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作者有話說:看過太多離散,無非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他卻是你的心口朱砂。人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合適,最合時宜的,是了卻心中意,憐取眼前人。
我突然想起嚴漱的話,原來世上很多一眼瞬間的事。只是有的瞬間來得早,而我的,來晚了。
1.最重要的兩則人生信條
舒嘉的花店開業(yè)之前,我已偶遇過嚴漱兩次。
第一次,天水路,紅綠燈前,我的出租車師傅A(chǔ)與旁邊的私家轎車一言不合掐起架來。
出租A:“你前燈都快擦到我了,位置不夠就等等,別硬擠進來,趕著去投胎??!”
轎車:“你才要趕著去投胎,剛剛要不是你超我,我早就過去了。”
兩人你來我往,燈亮了也沒反應(yīng),最后以出租A花樣百出的數(shù)落詞獲勝。轎車司機氣不過,轉(zhuǎn)了方向盤一腳油門轟上來。我坐在后邊,只聽得一聲巨響,身子猛烈往前傾,額頭重重撞在椅背上,迅速青起一塊,接著我比出租車師傅更先怒起來。
“師傅,快攔住他!別讓他跑了!必須告他蓄意毀壞財物!”
得知我是法學(xué)系新生,師傅底氣十足,雙眼澄亮地斜插過去擋住私家車,接著我倆像剛相認的親生父女一樣,開始討論著那車值多少錢,必須要對方賠償多少才算完事兒。與此同時,轎車的后車窗也降了下來,露出嚴漱六月艷陽般明朗的輪廓。
他只側(cè)臉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叛變,剛想對師傅說“不然算了吧,反正可以報保險”,嚴漱的說話聲便流水似的淌到我耳邊:“你平常沒什么可以說話的朋友吧?所以和一個陌生人都能如此話癆?!?/p>
他在第一次見面就諷刺了我和誰都能侃侃而談的德行。而我,無言以對。
第二次狹路相逢,是在地鐵上。
我奮力沖破人群跑在最前方,好不容易找到空位,無奈我旁邊兩人體積大,我又天生怕冷穿太厚,正躊躇坐還是不坐,緊接著聽見有人說:“閣下這身形就別在冬天搶座位了,不然還得花更多的力氣把自己塞進去。”
我定睛一看,正是他。
第三次相遇,是舒嘉花店開業(yè)當天,我前去道賀,盡管我并不喜歡她。
在過去幾年里,我最重要的兩則人生信條是:一、不要因為敵人對你笑就將她當成盟友;二、必須和梁風共結(jié)連理。
沒錯,打從高一起,我就視舒嘉為眼中釘。在我們都還穿著白校服為偶像尖叫的年紀,她已經(jīng)在學(xué)校里故作清風明月,目空一切。可偏偏眾少男都吃這一套,包括我以為會不一樣的梁風。那時的梁風比我只高一級,個子卻比同齡男孩出眾,足球隊長,因為常年運動,肌肉不多卻塊壘分明。
據(jù)說,某天課間,舒嘉一身彩虹長裙,靠著升旗欄桿喝奶茶,結(jié)果手抖將吸管掉了下去,正好砸在梁風頭頂。盛夏初來乍到,綠藤瘋長,他一抬眼,被鮮嫩的綠和彩虹相間晃了眼,自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在梁風眼里,舒嘉是仙子下凡,可在我們大多數(shù)人眼里,她不過是個父母離異、長得有點兒好看的女孩,而且風評不好。
舒嘉母親在片區(qū)里是出了名的水性楊花,后來嫁了個有點家底的男人。舒嘉的長相也不負她母親期望,每天都有不同男同學(xué)送她回家。大家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當梁風和舒嘉之間有了牽扯,我以這段友情的終結(jié)相逼,但梁風還是鬼迷心竅地選擇了舒嘉。
當然,我最終沒能和梁風絕交。因為瞎子都看得出,我絕了對他的友情,還有其他情感牽絆,這才有了后來的詭異組合——
我討厭舒嘉,但為了見梁風,我只能接受她。
2.珍愛生命,遠離嚴漱
舒嘉高考失利,又不想上三流大學(xué),說要去S市闖蕩。
梁風問:“為什么去S市?”
