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紅塵

李蘇章

第九章

一

與宮利民十分相反，辦公室主任孫玲玲卻十分的驚喜。她想不到柳萬鋒竟有如此驚天的背景，連一個副市長少爺都怕了他。在這樣的人手下做事，以后肯定順風順水。

自見到柳萬鋒那刻起，孫玲玲就對他有了非常好的印象，年輕穩(wěn)重，成熟踏實，說話條理清楚，關(guān)鍵是人還英俊瀟灑，真是青年才俊。

因此，她看柳萬鋒的目光完全不一樣了，溫柔，熱辣，有時當著柳萬鋒的面，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玩笑話，瑯瑯清脆的笑聲常常在辦公室回蕩。

她歡快的笑聲深深地刺痛了一個人的心，這個人就是林梅如。在她眼里，這些笑就是淫笑、奸笑。

辦公室有了這個女人，她與宮利民一樣有了空前的危機，后來，聽別人說她有了一個男朋友，才略放心了一點，但孫玲玲在柳萬鋒面前一聲高過一聲的浪笑，又讓她坐立不安。這個女人會不會搶她的男朋友啊。

有了這想法的林梅如每天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工作自然分了心。有一天，打印文件，三頁紙的文件竟有五處錯誤，孫玲玲看見了，狠狠地批了她一頓。

本姑娘什么時候受過如此委屈啊，林梅如非常不服氣，毫不客氣地頂了起來。

孫玲玲更加火了，要停她的職，讓她滾出辦公室。林梅如聽了一蹦三尺高，指著她的鼻子高聲叫罵起來：“你算什么東西！”

二人就在辦公室大鬧起來，吵得翻天覆地，最后在林梅如凌厲的攻勢面前，孫玲玲大敗，氣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宮利民聞訊趕了過來，問清原委后，一臉鐵青：林梅如太不像話了。他不僅嚴肅地批評了林梅如，而且要她停職寫檢查。

宮利民如此待她，林梅如接受不了，也號啕大哭，哭聲一點也不比孫玲玲小，一時辦公室鬧翻了天。人家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其實兩個女人也是一臺戲啊。

面對林梅如，宮利民一時束手無策，只得把柳萬鋒喊回來。

柳萬鋒正在外面布置展板，他來到了宮利民辦公室，宮利民把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他。宮利民苦笑著說：“柳經(jīng)理，林梅如是你女朋友，你看怎樣處理？”

他能怎樣處理呢？此刻的柳萬鋒心里十分矛盾。他對林梅如的感情很復雜，感到林梅如像女朋友又不像女朋友。

說像吧，他心里一直沒有完全接納林梅如，他總感覺他的女朋友不是她那樣，應該像趙英芝那樣，溫柔似水，小家碧玉。趙英芝雖然離開了他，但她的影像一直在他心靈深處占有一席之地，無法散去。

說不像吧，二人又天天在一起，林梅如像女朋友一樣關(guān)心他照顧他，自己也經(jīng)常與她在一起玩，說知心話，在所有認識的人中，林梅如是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

不過，現(xiàn)在像不像已無關(guān)緊要了。大家都認可了林梅如就是他女朋友，柳萬鋒身上已牢牢打上了林梅如的烙印。

當然，他沒有想過要否認他與林梅如的關(guān)系，他的良心和堅守的道德底線都不允許他這樣做，因此，在很多場合他承認了林梅如是他的女朋友。很多時候，他相信命，他想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這一生會有這個女人，逃都逃不掉。

眼下，女朋友有事了，他必須表態(tài)，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這事林梅如做得不對，不能因為她是我女朋友，就不處理。我同意你的處理意見，等下我找林梅如談?wù)??！?/p>

他認為林梅如確實有點不像話。她到了紅保城項目后，以我為中心的角色一直沒有轉(zhuǎn)過來，她從沒把孫玲玲放在眼里，以為還是在第四工程處，人人都怕她，遷就她。

孫玲玲安排她的工作愛理不理，有幾次柳萬鋒想提醒她一下，想到她暴躁的性格，就忍住了沒說，想不到最終二人還是起了沖突。

柳萬鋒來到孫玲玲辦公室，孫玲玲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見到柳萬鋒，她心里一怔，以為他會找她的麻煩。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柳萬鋒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讓她心里格外溫暖。

