前會議;功能定位;程序完善;法律效力
中圖分類號:D92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6)32-0037-03
作者簡介:羅越(1983-),女,漢族,本科,法學學士,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偵查監(jiān)督處;孫啟磊(1990-),男,漢族,西南政法大學,2014級訴訟法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
庭審實質系2013年第六次全國刑事審判工作會議首次提出的理念,旨在發(fā)揮庭審在查明案件事實,審查判斷證據以及正確適用法律中的決定性作用,促進庭審集中、順利、高效進行,提高庭審的質量與效率。庭審實質化的實現(xiàn)需要一系列配套制度作為支撐,庭前會議(庭前準備)便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1]在司法資源有限的前提下,要想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就必然要求刑事審判具備完善的庭前準備程序,做到使無爭議的案件及時在庭前程序中過濾出去,以確保司法資源的有效使用;對于有爭議的案件庭前準備程序則起到案件爭點及證據整理、識別關鍵證人等庭審準備作用,以保障庭審順利、集中、高效運行。但是,就目前我國的庭前會議制度設計而言,無論是從其制度功能定位、機制運行還是程序效力等方面來看,都難以勝任上述庭前準備程序的應有使命。對此,下文擬通過對當前我國庭前會議制度進行深入研究,在反思不足以及參考先進經驗的基礎上,結合當前庭審實質化改革的本質要求,進而提出完善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對策建議。
一、我國庭前會議制度基本概述
2013年新刑訴法修訂標志著庭前會議制度在我國得以真正確立。隨后最高法“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及最高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法規(guī)則》”的出臺,又相繼對庭前會議制度做了進一步的細化與補充。從相關立法以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來看,我國引進庭前會議制度旨在通過于庭前解決諸如管轄、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不公開審理、延期審理、適用簡易程序等可能導致庭審延遲、中斷的程序性或者部分實體性問題,以確保庭審集中、順利、高效進行。據此,就其性質而言,庭前會議制度理應定位于庭前準備程序的一部分,其主要功能就是為正式庭審服務,做準備的。例如閔春雷教授認為:“庭前會議應當定位于庭前準備程序,它位于公訴審查之后開庭審理之前,是庭前準備程序的核心內容”。[2]
二、我國庭前會議制度之反思
(一)制度功能定位不明確
根據相關立法以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當前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功能定位是模糊不清的,即關于庭前會議制度主要是定位于僅僅解決相關程序性事項或是實體性事項亦或是兩者均可以解決,對此,我國相關立法及司法解釋之間存在矛盾,并沒有確切的結論。例如,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guī)定庭前會議可以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梢钥闯?,立法似乎將庭前會議的功能定位于相關程序性爭議的預先解決,為正式庭審做準備,并不主張涉及實體性問題的解決。然而,立法的不周延,使得條文中具有兜底性規(guī)定的“與審判相關的問題”并沒有明確排除實體性問題,從而又為實體性問題在庭前會議中解決提供了解釋的空間。例如,“高法解釋”第99條、第184條規(guī)定庭前會議可以對非法證據排除了解情況,聽取意見以及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進行說明、對證據材料有無異議進行梳理,對提起的附帶民事訴訟的進行調解等。“高檢規(guī)則”第431條、第432條規(guī)定庭前會議可以對案件管轄、回避、出庭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名單、辯護人提供的無罪證據、非法證據排除、不公開審理、延期審理、適用簡易程序、庭審方案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提出和交換意見,檢察院可以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進行證明等。很明顯,兩高“司法解釋”對于刑訴法中的兜底性規(guī)定做了擴張性解釋,將證據收集合法性的證明,附民調解,適用簡易程序、證據材料異議等實體性問題均納入庭前會議當中。這種立法上的不周延以及條文之間的矛盾不僅反映了我國在庭前會議制度方面的立法不成熟,制度掌握不充分,也嚴重影響了實踐中庭前會議制度功能的有效發(fā)揮。
