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馨
時光仿佛像細沙一般從我指縫間滑落,然后漸漸地,漸漸地不知道落到哪去了,再也沒法找到。
于是,我掌心中的、指縫間的細沙就這么從不間斷地滑啊滑、落啊落,一下子就滑落到了這個初夏。
梅雨季節(jié)一如從前,雨不斷地從藍灰色的、布滿沉重云朵的天空往下落,一滴兩滴,一串兩串,一片兩片,時大時小,時疾時緩。
空氣悶熱,每一次呼吸都會覺得有什么遲滯著,感覺很不爽快,衣物、被子之類的物什,在這樣的空氣中也有點兒不太對勁,含的水汽過多了似的,讓人覺得一切都堵塞著,難受得緊。
但一旦這種黃梅天不再下雨,反倒突然晴空萬里的話,那就會比任何一個季節(jié)中的任何一天都要燦爛而美麗。
天穹像是被最好的畫師淡淡渲染上了最美的青色,棉花糖一樣美麗的云彩鮮少出現(xiàn),但如若出現(xiàn)了,也一定會成為天空最合適最素麗的點綴。
然后,無論是樹是草,還是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磚石,都像被精心擦拭過一樣光彩熠熠,花兒也總愛趕在這個時節(jié)里開放,嬌俏可人得甚至不忍踩踏、不忍采摘。
當(dāng)金烏落下、天幕逐漸凝重起來,那時候它會一點一點地變成那種莊重而肅穆的藏青色。樹上的蟬會在這個時候鳴叫起來,打破了夜的寧靜,但卻不會讓人覺得聒噪,反而會成為夏日里一個恰到好處的背景。
每年這個時候,聽著鳴蟬一聲接一聲地“知了”、“知了”的叫聲,我總會想起你。我曾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現(xiàn)在卻在我的記憶里逐漸淡去了的你。
記得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家的后院,那時我七歲你八歲。在梅雨季節(jié)里的第一個晴天,你翻過了我家后院那并不高的墻,白墻上留下了你不小心蹭下的腳印。然后你落在了我家的杏樹上,震下了幾片欲落不落的葉子,還有幾個沒有熟透的杏子。
你從樹上跳下來,正好看見了被你嚇得怔在那兒的我。于是,你撓了撓后腦勺,從地上撿起兩個硬梆梆的杏子,用長衫的下擺仔仔細細揩凈泥土送到了我的手上。
我們同時啃了一口那杏子,然后同時被酸得直咧嘴巴,酸過之后卻留下了滿口的甘冽和清香。蟬聲像背景音樂一般地響著,將它們的歡樂硬生生地融進了我倆之間。
第二年同樣的時間你又來找我,我們一起去偷了鄰居家樹上剛熟的桃子,被鄰居家里那個古怪的爺爺發(fā)現(xiàn)了,我們慌里慌張地將剛熟的桃子揣進懷里,后來取出時已被壓爛成了一灘果汁兒,弄臟了胸前的衣服。
第三年你帶我翻墻去逛集市,半路上卻突然下起雨來,我們都淋得像落湯雞,回去時都被父母訓(xùn)了好久。
然后是第四年、第五年……不知為什么,我十六歲那年你沒有再來,之后一次都沒有來過。你消失了,和你的家人,和你的一切。而我,多年后注定被蓋上了紅蓋頭、被畫上了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的妝容,嫁給了父母為我選好的郎君。
他對我很好,我對他亦如是。
只是消失的你,無聲無息消失的你,再也沒有回來過,再也沒有。我愈發(fā)相信你不會回來了,同時也逐漸地忘記了你。忘記很容易,畢竟你只是當(dāng)年我一個美好的夢,是青澀的我做過的一個帶著杏子香味和陣陣蟬鳴的夢。
蟬聲依舊,而我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雖然現(xiàn)在每當(dāng)抬頭看到窗前的紅木桌時,我還會想起那上面曾經(jīng)鋪著的花箋上那些被我不自覺地寫滿了的你的名字。
寫滿了你的名字的那些年,蟬聲恰多,青杏尚小。
(摘自《散文百家》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