孫玲玲一直想不明白，柳萬鋒如此優(yōu)秀的男人，為什么找一個如此丑陋的女人，而且還很霸道。世上的女人難道死絕了，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既然柳萬鋒道了歉，也就意味著林梅如道歉了，但她對林梅如始終沒有好感。

從二人見面的那刻起，孫玲玲就感到了林梅如濃濃的敵意，當然，這不奇怪，誰叫她是辦公室主任呢，而且長得比她漂亮，嘴巴也甜，說句實話，如果柳萬鋒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一定會答應的，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一是她有男朋友了，二是柳萬鋒不像是三心二意的人。

所以，有敵意很正常，但是把這種敵意帶到工作中就不好了，以后肯定無法再開展工作了。

孫玲玲苦笑了一下：“現(xiàn)在林梅如把我當成敵人，我以后無法再領(lǐng)導她了。柳經(jīng)理，你跟宮經(jīng)理商量一下，把我這個主任免了，讓林梅如當算了?！?/p>

孫玲玲說的是氣話，她深知不可能因為這個免了她的職，她是故意將柳萬鋒一軍，看他如何處理，會不會袒護林梅如。

柳萬鋒心里清楚只能委屈林梅如了，于是，他笑著對孫玲玲說：“這個事林梅如做得不對，我已經(jīng)同意了宮經(jīng)理的處理，停職檢查，所以你還是安心當你的主任吧。林梅如，我會批評她，讓她向你認錯。”

“認錯倒沒必要了，只是她這種工作狀態(tài)，不能再在辦公室呆了，否則天天會有架打?！?/p>

孫玲玲說的是對的。林梅如目前的確不宜在辦公室工作了。柳萬鋒安慰她說：“孫主任，你放心，你的建議我會考慮，會處理好這件事，不會讓你為難?！?/p>

說完后，柳萬鋒轉(zhuǎn)身出了門。林梅如的宿舍在項目部辦公樓西邊，一個獨立的小房間，宮經(jīng)理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想給柳萬鋒一個談情說愛的地方。

柳萬鋒來到林梅如宿舍。林梅如正神色黯然地坐在那兒發(fā)呆。

與孫玲玲發(fā)生沖突后，林梅如十分懊悔，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當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其實，吵了也就吵了，她個人無所謂，她擔心的是柳萬鋒。如果因此影響了柳萬鋒的前途，她會很愧疚很難過。她早已把柳萬鋒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看到柳萬鋒來了，林梅如很高興，但心里很忐忑，她如今很害怕柳萬鋒責怪她，以前可不是這樣。她之所以有這種想法，不僅僅是二人距離拉開了，而是她感到柳萬鋒深不可測，以后給自己帶來的不僅僅是幸福生活，還有什么呢，她現(xiàn)在說不清，但隱隱約約總有點擔心害怕。

自從和惡少發(fā)生沖突后，她才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柳萬鋒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人家從來不說，任由人欺負，一點也不張揚，不像自己，憑著自己的父親是工程處經(jīng)理，就耀武揚威，自己跟柳萬鋒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

林梅如起身給柳萬鋒倒了一杯水，然后默默地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fā)。

望著林梅如，柳萬鋒此刻的心情非常復雜?，F(xiàn)在必須要作出決斷，因為命運之船已經(jīng)把二人牢牢綁在一起了，林梅如任何的錯，他都要承擔責任，如果再讓林梅如任性，必將深深影響著自己的工作與事業(yè)。

他感到二人有必要作一次深入的交談，于是，他提出二人一起出去走走。

紅保城雖然處于市中心，由于與周圍隔離開來，四處顯得十分安靜，草叢中還有不知名的小蟲在低聲地鳴叫。

沙林市難得一見的月亮升起來了。那一輪皓月，正高高地懸著，清亮，明朗，灑下了一片銀白色的月光，像是敲碎了一地的玻璃屑，反射著點點光華，亮晶晶，閃熠熠，明晃晃。

一股溫暖的微風吹來，在臉龐上輕輕地拂過，踩在落滿樹葉的小徑，松松脆脆，簌簌作聲，心中的塵埃紛紛落地，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柳萬鋒沉醉其間，久久不能自拔。此刻的人是干凈的，心靈是純潔的，在紛呈的世界里，難得有這么片刻的寧靜。