(二)庭前會議制度的運行機制不完善
正所謂一個良好的程序或者制度能否在實踐中發(fā)揮其應有的最大功效與價值,與其是否擁有一套成熟、完善的運行操作機制是分不開的。而縱觀我國的庭前會議制度的立法規(guī)定,庭前會議制度的程序運行機制還是很不成熟的。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庭前會議啟動過于職權化
根據我國相關立法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我國庭前會議制度采由法官依職權啟動的單軌制模式(唯一例外是在非法證據排除申請上),當事人并沒有申請啟動庭前會議的權利,具有明顯的職權化色彩。這也說明在我國,庭前會議是否召開的最終決定權掌握在了法官手中。
2.程序參與主體不明確
根據我國相關立法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一方面,庭前會議程序的主持者為“審判人員”,而“審判人員”依法又當然包括“合議庭組成人員”。但是,問題在于“對于何種情況下由合議庭來主持?何種情況下由非合議庭成員來主持?何種情況下由合議庭成員與非合議庭成員共同主持?立法對此沒有作出明確規(guī)定”。[3]此外,還有學者存在類似擔憂:“新《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guī)定的庭前會議主持人是‘審判人員,而這一概念過于寬泛,對其理解可能出現(xiàn)以下分歧:本案合議庭的全體成員、部分成員或是其他審判人員”;[4]另一方面,對于是否允許被告人出席庭前會議,立法僅是規(guī)定“根據案件情況”由審判人員來決定,但“案件情況”具體包括何種情形立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沒有對此做出明確解釋,這就給審判人員帶來了很大的主觀性;最后,是否必須要有辯護律師參加以及沒有辯護律師該如何進行,立法對此也沒有作出相應規(guī)定。
3.庭前會議適用的案件范圍過于狹窄
根據“高法解釋”第183條之規(guī)定庭前會議可以適用于以下四類案件: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證據材料較多、案情重大復雜的;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其他情形。由此可知,我國庭前會議制度原則上僅適用于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但是,即使是重大、疑難、復雜案件也并非一定會召開,法官可以根據案件情況最終決定是否召開。這也就意味著實踐中大多數案件不能夠適用庭前會議,由此,在這些案件中可能導致庭審延遲、中斷的程序性或者部分實體性事項也得不到提前解決,從而嚴重影響庭審的效率與質量。
4.庭前會議召開的模式過于行政化
根據相關立法及司法解釋規(guī)定,我國庭前會議的召開模式是采秘密不公開的會議制模式,并不存在控、辯、審三方參加下的公開聽證模式,“審判居中,控辯對抗”的訴訟格局也難以形成。控辯雙方在此程序中也僅是在法官的主持下對相關問題了解情況或者聽取意見,并不能對有異議的問題進行相互舉證、對質,而且在大多數案件中被告人也難以參加庭前會議。
5.庭前會議缺乏程序處理結果
根據我國新刑訴法第182條及“高法解釋”第184條的規(guī)定,我國庭前會議的內容僅僅是“聽取意見,了解情況”;“審判人員可以詢問控辯雙方對證據材料有無異議,對有異議的證據,應當在庭審時重點調查;無異議的,庭審時舉證、質證可以簡化”;“庭前會議情況應當制作筆錄”等,立法并沒有對法官能否作出實體性裁判以及控辯雙方達成合意做出規(guī)定,也即庭前會議缺乏結果處理機制。
(三)庭前會議制度缺乏應有的法律效力
由于立法并沒有對法官能否作出實體性裁判作出規(guī)定,而僅是規(guī)定庭前會議中法官可以就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因此,可以說在庭前會議中形成的任何決定或者約定都沒有法律約束力。例如,非法證據排除可以在刑事訴訟程序的任一階段提出,庭前會議中提出不影響后續(xù)審判程序中再次提出;當事人對于在庭前會議中達成的共識或者約定也可以反悔等等。這將會在實踐中帶來兩種消極影響,其一,程序反復,導致庭審拖延;其二,打擊申請啟動庭前會議的積極性,導致庭審虛置。[5]
三、庭審實質化背景下庭前會議制度完善對策
(一)明確庭前會議的制度功能
筆者認為,庭前會議制度的功能構建應當沿著庭前會議制度作為庭前準備程序的一部分這一本質進行,亦不能偏離庭前會議以實現(xiàn)集中審理原則為最基本立足點的主線。我國的庭前會議制度的主要功能應當定位于為正式庭審做準備,為庭審掃清障礙,鋪平道路,從而保障庭審集中、順利、高效運行。例如,通過程序分流來最大限度的減少正式庭審,從而避免司法資源的不堪重負;通過處理回避、管轄、證據調取、延期審理等程序性事項來避免庭審中斷,保證庭審集中進行;通過就案件爭點以及非法證據排除“合法性證明”等部分實體問題交換意見,使法庭審理更加清晰且更加具有針對性,從而提高訴訟效率與質量,保障庭審有效運行。
