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首制度發(fā)展到唐朝時期,已經(jīng)趨于成熟與完善。體系架構上,《唐律疏議》采取一般原則與特殊規(guī)定相結合的方式來規(guī)定自首制度。法條內(nèi)容上,從自首的主體、時間、對象、情形及處罰等方面詳細界定自首制度。唐律規(guī)定的自首制度,充分體現(xiàn)禮法合一的法律精神,其立法結構與內(nèi)容對現(xiàn)今的自首制度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唐律疏議》,自首制度,法條分析
1 唐律自首制度的原則規(guī)定與特殊規(guī)定
《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犯罪未發(fā)自首”規(guī)定了自首制度的基本原則。其后分別針對不同情形的自首進行了特殊規(guī)定:總第三十八條對共同犯罪逃亡者,罪人自首的量刑分別進行了規(guī)定??偟谌艞l對盜竊、欺詐類財產(chǎn)型犯罪自首者進行了規(guī)定。總第四十一條規(guī)定官吏因緣公事犯罪自覺舉者(即自首)的定罪量刑。
2 唐律自首法條的具體分析
(一)自首的主體
自首的主體是指,哪位自然人的自首行為具有法律效力。唐律將自首的主體分為四種:“身自首”“親屬首”“遣人代首”“公事首”。
第一,“身自首”即犯罪者本人親自實施的自首行為。
第二,“遣人代首”,即犯罪者委托他人代為投案自首。遣人代首者,且積極歸案的,視為“身自首”。
第三,“親屬首”,即在犯罪者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其直系血親或法律所規(guī)定的同居者,替犯罪者投案自首。受“父子相隱”思想的影響,總第四十六條規(guī)定“同居相為隱”1,即法律所規(guī)定的親屬范圍以及部曲、奴婢對主人皆屬于容隱范圍,在此范圍內(nèi)的人出首或者相告言的,罪犯本人視同“身自首”,免于處罰??偟谌邨l中規(guī)定了“即遣人代首,若于法得相容隱者為首及相告言者,各聽如罪人身自首法?!钡?,此條的適用有特殊規(guī)定,法律規(guī)定有容隱關系的親屬首告祖父母、父母或者部曲、奴婢首告主人,如果首告罪名不是謀反、大逆、謀叛以上罪的,首告者要處以“絞”刑,犯罪者本人則以“身自首”視之。據(jù)《唐律疏議·斗訟》規(guī)定2,如果卑幼首告尊長的罪名是謀反、大逆、謀叛以上罪時,卑幼即首告者無罪,被首告者要“聽捕告”。本條疏議3也適用于部曲、奴婢首告主人犯謀反、大逆、謀叛以上罪,則首告者無罪。4其法理依據(jù)是,犯謀反、大逆、謀叛以上罪的犯罪者,適用緣坐制度,處罰范圍涉及其親屬、部曲、奴婢等,即法律上認定親屬一體,犯罪后應承擔相應罪責。而首告犯罪者,可視為親屬、部曲、奴婢“身自首”,按律應“原其罪”。
第四,“公事首”,指因緣公事斷罪失錯者,自首可原其罪。據(jù)總第四十一條規(guī)定“公事失錯自覺舉”,公事失錯界定為過失犯罪,社會危害性較因緣私事而犯罪小,因此,對其自首原其罪,甚至一人自覺舉的效力廣及連坐之人。此規(guī)定旨在避免造成斷罪失錯的嚴重后果,及時消除公事處理上的失誤。但是,如果因為斷罪失錯而判決已經(jīng)執(zhí)行的,由于危害結果產(chǎn)生,所以不適用自首原其罪的規(guī)定,仍以過失出入認罪論處。
(二)自首的時間
唐律對自首的時間有限制,總第三十七條明確規(guī)定“諸犯罪未發(fā)而自首者,原其罪。”【疏】議曰:“……即是其事已彰,雖欲自新,不得成首?!蹦敲凑J定是否成立自首,首先要注意犯罪“未發(fā)”的含義,指犯罪者是誰處于未知狀態(tài)。知曉受害事實而不知犯罪者是誰的情況,不能認定為犯罪“已發(fā)”。5其次要明確犯罪“未發(fā)”和“已發(fā)”的界限。唐朝司法實踐對“未發(fā)”的認定有兩種情況:一是官府沒有發(fā)現(xiàn)犯罪。如果官府自行發(fā)現(xiàn)并且進行抓捕緝拿的,屬于已發(fā),所以唐律中的“案問欲舉”不適用自首例。二是沒有人去官府告發(fā)。該條疏議曰:“若有文牒言告,官司判令三審,牒雖未入曹局,即是其事已彰……”所以,只要有人控告,官府受理,即屬于“已發(fā)”。6因為,自首的本質(zhì)是自己檢舉揭發(fā)自己的犯罪行為,如果犯罪行為已經(jīng)被人告發(fā),自然就沒有自首的可能性。同理,如果一人實施多個犯罪行為,一個犯罪行為被他人告發(fā),而自首其他犯罪行為的,其他罪行可按自首規(guī)定減免7。