林梅如身受感染，靜靜地呆在一旁，凝望著她心愛的人。

很快有一個人闖了進來，把這片刻寧靜打破了。這個人竟是孫玲玲。

原來孫玲玲也在此處散步，她見柳萬鋒和林梅如二人朝她走來，就躲在樹林中，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誰料，一個蟑螂爬到她鞋邊上，嚇了她一跳，于是，她尖叫著跑了出來，差點撲在柳萬鋒懷里。

一個黑影突然竄了出來，讓柳萬鋒大吃一驚，見是孫玲玲才放下心來。

他十分關(guān)心地問道：“你有沒有事，沒被嚇著吧？”

“沒事，沒事的?！睂O玲玲笑著跑了。

柳萬鋒如此關(guān)心孫玲玲，惹得林梅如很不高興：“你為什么只關(guān)心她呀，為什么不關(guān)心我呀？”

真是女人心大海針，柳萬鋒一笑了之。他怕她再鬧下去，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景色多美，我們要學會在大自然中享受生活?！?/p>

林梅如不以為然：“你今晚不是來看月色，是來教育我的吧?！?/p>

既然說穿了，柳萬鋒就不再隱藏了：“也說不上教育，我就是覺得你現(xiàn)在的心態(tài)有問題，你不端正態(tài)度，將來很難與同事相處，工作也搞不好?！?/p>

“我沒辦法跟同事相處？你指的是孫玲玲吧。是的，我沒辦法跟她相處，一個狐貍精，整天賣弄風騷，跟這樣的人怎么能相處?！绷置啡缯f完，又加了一句，“估計全項目部只有你才能跟她相處吧?！?/p>

這句酸溜溜的話，讓柳萬鋒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柳萬鋒默不作聲，林梅如怕他生氣，馬上抬頭說：“好啦，我是開玩笑的，你放心，你說的話我會聽的，以后我一定好好跟她相處，不再吵架了。”

這些話從林梅如嘴里說出來，柳萬鋒感到很搞笑。林梅如嘴巴不饒人，這個秉性是從小就形成的，改得了嗎，真可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孫玲玲是個女強人，二人吵架是肯定的，最好的辦法是分開。

柳萬鋒決定把話挑開：“我今天喊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項目部的一個決定，準備把你調(diào)到材料部去，負責材料管理，這也是你的老本行。崗位還是干部崗位，享受同樣的待遇。你要有思想準備，服從安排，不要有想法，不要讓我為難?！?/p>

對于換崗位，林梅如其實早就有準備了。她覺得換就換，沒什么大不了，她與孫玲玲合不來，很憋氣，換一個地方也好，免得天天看她的眼色。只是眼前這個男人就有點把握不住了，他會不會跟孫玲玲有一腿啊，她可是一個大妖精。

林梅如想干脆明確二人的關(guān)系，以絕后患，這樣她也安心，于是，她對柳萬鋒說：“萬鋒，換崗位就換吧，我不會有什么想法，只是對你不放心。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我想我們二人訂婚吧，明確一下關(guān)系，這樣我也安心。你看如何？”

柳萬鋒想不到林梅如出如此一招。他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在他心里，還沒有作好訂婚的準備呢，不過，事已至此，不訂婚看起來是不可能的，首先林梅如這一關(guān)過不了，其次林寶生那一關(guān)也過不了。來報到時，林寶生曾笑著說二人要不要舉行一個訂婚儀式，看到柳萬鋒沒出聲，林寶生就笑了笑，沒有說，但心里肯定希望。

現(xiàn)在，林梅如又提出了，肯定就要訂婚了，不答應她，她肯定不會離開辦公室，到時很傷腦筋。再說林梅如人還是不錯的，知冷知熱，二人相處這么久，沒有一個交代的確說不過去。

柳萬鋒沒有猶豫，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林梅如搬離了辦公室，高高興興去材料部報到去了。