她咬著奶茶吸管,眼睛瞇成一條縫,眼角糯米籽般的美人痣更明顯了:“想看看上海灘的黑幫勢力究竟有多強大呀?!?/p>
我一口血哽在喉,梁風卻接受了她的胡謅,明明上Q大的分數(shù),最后志愿卻填了S大。我死心眼兒,一心想看他倆怎么被現(xiàn)實沖得支離破碎,遂后腳跟到了這里。
梁風家境優(yōu)越,聽說舒嘉開花店的錢就是他從小到大的壓歲錢。但在寸土寸金的S市,那也只夠她將花店開在近郊,不過來祝賀的人很多,身為梁風發(fā)小的嚴漱就是其中一個。他很小被送去美國,初高中都在那邊完成,所以此前我并未見過他。
“這是可以,林可以?!?/p>
舒嘉向嚴漱介紹我,可彼時的我正自動對焦梁風的位置,興許眼神太過赤裸,導(dǎo)致嚴漱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還是嫂子心寬,和誰都能做朋友?!?/p>
一句話掀起罵戰(zhàn)。
見我倆針尖對麥芒,舒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似的咯咯笑起來,拉著我胳膊說:“一個可以,一個嚴肅,感覺好般配??!”
我剛想說點什么,梁風適時出現(xiàn),捧出一捧白玫瑰遞給舒嘉道:“不是要扔捧花嗎?”
我立刻覺得三觀被毀,開個張而已,她弄得跟婚禮似的,這恩愛秀得我沒有一點點防備,于是我更氣憤了,暗自發(fā)誓要將捧花搶到手,然后許愿他倆分手。
可半路殺出程咬金,舒嘉扔出的捧花一半被我搶到,一半到了嚴漱懷里。我上前欲搶,他仿佛很不待見我般,拽著捧花根部的手加了力度。
“我的?!彼麛蒯斀罔F說。
我不罷休,扯著花莖迎視他:“作為一個正直的、有道德的、有紳士風度的青年,你難道不該對淑女拱手相讓?”
他高高瘦瘦地立在眾人視線里,努了努嘴:“你也知道,那是對淑女?!?/p>
現(xiàn)場人太多,我下不來臺,面色一紅,慌亂間打算用武力解決。嚴漱卻像我肚子里的蛔蟲,突然靠近,居高臨下地瞧著我說:“千萬別以為你有幾分姿色我就不敢還手?!?/p>
舒嘉歡快地笑了起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徹底輸了。因為他說我有姿色,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反駁。不過自那以后,我的人生信條又增加了一則:珍愛生命,遠離嚴漱。
但我有意識地遠離他,他卻鬼使神差到了S大,據(jù)說是作為特招生進來的,至于特長是什么,至今不明。
嚴漱入校第一天就引起了騷動。本著惹不起就躲,躲不了就要想盡辦法知己知彼的原則,我首次向梁風打聽了嚴漱。
“他???打小喜歡研究別人沒在意過的那些東西。不愛念書,國奧賽卻總能輕松拿名次。美利堅××中你聽過?原本他們家沒打算那么小送他出國,可對方主動發(fā)來邀請函,他爸也就順水推舟了。后來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他好像在那邊參加少年短道速滑之類的很多項目都拿了獎,可中途鬧脾氣回過國。”
我頓感壓力倍增,梁風大概有些不忍心了,緊接著說:“不過,他還是有黑歷史的。那次他負氣回國后,為了湊學(xué)分,修過半個學(xué)期的瑜伽課。這件事被他釘在恥辱柱上,你可千萬別出賣我?!?/p>
看,這就是我喜歡梁風的地方。
他眼里只有舒嘉,對我不解風情,也沒帥到驚為天人,除了學(xué)習和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外幾乎沒其他優(yōu)點。但是,他總會在關(guān)鍵時刻為我挺身而出。
3.時常想去摘月亮,可知月亮究竟什么模樣?