總第三十七條8還規(guī)定了對于知人欲告及亡叛而自首者的處罰。值得說明的是此類情形罪犯除犯本罪外,還犯了逃亡罪,自首不對本罪減免,只能針對逃亡罪減二等處罰。
對自首時間的規(guī)定,唐律將自首和自新區(qū)別開來。即在不知犯罪者的情況下向官府如實交待犯罪事實的稱為自首,官府已經(jīng)知道犯罪者是誰后,罪犯主動向官府交待犯罪事實的為自新。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自首是罪犯的罪行未被他人揭發(fā)或者官府不知曉案情前主動到官府交待罪行。自新是罪行已被他人揭發(fā)或者官府已經(jīng)查案后到官府交待所犯罪行的。量刑不同,自首者予以免罪,自新者在原罪基礎上減等處罰。
(三)自首的對象
自首的對象是指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罪犯應該向哪一個機構自首??偟谌傥迨龡l的規(guī)定9,說明可以接受自首的機構是所在地非軍事的官府。
唐律還規(guī)定了一個例外,即“于財主處首露”10。此條規(guī)定犯盜罪、詐騙罪的罪犯在財務主人處歸還所盜、詐的財物,視同其到官府自首。但是給受性質(zhì)之臟,即取、與二者俱有罪之臟(包括枉法受財、不枉法受財、受所監(jiān)臨財物、坐贓等“彼此俱罪之臟”,強市或和市有剩利、強率斂或和率斂、去官受舊官屬士庶饋與等“取與之物”,以及強乞索和乞索等“乞索之臟”)與取方有罪之臟(如盜、詐所得贓物)自首的處罰不同,“聽減本罪三等坐之”。11
(四)自首的情形及處罰
自首的適用原則是“諸犯罪未發(fā)而自首者,原其罪。”此處的“原”應做“免除”之意,即唐律規(guī)定的自首原則為,犯罪行為尚未被司法機關發(fā)現(xiàn),犯罪者主動到司法機關供述犯罪事實的,免除其刑事責任。
同時,唐律又規(guī)定有自首的特殊情形,根據(jù)自首的不同程度,自首的動機以及所犯罪行的性質(zhì)等,決定其刑罰處罰的程度不同。唐朝刑罰重在認定犯罪者的主觀動機,因此,是否有悔過之心很大程度上決定定何罪以及量刑多少。具體而言,可以分為四種情形:
第一,除犯亡、叛之罪的罪犯,能夠主動自首,并且如實供述全部罪行,稱“完全自首”,應“原其罪”,也就是免除刑事處罰(包括主刑和從刑)。刑罰可以免除,但是所得贓物是非法利益,必須退還。即總第三十七條“正臟猶征如法”12。
第二,除犯亡、叛之罪的罪犯,雖然主動自首,但是自首不實不盡的,是不完全自首,應不完全免罪。具體處罰方式是,免除其自首之罪,不實不盡部分仍“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13。
第三,除犯亡、叛之罪的罪犯,在聽聞他人欲告其罪,或者官司“案問欲舉”14時自首的,視為被動自首,其量刑上應該和主動自首相區(qū)別,因此不免除其刑罰,“減罪二等坐之”15。
第四,如果是犯亡、叛但是回來自首的罪犯,視為事發(fā)自首。依照原則規(guī)定,事發(fā)后自首的不能免除處罰。但是為了分化瓦解犯罪團伙,鼓勵罪犯悔過自新,特規(guī)定犯亡、叛之罪的罪犯自首的,“減罪二等坐之”。而且其自首行為不僅限于向官府自首,“還歸本所”的,客觀效果因為和“歸首”的效果相同,所以視為“同歸首”,“減罪二等坐之”。
3 結論與借鑒
古代自首制度自西周時起源,經(jīng)秦漢、魏晉南北朝及隋朝的發(fā)展,到唐朝時趨于完善。《唐律疏議》中關于自首制度既有原則性規(guī)定又有特殊規(guī)定,原則性規(guī)定著重論述自首的構成要件以及禁止適用的情形。特殊規(guī)定主要具體論述逃亡及叛逃后自首制度、公職犯罪自首制度、首露制度、數(shù)罪自首制度等四大類特殊自首。
唐律的自首制度其詳細復雜程度超過我國現(xiàn)今的自首規(guī)定,對我國自首制度的完善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例如,犯罪分子向受害者悔過的行為如何處理,犯罪分子的親友以捆綁、麻醉等強制措施強迫犯罪分子投案的能否視為自首等。唐律將這些行為分別以首露、捕告論處,認為屬于自首,可以從寬從輕。放寬自首成立條件的直接益處是有利于鼓勵犯罪人悔過自新,同時減輕了司法機關的工作壓力。
注釋
[1]《唐律疏議·名例》總第四十六條:諸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為隱;部曲、奴婢為主隱;皆勿論,即漏露其事及擿語消息亦不坐。
[2]《唐律疏議·斗訟》總第三百四十五條:告祖父母、父母者,處絞;謀反、大逆、謀叛以上之罪,雖父祖聽捕告;告余罪者,父祖得同首例。