林梅如想舉行一個訂婚儀式，地點就選在天華大廈888包廂內(nèi)。柳萬鋒同意了，他不想驚動大多的人，就提出她父母參加就行。

誰料，他走進包廂才發(fā)現(xiàn)，他想錯了。林梅如是沒請多少人，但請的是什么人啊，錢局長、譚副局長、保衛(wèi)部苗部長、一公司總經(jīng)理魏明勝，全是建工局響當當?shù)闹亓考壢宋铮麄儙讉€出席比項目部全體職工參加的分量還重，柳萬鋒敢不重視認真。

柳萬鋒驚得頭頂上直冒虛汗，趕緊上前一個個致禮。柳萬鋒本來坐在最末端，錢局長把他喊過來，笑著說：“今天你是主角，你要坐首席。”

大家都笑著附和：“是的，是的，小柳你坐錢局長旁邊?！?/p>

盛情難卻，柳萬鋒只好坐在錢局長身邊。

錢局長語重心長地說：“小柳啊，小林非常不錯，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勤勞賢慧，知書識禮，能與她為伴，是你的福分啊。今天是小柳的大喜日子。來，來，大家一起舉杯，為這對新人祝福?！闭f完，錢局長帶頭一杯而飲。

錢局長出席訂婚儀式，基本上是沖著林寶生來的。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林寶生要他出席女兒的訂婚儀式，他痛快地答應了。再加上柳萬鋒小伙子人不錯，有前途，出席這樣的訂婚喜宴，鼓勵年輕人嘛，也算是本職工作。

然而在內(nèi)心上是不認可林梅如的。林寶生這個女兒是什么角色他很清楚，應當說是配不上柳萬鋒的，當然柳萬鋒喜歡，他不會說什么，但心里會為柳萬鋒叫屈，這小子太沒眼光了。

林寶生今天很高興。當女兒說要跟柳萬鋒訂婚時，他想了很久，覺得儀式必須有規(guī)格上檔次。當然，不是說要請很多人，這個沒必要，來的都是阿狗阿貓，豈不笑掉大牙。也不是說要花很多錢，吃很高檔的菜，沒什么用，打動不了柳萬鋒。他深知女兒與柳萬鋒的差距，以后這樣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所以，這個儀式必須要有重量級的人物出場，才能震懾住柳萬鋒，讓他以后不敢輕視林梅如。

誰是重量級人物，建工局錢局長肯定是不二人選，譚副局長也不錯。這二位人物出場，柳萬鋒絕對不敢掉以輕心。

林寶生的想法一點也沒有錯。

柳萬鋒的確被震到了。

他沒想到林寶生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居然把錢局長和譚副局長請到了。自己幾斤幾兩，柳萬鋒還是清清楚楚，所謂的省委書記，都是屁話，無非是張嚇人的虎皮，哄鬼而已，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他。

自己就是一個沒關(guān)系沒背景的農(nóng)村青年。

他的訂婚儀式，建工局最重要的人物都出場了，這些平時讓他渾身發(fā)抖的人物，如今與他平起平坐喝酒吃飯，柳萬鋒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這是林寶生努力的結(jié)果，也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無論怎樣，這些人物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壞處，林梅如是他的未婚妻，無論有沒有這些人出場，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朝好的方向努力呢？

柳萬鋒很滿意林寶生的安排，因此，他喝酒喝得很痛快，頻頻敬酒，端茶倒水，主動積極，把自己當成了一名工作人員、服務(wù)人員，在吃飯過程中，不忘介紹一下ABC的進展，當然是點到即止，這不是匯報工作的地方，這點柳萬鋒很清楚。

錢局長和譚副局長第一次跟柳萬鋒喝酒。俗話說，看一個人的人品如何，就跟他打一場牌，喝一場酒，牌酒中見人性人品。二人非常認可柳萬鋒的表現(xiàn)，懂事，守規(guī)矩，會把握分寸。他們最討厭那種給臉不要臉，以為坐在一起就是朋友兄弟了，不知輕重，天高地厚，這樣的人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柳萬鋒與林梅如的訂婚宴，大家都喝得很盡興。錢局長和譚副局長很滿意，林寶生更滿意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點點。