自從知道嚴漱的秘密,我腦子里連著半月都是他練瑜伽的糟糕畫面。
某天傍晚,我經(jīng)過籃球場,偶遇S大與其他高校舉行籃球比賽。嚴漱作為主力,還沒開打就引起一片尖叫。比賽結(jié)果沒有懸念,所有人蜂擁祝賀,我卻站在獨自場邊笑得不能自已。因為他的舉手投足在我眼里,都主觀定位是翩翩起舞。
我的笑聲引來眾人側(cè)目,傍晚霧重,我隱隱看見嚴漱呼出的氣體在空中繞了個圈,身體向我平移過來。近了,再近,相隔只半米的時候,他伸出手,方位正對著我懷里剛買來的紅牛。
我知道他是要水喝,但我條件反射問了一句:“干嗎?瑜伽伸展訓(xùn)練?”嚴漱的臉終于黑了。
現(xiàn)場人太多,我的那句話激起千層浪,沒多久,嚴漱的過去被扒出來,成為男生們眾口相傳的笑柄和嫉妒發(fā)泄口。可即便這樣,女生還是喜歡他,因為被扒出的還有他傳奇般的各種經(jīng)歷。我能對他免疫,是因為我沒收到他的媚眼,只收到了威脅。
嚴漱的原話是,要讓我后悔當日所為,跪在他褲腿下認錯??梢粋魇?,十傳百,版本變成了他要我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再后來,眾人直接說他要追到我然后甩掉。寢室姑娘八卦地問我對嚴漱說要“追到我再甩掉”有什么看法,我也是天生嘴賤,明明沒有的事兒還去回答她:“想追到我再甩掉?哼,我就偏偏不讓他追到。”
我的回答被無良室友發(fā)到貼吧,貼吧炸了,嚴漱則頂風作案回復(fù)了六個字:這戰(zhàn)帖,我接了。然后我炸了。
那段時間,我一直扶墻走,避免和嚴漱正面交鋒,嚴漱卻身體力行地實踐他的諾言,追我。
他不知從哪兒得到的信息,知道我喜歡吃甜食,最愛棉花糖,結(jié)果他搞了一臺棉花糖機,就放在女生宿舍樓下的小賣部。聽說我最愛的組合是Twins,便收買了廣播站同學(xué),喇叭里每天都循環(huán)著Twins的歌。我有課、他沒課的時候,玻璃窗外總會有個陰魂不散的身影。秋天校園凋零的第一片葉,他用玻璃瓶裝起來送給我。周末時,他拖我去長江三角洲看油菜花和稻田。生生不息的景色里,有咸濕的海風,和精致的王子。
老實講,我平生第一次被人正式追求,說不動心太假。我是說,如果沒有先遇見梁風的話??晌覂啥宦劥巴馐拢恍闹幌胍猴L的情懷,卻被嚴漱說成是畸形。
舒嘉花店里,店主不知道跑哪兒野去了,梁風幫她做記錄,我?guī)土猴L整理花束,嚴漱負責搗亂。他行如鬼魅地跟著我,非要我承認,我對梁風的感情就是不對的。
“我總覺得,他是你幻想出來的那個人。等你真正得到了,反而更加失落?!?/p>
我示意他別啰唆了,讓他快讓路,但他還是不罷休。
“像我,曾經(jīng)在美國待膩了,嚷著要遠離污染,遠離喧囂,一門心思回國,成為志愿者去山區(qū)支教,和單純的孩子們在一起??烧鎸嵡闆r是怎么樣你知道嗎?事實是,那里的教室透風,幼小的小孩已經(jīng)學(xué)了一身壞毛病,城市思想與他們無法交流。一言不合,誰便把誰打了,卻也沒人管。心里美好破滅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所以,我們時常都想摘月亮,但你究竟知不知道,月亮到底什么模樣?”
他的話成功令我怔了一下,片刻后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為了一句玩笑話,就低下高貴頭顱來追你討厭的我,難道就不是心理變態(tài)嗎?”
4.我是個付出從來都要求回報的人
終于,我的不知趣,還是讓嚴漱恢復(fù)了與我逢見必掐的相處模式。
回去的路上,我和他打鬧,卻無意瞟見街對面,舒嘉從一輛寶馬款款而下。我的視力5.20,能清楚看見駕駛座上是個中年男人,舒嘉正殷勤地與對方正揮手道別。等我反應(yīng)過來,那輛車已行云流水駛進車潮,然后我怒氣沖沖推開嚴漱,堵住舒嘉的路,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不要臉!”