(二)進一步完善庭前會議制度運行機制
正所謂:“一套好的運行操作機制,是一個制度得以順利運行并發(fā)揮其最大功效與價值的前提與保障”。同樣,庭前會議制度也不例外。這就需要對我國庭前會議制度運行操作機制進行如下改革:
1.在程序的啟動方面
其一,為了保障程序的公正運行,應當賦予控辯雙方對于召開庭前會議的“申請權”,可以具體分為:當事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的申請權以及人民檢察院的建議申請權;其二,為了防止控辯雙方可能利用庭前會議拖延訴訟的情況發(fā)生,應當繼續(xù)賦予法官依據案件具體情況決定是否最終召開庭前會議的自由裁量權以及為保障庭審的有效運行亦應當賦予法官依職權啟動的權力;其三,為了更好的保障訴訟雙方的程序啟動權以及程序啟動的公平性,法官在決定受理案件后開庭以前應當及時通知控辯雙方可以就管轄、回避、關鍵證人出庭、證據調取以及非法證據排除、案件爭點整理等需要庭審前予以解決的問題在限定的時期內申請召開庭前會議的權利并明確告知其放棄該權利或者逾期不申請的法律后果。對于,經審查法官認為根據案件特殊情況不適宜召開庭前會議的,應當將不召開的理由書面或者口頭通知控辯雙方;其四,為了充分發(fā)揮庭前會議的作用,對于庭前會議應不限制申請召開的次數,只要根據案件實際情況需要可以召開一次或者數次。
2.在參與主體方面
由于庭前會議作為審前準備程序的一部分,主要功能在于爭議解決,與庭審有著本質相同的爭端解決使命,因此理應具備控、辯、審三方具造的訴訟化構造。對此,應當確??剞q雙方必須到庭,其中公訴方必須到庭,被告人原則上也應當出席,只有在法律規(guī)定的特殊情況下才可以依法不準予被告人出庭。被告人擁有辯護律師的辯護律師應當出席,沒有的法院應當根據法律規(guī)定為其通知指派辯護律師。為了防止可能發(fā)生的預斷,主持庭前會議的法官與參加庭審的法官應當不是同一個人,實踐中可以考慮由其他非合議庭法官、法官助理或者書記員來擔任。
3.在庭前會議適用案件方面
庭前會議的目的旨在通過于庭前解決諸如管轄、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不公開審理、延期審理、適用簡易程序等可能導致庭審延遲、中斷的程序性或者部分實體性問題,以確保庭審集中、順利、高效進行。而上述問題在每一個案件中都可能存在,因此庭前會議制度理應適用于所有刑事案件,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發(fā)揮其庭前準備的作用。
4.在庭前會議召開模式方面
根據其他國家的立法經驗,可以借鑒的模式主要有“會議模式”或者“聽證模式”。但是根據我國目前的審判程序設置以及控辯雙方的應辯能力,筆者認為不應當“一刀切”,采取二者擇一的極端做法。正確的做法應是,結合我國的具體國情以及根據案件的特殊情況決定適應“會議模式”或者“聽證模式”,也即兩者兼采。
5.在程序運行結果方面
既然是要在庭前會議中解決相關程序性或者實體性事項,那么就必然要有相應的處理結果,否則,只論事而不能有結果(例如,只能聽取一下意見,了解一下情況),那么無疑會嚴重消弱庭前會議的作用與價值,還會給當事人造成不必要的訴訟負擔,挫傷控辯雙方的積極性。
(三)賦予庭前會議法律約束力
庭前會議中法官就案件相關程序性或者部分實體性事項做出的相應處理結果以及控辯雙方自愿達成的共識并經法官確定、當事人雙方簽字后的效力如何?是任由控辯雙方就上述處理結果以及共識反悔,在庭審中繼續(xù)糾纏嗎?很顯然這是不可以的。如果,允許其反悔,允許程序反復,那么庭前會議制度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因為,所有在庭前會議中出現(xiàn)的爭議可能會再一次的出現(xiàn)在庭審中。據此,筆者認為應當賦予庭前會議中相關處理結果以及控辯雙方達成的共識法律約束力。例如,就非法證據排除而言,只要是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就證據合法性通過書面或者口頭陳述達成共識或者法官通過聽取控辯雙方的陳述決定不予以排除的,在庭審中,控辯雙方就不應當再次對該證據的合法性提出疑問,法官也不會受理對上述證據的排除申請,除非發(fā)現(xiàn)了新證據或者有證據證明庭前會議制度存在嚴重的程序性錯誤。誠如某位學者所言:“只有在確保庭前會議能夠做出具有法律效力的決定或者裁定的基礎上,才能夠將影響審判活動進行的相關因素及時地排除在程序之外,這不僅有利于集中審理原則的實現(xiàn),還能夠避免在法庭審理過程中對同樣的問題進行重復判斷而導致的訴訟拖延”。[6]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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