二

柳萬鋒與林梅如訂婚的消息立刻在紅保城項目部傳開了，大家鬧著要吃喜糖，柳萬鋒沒辦法，只好從商店購買了十公斤水果糖分發(fā)下去。

聽到柳萬鋒訂婚的消息，孫玲玲不禁五味雜陳。她不希望柳萬鋒訂婚，尤其不希望與林梅如訂婚。一個死對頭的未婚夫作她的領(lǐng)導，能有好日子過？

但柳萬鋒就是訂婚了，她只能違心向柳萬鋒和林梅如祝賀。林梅如從她失望的眼神，讀懂了孫玲玲內(nèi)心的想法，很高興。這次，她主動伸出手，準備握握手，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表示自己的寬容、大度。

孫玲玲沒有辦法，只好惡心地碰碰手，從此，她把柳萬鋒列入黑名單，這也為她以后的悲劇人生埋下了禍根。

柳萬鋒對此渾然不覺，他的心思全部放在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實施上。

項目經(jīng)理宮利民對方案進行了認真審核。他覺得方案還是不錯的，缺陷是要花錢，按這個方案總費用將達到二十萬元。

紅保城這個項目實行的是承包責任制，上交的費用是規(guī)定好的，剩余的可作為職工獎金。如果搞了ABC，意味著職工可分的獎金將會減少二十萬。當然，ABC是局規(guī)定要搞的，同意還是同意，只是心里十分不爽。他無奈地提筆簽字表示同意。

得到宮經(jīng)理的許可，柳萬鋒開始著手籌劃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然而，在安裝大門時，柳萬鋒與區(qū)城管局局長許杰較上了勁。

許杰不同意安裝ABC形象展板。理由很簡單，這是商業(yè)區(qū)，事關(guān)市區(qū)形象，設(shè)計的風格必須與周圍一致，柳萬鋒設(shè)計的方案不符合要求。

正在施工的門樓被迫停了下來。

柳萬鋒查了一下相關(guān)政策，根本沒有這一條，但城管局說不行，肯定不行。

從旁人那里，柳萬鋒才知道真正原因，許杰有一個內(nèi)弟想到工地分包一個小工程，被宮利民拒絕了。許杰這個內(nèi)弟的沙林市德民公司有資質(zhì)有實力，按理也可以，但宮利民就是不同意。

這是宮利民玩的一個小小的花招。他內(nèi)心上是不同意搞ABC的，但局里要搞，他不能硬頂，所以許杰內(nèi)弟要來接項目他不同意。他不同意許杰就不高興，許杰不高興，項目部在外面搞什么，就不會同意。柳萬鋒的ABC就不順利。

開始柳萬鋒不知，在許杰辦公室，耐心地跟他溝通，但始終不暢，許杰就是不同意，弄得柳萬鋒一臉茫然地望著許杰。

許杰見柳萬鋒不明白，他不談事了，只談人，談他的內(nèi)弟，談他的內(nèi)弟如何的能干，如何能搞工程，說完，定定地看著柳萬鋒。

柳萬鋒立即明白了，原來許杰內(nèi)弟想在紅保城項目接工程。

柳萬鋒不好當場表態(tài)，因為這個事不屬他管，但他表示可以去問一下。

許杰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p>

于是，柳萬鋒找到宮利民，向他反映了許杰內(nèi)弟要接工程的事。

宮利民沒有隱瞞柳萬鋒，直接告訴了他，許杰找過他，但他沒有簽應，因為這個項目已經(jīng)有人接手了。

是誰搞，宮利民沒說，柳萬鋒沒有當面問，人家不愿意說，沒必要再問，但私下肯定會查問，結(jié)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承包的竟是宮利民弟弟的公司。

這個公司要技術(shù)沒技術(shù)，要人員沒人員，是個典型的皮包公司，與許杰內(nèi)弟的公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人家的公司畢竟有資質(zhì)有人員有設(shè)備，這個公司什么也沒有啊，估計工程到手也是轉(zhuǎn)包給別人，自己賺差價。

這是不允許的。國家法律和局規(guī)定都不允許，當然，宮利民弟弟會把不允許的地方做得允許，報來的資料要人員有人員，要設(shè)備有設(shè)備，什么都齊全，至少表面上不會有問題。

