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一豸

A

我從網吧出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街上沒有什么人，路燈依舊兀自閃爍。清冽的晨風撲面而來，清新、微涼。我不由得縮了縮身子，裹緊身上披著的外衣。

我猜想我的面容一定有些蒼白，寫著倦意，眼袋深重。是呀，又熬了一夜，我在網游中耗盡了精力，眼皮困得直打架。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我一路搖搖晃晃地走著，像個宿醉的人。

回到家時，老媽已經起床了。她正手腳麻利地煮早餐。我穿過院子，躡手躡腳地折回房間，想在她來叫我起床前，趕緊躺到床上去。老媽過來敲門時，我已經沉沉地進入夢鄉(xiāng)。老媽硬是把我拉了起來，我困得要死，睜著惺忪睡眼，不快地嚷：“別拉我，再躺一會，我自己會起來的?！闭f著，掙脫老媽的手，又重新躺了下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噩夢連連，我又一次在沉重的噩夢中醒來。呆呆地望著幽暗的屋頂發(fā)愣，突然聽到窗外的雨聲，我爬起來，拉開窗簾，千萬條雨線掛在窗前。院子里的水又滿了。隱約的鋼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伴著滴答的雨聲。

我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一天又過去了嗎？那鋼琴聲是鄰居家小孩彈出的，她總在每天放學后固定彈上一個小時。這狀況已經有半年時間了，從不間斷。呵，我又曠了一天課。打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十幾條短信接連跳了出來。

短信是肖亞發(fā)的，他問我是不是病了，怎么又沒去上課，還問我電話怎么關機了，最后，他讓我看到短信后，給他回電話。

B

穿好衣服，趁老媽回來前，我給自己弄了點兒吃的，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出些錢，趁著雨停的時候，跑了出去。穿過狹長的巷子，我很快就來到燈火輝煌的網吧。

找好位置，我嫻熟地點開網頁，輸入賬號、密碼，又開始新一天的網游生活。我沉浸其中，玩得昏天黑地。連肖亞到網吧來找我，我都沒有發(fā)覺。

“柳如龍，為什么不給我回電話？我發(fā)的短信，你都沒看見嗎？”肖亞生氣地質問我。

“沒空。我很忙！”我頭也沒抬地應他，十指在鍵盤上忙碌地舞動著。

“你再不去上課，我就不替你請假了。我實在找不出請假的理由了。”

“那就不用請了，頂多就是曠課，反正我也沒興趣再讀書，多累呀，又煩人?！?/p>

我一邊應著肖亞，一邊考慮我的網游戰(zhàn)事，一不小心，差點被圍攻了，于是憤憤地對肖亞說：“你趕緊走，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在這礙手礙腳，害我剛才差點死了?！?/p>

“你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玩網游的，更不曾曠過課……”肖亞說著，欲言又止。我明白他想說什么，于是不快地催他：“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吧，別煩我！”

“一起去晚自習吧，你就不怕被你爸發(fā)現了揍你……”

肖亞的話終于激怒了我，我轉過身，猛地推了他一把，罵罵咧咧：“你找死呀？在我面前提他！你倒是讓他來揍我呀！”

肖亞沒防備我會推他，一個趔趄，摔到了地上。大家都在笑他，也有人嫌他煩人，嚷著讓他滾蛋。其中有個小混混，還乘機踢了肖亞一腳。

“喂，你干嗎踢他？”我趕緊離開位置，跑了過去，擋住那個小混混。

小混混比我矮半頭，他見我過去，連忙閃開了，邊走邊說：“我替你教訓他。”

“滾蛋！誰要你多事了。”我兇狠地罵。肖亞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可以讓別人打他呢？但肖亞卻擋開了我扶他的手，盯著我說：“柳如龍，你跟不跟我回去？回去，我們繼續(xù)做朋友；不回去，我們之間玩完了?！?/p>

“你走吧，再不要來找我了?！蔽伊滔逻@句話，又繼續(xù)坐回電腦前。肖亞何時走的，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C

我在網吧又玩了一個通宵。等我進了院子，準備偷偷地潛回房間時，一推開門，我就傻了——老媽正坐在書桌前。我不知道她已經坐在那多久了。

“知道回來了？至少這點比你爸強，你還曉得要回來?！?/p>

老媽的聲音很冷漠，像是透著寒氣。

我明白她的意思，自從爸爸在外面跟別人好上之后，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老媽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兩人還大打出手，但老爸似乎是鐵了心要離開這個家。