我厲聲罵道,好像她背叛的人不是梁風,而是我。
五個指印立現(xiàn),嚴漱長手長腳來拉也已來不及,舒嘉卻笑了,媚人得緊:“也好,反正我還不知道怎么向他開口。既然這樣,可以,麻煩你去轉(zhuǎn)告了?!?/p>
說完,她越過我翩然離去,氣得我渾身發(fā)抖。
這件事我最終沒告訴梁風,不知為何,真找到拆散他們的把柄,我倒退縮了。或許我清楚,這把柄太不堪,我怕梁風難以承受。可時間拖得越久,舒嘉越不甘寂寞,最后竟說要賣掉花店回N城。
“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根本沒什么叱咤風云的黑幫勢力嘛,房價和物價又高,真無聊?!?/p>
她說得好聽,但我們都清楚,真正原因是花店沒什么生意,已經(jīng)欠了好幾個月租金。她不如關(guān)了花店,琵琶別抱。
我和嚴漱緘默不語,梁風卻像是突然蘇醒的野獸,怎么都不讓舒嘉關(guān)了花店,他騰地從椅子上躥起來:“租金的問題我來解決,說什么我都不會讓你走?!?/p>
他的眉眼已成型,比當日的青澀少年更加倔強,仿佛可以挑起人生重擔,看得我心一酸。
之后,我很少再見到梁風。知道我倆走得近,他的導(dǎo)師找到我,說他已經(jīng)缺席了三次公開課。我細細打聽,才發(fā)現(xiàn)他正沒日沒夜地打工,為了替舒嘉交花店房租。
已經(jīng)入冬,大排檔依舊人潮涌動,我攔住滿臉塵煙的梁風,厲聲指責他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
“放棄她吧,為什么不呢?你本來該有大好前程,卻在這里為她做牛做馬,也許她正在別的男人懷里談笑風生?。〗揭赘谋拘噪y移,她和她媽一個德行,水性楊花!”
“啪!”
我激動之下的口不擇言,被終結(jié)在一個耳光里。
梁風似乎也驚訝了,半空中的手久久沒落下。我捂著臉,心里只有四個字,因果循環(huán)。我給了舒嘉一巴掌,現(xiàn)在,由他來還。
耳朵嗡嗡作響中,嚴漱似乎也來了,他倆不知在爭論什么,我覺得羞憤,轉(zhuǎn)身跑開。
自習室天臺,嚴漱悄無聲息坐在我旁邊。直到我的心情慢慢平復(fù),我轉(zhuǎn)頭細細打量他一番后,略顯失望道:“居然沒有打斗過的痕跡,都不為我報仇的嗎?還說要追我?!?/p>
他連撇嘴都有自己的特色,戳著我的腦袋說:“因為我和你不一樣啊,林可以。我是個付出從來都要求回報的人。我打了他,你喜歡的人也不會是我,我就懶得流汗了?!?/p>
他總是說得好有道理,但這次我沒有無言以對,我像是發(fā)誓似的對他說:“對一個人抱有希望才會去喜歡。不過從剛才那一巴掌開始,我對他的希望沒了。”
我自認傷春悲秋,欲語淚先流,嚴漱卻雙手反撐著露臺,側(cè)過臉來認真地反駁我:“是沒了,還是沒完沒了?”