是隱忍不說還是向上反映呢？

柳萬鋒決定不說，一是時機不成熟，現(xiàn)在說沒有任何意義，對宮利民來說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因為他弟弟還沒有進場施工，最多不搞了，他違法違紀行為無法坐實；二是如果說了，二人關(guān)系將勢如水火，柳萬鋒推進ABC將面臨更大的困難，畢竟二人還沒有到撕破臉皮的地步。

但不說只是現(xiàn)在不說，柳萬鋒已經(jīng)隱約感到了宮利民在暗中搗鬼，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二人以后會有一場激烈的拼殺，在痛中走過來的柳萬鋒絕對不會容忍現(xiàn)在的局面。

他如今必須全力以赴搞定許杰，為此，他把受阻的情況向公司匯報了，期望公司的支持。

公司很重視，立刻派人去城管局溝通，但城管局態(tài)度依然十分強硬，不同意在外面布置ABC展板，稱影響市容市貌。

公司無奈之下，上報到了建工局。建工局溝通也不靈，建工局畢竟只是企業(yè)，很多行為依然受當?shù)卣萍s，他說不行，建工局也沒有辦法。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眼看面臨著夭折。

當然，建工局畢竟是建工局，有它特殊的溝通管道。它把受阻的情況向沙林省建設(shè)廳作了反映。

建設(shè)廳很重視，專門作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城管局似乎沒有多大問題。沙林市政府曾就核心商業(yè)區(qū)規(guī)劃問題發(fā)了一個文件，要求商業(yè)區(qū)的布置要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并明確由城管局負責主抓。

既然程序上沒有多大問題，建設(shè)廳就不再過問了，但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開始進入了廳長陶英眼里。她把建工局情況匯報附后面的設(shè)計方案認真看了一遍，覺得方案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知最終效果如何。

為了方便施工，紅保城項目開始封路。由于是商業(yè)區(qū)，行人摩肩接踵，來往十分密集，突然封路，行人必須繞道，為此人們怨聲四起，有的行人想抄近道，翻墻而出，但被工地值班人員制止，結(jié)果吵了起來，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要發(fā)生，這讓柳萬鋒十分擔憂，如果長此以往，難免出現(xiàn)流血事件。

能不能改變這個局面呢？柳萬鋒召集辦公室的人員開會討論了很久，始終也沒有想出一個好的辦法來，最終柳萬鋒拍板，既然沒有辦法，我們就向市民道歉吧，爭取他們的理解。

于是，柳萬鋒指揮廣告公司在項目部外面做了一個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沙林市建工局一公司紅保城項目部在此施工，給您帶來不便敬請原諒！”

這條紅色的條幅在路邊非常醒目，不少市民看了非常驚訝。建筑工地臟亂差大家都習慣了，都認為是應該的，因此影響了市民生活和出行，沒有任何一家施工單位要表示一下歉意，紅保城項目是第一家，于是行人議論紛紛，當然，既然人家道歉了，大家也不好意思抄近道翻圍墻了，這一天，工地值班人員與行人竟第一次沒有了吵架。

這一現(xiàn)象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他就是《沙林日報》首席記者丁高深。他早就注意到了行人與工地值班人員常常因為抄近道而吵架，突然出現(xiàn)的這條橫幅讓他眼睛一亮，以前我們強調(diào)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對環(huán)境、對擾民現(xiàn)象沒有哪家單位要表示一下歉意，大家都認為這是革命工作，理所當然。

當今不一樣了，我們的觀念有了很大變化，他認為這條橫幅充分體現(xiàn)了當今社會迫切需要的人文精神和社會和諧，在沙林市是首次出現(xiàn)，具有劃時代意義，值得關(guān)注。為此，他展開了深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條幅的確打動了不少市民的心，很多人說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溫馨的橫幅，很有人情味，我們理解施工單位的難處。

丁記者把調(diào)查結(jié)果寫成了一篇標題為《一條橫幅所引發(fā)的話題》調(diào)查紀實稿件，發(fā)表在《沙林日報》頭版位置上。這條醒目的調(diào)查報道立即引起了社會各方的強烈關(guān)注。建設(shè)廳長陶英第一時間讀到了這篇報道，她覺得這件事對推動全省的建筑市場和諧發(fā)展有啟示意義，于是，批示辦公室調(diào)查一下，是否屬實。