“你和你爸爸一樣，竟然都在騙我！你們都把我當成傻子？我在家等了你一夜，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嗎？你夜不歸宿在網吧玩游戲，是算報復我？還是報復你爸？或是報復你自己？我和他隨時都可以結束，也可以另外找人開始，可是你的青春可以重來嗎？你天天玩游戲，你覺得誰會心疼你？你的人生毀了，最終會傷害誰……”

老媽是一家大型超市的領班，早出晚歸，偶爾還要上夜班。她的文化程度不高，所以老爸嫌棄她。但我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問我。她似乎不是很在意我通宵玩網游。

“我不會為你的人生負責，你也別指望他會為你的人生負責，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事，只有自己能負責……今天，我把話放在這，你愛聽不聽。如果你想繼續(xù)讀書，我就供著你讀；如果你不想讀書了，那就自己想辦法養(yǎng)活自己，別指望別人……”

老媽說了很多，一臉平靜，眼神卻是落寞的。我知道她是心氣很高的人，但婚姻的失敗徹底擊垮了她。她對我也不再有信心，就像她說的，她不會為我的人生負責。

老媽離開房間后，過了好一陣才進來，端來早餐，然后一句話也沒再說，去上班了。我獨自佇立在窗前，望著院子里淤積的污水發(fā)愣。

“我在報復誰呢？老媽？老爸？還是我自己？”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曠課去網吧玩游戲，只是心里煩悶，想不通大人的事。好好一個家，說散就散了。我算什么呢？他們都不愛我嗎？……想了很多，悲從中來，我禁不住地痛哭起來。

沒有人明白我的心思，可是我又知曉誰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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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天，在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中，我醒了過來。屋里很暗，我躺在床上，聆聽著那并不悅耳的鋼琴聲，突然淚濕眼眶。我小時候學過六年的竹笛，那時父母還很恩愛，他們以學習好又有音樂細胞的我為榮，可是什么時候，這一切都變了。

打開關了一天的手機，又有幾條短信。看了一下，還是肖亞的。肖亞居然還關心我，我的心不由得暖了起來?？晌覀α怂?，他會生氣嗎？

“柳如龍，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發(fā)短信，如果你再不聽勸，我也無能為力了。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怎么走也是自己的事。好自為之吧?！?/p>

在我拿著手機出神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了我一下。

“小龍，你在房間嗎？”

是爸爸的聲音。我一聽就來氣，憤然大叫：“你來干什么？你不是不要我們了嗎？”

淚水肆意橫流。這一切都是爸爸惹出來的事，卻要由我來背負。他的背叛讓我看不到人生的希望，讓我不知所措。我以為我沉迷網絡、自暴自棄，就可以挽回一切，可是沒有用，我最終傷害的只能是我自己。父母有父母的人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小龍，我們談談。把門打開?！?/p>

“我們之間談什么呢？有什么好談的？”我哽咽著說，卻不由自主地把門開了。

爸爸進來后，輕撫著我的頭。他把窗簾拉開后，屋里一下就亮了起來。外面的路燈都亮了，在黯淡的暮色中，那么耀眼。

我低下頭不看爸爸。爸爸卻把我拉到床沿，我們并肩坐在一起。他摟著我的肩，輕聲說：“小龍，我和你媽的事，是我們大人的事，我們離婚后，你依舊是我兒子。你不能拿自己的人生賭氣……”

“你一定要離婚嗎？我媽哪點對不住你？你在半道上把她給撇了，這太不道德吧？她和你鬧，無非是想挽回這個家，可是你的心真狠呀！”我口無遮攔地說。

這都是我的心里話。爸爸一時沒有反應，好一會后，他才說：“我會處理好的。誰都不是誰的救世主，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事，你要好自為之?！?/p>

我不想再勸了，我知道爸爸是不會回頭的。我所有自暴自棄的行為，自以為是的傷害，無非是想讓父母看到我墮落而傷心難過，可是沒有人在乎。我最終傷害的只能是自己。

爸爸離開后，我獨自坐在屋里。在黑暗中，淚流了一地。我依舊堅信父母是愛我的，但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我的賭氣起不了作用。我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我才是自己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