[3]《唐律疏議·斗訟》總第三百四十五條【疏】議曰:謂謀反、大逆、謀叛以上,皆為不臣,故子孫告亦無罪,緣坐同首法,故雖祖父聽捕告。
[4]付傳軍:《我國古代刑法中的自首制度初探》,載《中州大學學報》2014年12月第6期。
[5]寧漢林,魏克家.中國刑法簡史[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1997年版,第324頁。
[6]錢大群.《唐律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47頁。
[7]《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其輕罪雖發(fā),因首重罪者,免其重罪;即因問所劾之事,而別言余罪者,亦如之?!?/p>
[8]《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其知人欲告及亡叛而自首者,減罪二等坐之;【疏】議曰: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問欲舉而自首陳;及逃亡之人并叛已上道,此類事發(fā)歸首者:各得減罪二等坐之。 即亡叛者雖不自首,能還歸本所者,亦同?!臼琛孔h曰:“雖不自首”,謂不經(jīng)官司首陳。“能還歸本所者”,謂歸初逃、叛之所,亦同自首之法,減罪二等坐之。若本所移改,還歸移改之所,亦同。
[9]《唐律疏議·斗訟》總第三百五十三條:諸犯罪欲陳首者,皆經(jīng)所在官司申牒,軍府之官不得輒受。其謀叛以上及盜者,聽受,隨送隨近官司。【疏】議曰:但非官府,此外曹局,并是所在官司。
[10]《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九條:諸盜、詐取人財物而于財主首露者,與經(jīng)官司自首同。其于余贓應坐之屬,悔過還主者,聽減本罪三等坐之;即財主應坐者,減罪亦準此。
[11]劉俊文:《唐律疏議箋釋》,中華書局出版社1996年6月第一版,第392-393頁。
[12]《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注:正臟猶征如法?!臼琛孔h曰:稱正臟者,謂盜者自首,不征倍臟。稱如法者,同未首前法,征還官、主;枉法之類,彼此俱罪,猶征沒官;取與不和及乞索之類,猶征還主。
[13]《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即自首不實不盡者,以不實不盡之罪罪之,至死者聽減一等。自首臟數(shù)不盡者,止記不盡之數(shù)科之?!臼琛孔h曰:“自首不實”,謂強盜得臟,首云竊盜臟,雖首盡,仍以強盜不得財科罪之類?!凹安槐M者”,謂枉法取材十五疋,雖首十四疋,是為不盡之罪。稱“罪之”者,不在除、免、倍臟、監(jiān)主加罪、加役流之例。假有人強盜二十疋,自首十疋,余有十疋不首,本法尚合死罪,為其自有悔心,罪狀因首而發(fā),故至死聽減一等。按語:不實,指自首的犯罪性質(zhì)與事實不符,比如強盜罪自首為竊盜罪。不盡,指自首的犯罪性質(zhì)與事實一致,但是程度不同,比如自首的臟數(shù)少于實際獲得的臟數(shù)。
[14]案問者,亦是追究審問之意。案問與推問之別,在推者已有人告言,而案者乃無人告言,僅風聞有罪,即行審問?!对p偽律》“對制上書不以實”條注云:未有告言謂之案,已有告言謂之推。——劉俊文,《唐律疏議箋解》,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375頁。
[15]《唐律疏議·名例》總第三十七條:其知人欲告及亡叛而自首者,減罪二等坐之;【疏】議曰: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問欲舉而自首陳;及逃亡之人并叛已上道,此類事發(fā)歸首者:各得減罪二等坐之。
參考文獻
[1]寧漢林,魏克家:《中國刑法簡史》,中國檢察出版社1997年版。
[2]錢大群:《唐律研究》,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
[3]曹堅,“唐律自首制度研究”,載《福建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0年第14卷第3期。
作者簡介
黃丹,中國政法大學博士,研究方向:法律史,中國法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