接到批示的辦公室馬上趕到紅保城工地展開調(diào)查。他們到紅保城項目部召開了一個座談會，詳細詢問了值班人員與行人發(fā)生沖突情況，之后又對行人進行了隨機調(diào)查，證實了丁記者的報道屬實。

聽完情況匯報的陶英突然想起了前不久紅保城項目A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受阻的事，這是怎么一回事？她想等有空時去看看，當然，只是她心中的想法，沒有跟辦公室說，她覺得現(xiàn)在的時機還不成熟，但紅保城這個項目在她心中已牢牢扎下了根。

丁記者的報道還驚動了另一個人。他就是城管局的許杰。讀了報道，他心里開始有了一點壓力。文件雖然說周圍要協(xié)調(diào)，但標準卻沒有，協(xié)調(diào)不協(xié)調(diào)都是城管局一句話。大家都是明白人，省建設(shè)廳沒有說什么，但并不意味著他們沒有看法，建工局是企業(yè)不假，但它是央企，總局與中央最高權(quán)力樞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建工局對接的也是省市要害部門，蘊藏的能量絕不可小視，真正發(fā)作起來，小小的許杰也是頂不住的。

眼下紅保城項目已被新聞媒體關(guān)注了，自己玩的小把戲如果被他們報道出來，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柳萬鋒也看到了報道，大吃一驚。他當時沒有想那么多，只覺得給人造成不便表示一下歉意是應該的，根本沒有記者所寫的深謀遠慮，不過，記者說得非常中肯，我們的確需要構(gòu)建一個和諧社會，各行各業(yè)都要和諧，如何和諧？需要我們從化解一個個小矛盾開始。

這時，柳萬鋒的電話響了，來電人也談到了這篇報道。他就是王公子王少明。

他對報道不感興趣，但對柳萬鋒這個人很感興趣，他很贊成柳萬鋒的做法，感到柳萬鋒做人認真，做事用心，這樣的人可交。他聽說了柳萬鋒與許杰的過節(jié)，他與許杰熟，于是有心牽線化解一下，就問他有沒有時間，請他吃頓飯。當然他沒說請了許杰，他想給柳萬鋒一個驚喜。

柳萬鋒二話沒說答應了。他深知王少明在沙林市人脈關(guān)系廣，背景深厚，這樣的人雖有劣跡，固然不可深交，但屬于可用之人，來往一下還是不錯的。

王少明定的酒家是市郊的一家農(nóng)家小屋。雖是農(nóng)家，一切設(shè)置卻是一應俱全，菜是正宗的農(nóng)家菜，姑娘也是鄰近的村姑，人很純樸，手腳勤快，說話輕柔，服務(wù)很到位。

柳萬鋒來到18號包廂。這個包廂很雅致，餐桌、茶具古色古香，幾張古樸的畫懸掛其中，滿屋古香味彌漫開來，再加上窗外是滿眼的翠綠，在翠竹的襯托下，徐徐的山風拂來，仿佛時空倒流，暖人心肺，令人心曠神怡。

環(huán)境優(yōu)雅、安靜，的確是一個吃飯的好地方啊。

柳萬鋒踏入18號包廂，一個人立刻映入他的眼簾。他趕緊上前兩步，緊握著他的手：“許局長，你好！想不到我們在這里見面了。”

他十分意外在這里遇到了許杰。他明白了，這是王少明的精心安排，他十分感激地瞥了王少明一眼。

王少明笑瞇瞇地上前來，摟著一個小胖子介紹道：“這個人你認識不？”看到柳萬鋒發(fā)愣，王少明接著說：“我知道你不認識，但你肯定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沙林市德民公司總經(jīng)理鄒鵬擋，我們許局長的內(nèi)弟。”

柳萬鋒恍然大悟，熱情地伸出了雙手：“很高興認識鄒經(jīng)理。”

鄒鵬擋人小塊頭大，緊握著柳萬鋒的雙手：“今天能與柳經(jīng)理相見，榮幸之至啊。”大家相視一笑，相繼入坐。

服務(wù)員端來了本店特色菜“農(nóng)家八大碗”：紅燒狗肉、清蒸河魚、豬腳燉金豆米、燉豬皮、酥肉粉條、排骨燉蘿卜、素南瓜、素豆腐。雖是家常小菜，卻是自種自養(yǎng)的農(nóng)家菜，味道極為自然本色，香味襲人，入嘴滿口生香，入肚舒坦滋潤。

大家喝著農(nóng)家自釀的米酒，說著笑話段子，對ABC的事閉口不提。大家心里清楚，在這個私密空間里，能坐在一起就是兄弟，其他的事就不用提了。

柳萬鋒自然心知肚明，但對沙林市德民公司卻不能不問，因為他對這個公司一點也不了解，正好趁機問問。

鄒鵬擋也算是有心之人，柳萬鋒說到此事，他馬上拿出所有資料包括營業(yè)執(zhí)照遞給柳萬鋒。

柳萬鋒看過后，認為鄒鵬擋這個公司承接項目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要搞的項目已經(jīng)由宮利民弟弟包了，他沒辦法干預。

這點許杰非常清楚。當時他不了解情況，當?shù)弥狝BC形象識別系統(tǒng)是由柳萬鋒主導的，他就決定不再干預了，尤其是當聽到柳萬鋒有通天的背景后，更是驚得一身冷汗，這樣的人是絕對得罪不起的。

這樣的人只能當親兄弟看待，按理許杰的身份比柳萬鋒高，應坐首席才對，

但柳萬鋒身份特殊，所以許杰二話沒說放下身段，三個人都以他為中心，頻頻敬酒，以他點頭為點頭，以他樂為樂。他們都看出來了，柳萬鋒是個人才，以后會有前途，這個朋友值得交，

柳萬鋒深感平時用得上的朋友太少了，因此也是來者不拒，許杰等人詢問他與省委書記的關(guān)系如何，他始終笑而不答，盡量把自己弄得神秘一些，越神秘越能吸引人。

王少明看到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提議去屋后天然浴場泡澡。所謂的天然浴場也不是天然的，是農(nóng)家小屋主人花了很大力量做成的，不過，水是天然的礦泉水，清澈透明，據(jù)說對滋養(yǎng)皮膚非常有好處，于是，四人一起來到了天然浴場。

一個女服務(wù)員抱著一堆換洗的衣服走了過來。

走到身邊，柳萬鋒感覺身影很熟，定神一看，這不是鋼筋班長羅甸的女兒羅春苗嗎？她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柳萬鋒叫住了她：“羅春苗，你不認識我了嗎？”

羅春苗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客人，忽然聽到一個人在喊她，她抬頭一看竟是柳萬鋒，驚喜不已：“柳哥，是你呀，想不到在這里見面了?！?/p>

柳萬鋒問她什么時候到這里來了。羅春苗告訴他，她現(xiàn)在在南中大學讀三年級，明年就要畢業(yè)了。這次，她是利用暑期來這里打工，想賺點學費。

她告訴了柳萬鋒一個十分意外的消息：107項目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有一批人沒事做，下崗了，包括她父親。由于地方偏僻，這些人基本找不到事，整天呆在家里，有的家庭度日都很艱難，只好每天晚上到鎮(zhèn)上菜市場撿菜葉子吃。

柳萬鋒很奇怪，忙問：“項目部難道不發(fā)工資？”

羅春苗答道：“發(fā)是發(fā)點基本生活費，問題是項目部沒有錢，要等工程處有錢才發(fā)，其實工程處也沒有錢，要靠局里撥點錢才能往下發(fā)，往往一拖就是半年，等到錢，人早就餓死了，所以我的生活費家里也是經(jīng)常拖，沒辦法只好出來打工。”

柳萬鋒早就料到了有這樣的結(jié)果，人浮于事，生產(chǎn)效率低下，項目不賺錢，這樣下去肯定不能持久，這是建工局的通病。當然，這不是他需要關(guān)心的。

現(xiàn)在這地方不是二人談話的地方，柳萬鋒把自己的地址電話留給羅春苗后，讓她去忙了。

望著羅春苗離去的背影，柳萬鋒非常期待有再見面的一天。這個小妹妹，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幫幫她。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高生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