“恨你?!?/p>
5.白校服與藍褶裙
那天,我下意識將嚴漱規(guī)劃到了自己的陣營,告訴了他我喜歡梁風的原因。
我的家庭條件不錯,可十七歲那年,貌合神離的父母選擇了分開。此前的我沒經(jīng)歷過什么風雨,自然受到特別大的沖擊,幼稚地想去N城最魚龍混雜的地方破罐子破摔,讓他們后悔一輩子。
“可我還沒真走進去,就已經(jīng)被附近的青年盯上,是路過的梁風救了我?!?/p>
這就是我說最愛梁風的地方。他什么都向著舒嘉,也不解我的風情,但他總在關(guān)鍵時刻為我挺身而出。
“所以我發(fā)過誓的,嚴漱。我曾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這輩子無論梁風去哪兒都要跟著他,無論他身邊有誰,也無論他要不要我?!?/p>
聽完我的敘述,嚴漱難得出了神。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我近一分鐘,眼底波光流動如城市盛大的霓虹,好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個世界上,多的是一眼瞬間這回事?!?/p>
我低頭沉思,任風拂面,不出聲響。
沒兩天,梁風跑來向我道歉,我不接受。
“行啊,你和舒嘉分手,好好回學(xué)校上課,我就原諒你?!?/p>
梁風嘴唇翕動,面上神情不忍,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說了。他說:“可以,你別再恨舒嘉,她不是你想的那種女孩兒。并且,她真的像姐姐喜歡妹妹那樣喜歡你?!?/p>
見我不相信,梁風才娓娓道來,說舒嘉開花店的錢不是他出的,而是她母親。
舒母再嫁,生了小弟弟,全副身心投入新家庭,母女關(guān)系更加疏遠。出于愧疚,舒母才扔給她三十萬,買自己心安。而舒嘉,因為從小缺乏親情溫暖,分不清是非對錯,誰給予的好都照單全收,直到遇見梁風。
“興許你們都認為舒嘉是個壞女孩,可當她的吸管掉在我頭上,我抬頭的那瞬間,看見了她眼底最單純的害羞與驚慌。那一刻,我發(fā)誓,要永遠保護這個姑娘?!?/p>
我突然想起嚴漱的話,原來世上很多一眼瞬間的事。只是有的瞬間來得早,而我的,來晚了。
不過,這些真相并不足以擊倒我。真正令我痛心的,是梁風說,他當初會救我,也不過是為了舒嘉。
父母沒離婚前,我生活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身邊朋友一大堆,上課一起學(xué)習,下課一起談天說地。每天放學(xué),我都在學(xué)校門口買串棉花糖邊走邊吃,身上的白色校服和藍色百褶裙,比頭頂?shù)奶炜崭用利?。那時的舒嘉已閱盡人情和冷眼,遠遠指著我羨慕地說:“如果我出生在正常家庭,應(yīng)該也能活成她那樣純潔的樣子吧?”
梁風這才記住了我,并在酒吧門口拯救我于水火。
“至于那天你看見的男人……是我父親,來警告舒嘉和我分手。她為了不妨礙我的人生,才決定賣掉花店回N城。但是可以,她不能回去,因為除了我,沒人可再供她依靠??!”
他的話剛落,排山倒海的內(nèi)疚已由腳到頭將我淹沒。
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矯情,因為我自始至終都不愿承認,我會給舒嘉那一巴掌,不單單是為了梁風。而是經(jīng)過這幾多年的相處,我早已將她當作親密的朋友甚至姐姐來看待。我,梁風,她,我們是一個家庭,我無法容忍家里出現(xiàn)不堪的裂痕,因為在意,所以恨。
事后,我要去找舒嘉道歉,卻拉不下臉,只好拉上嚴漱作陪。他接電話的聲音懶洋洋的,我冷哼:“別裝了,要不是你多事兒,梁風才不會來找我說明當年的真相?!?/p>
那頭的人第一次巧舌難辨。
我扔下一句“地鐵站等”便匆匆掛了電話。
6.年少輕許終身事
如果有人問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我會說,是給嚴漱打的那通電話。
我始終記得那天,冬至剛過,我像終于放下了心理包袱似的,一邊進地鐵站,一邊興沖沖地對嚴漱說:“等會兒道完歉,叫上他倆吃羊肉湯,我要吃好多?!?/p>
嚴漱瞥了我一眼:“看來在你這兒,不管發(fā)生過什么,說過什么,做過什么,最后都可以化為一句,就是吃?!?/p>
他毫不留情戳穿了我的吃貨屬性,我在擁擠的地鐵站和他鬧。站里很暖和,我感覺心底也被什么漲得滿滿。嚴漱也笑,顛倒眾生的模樣,直到我們上的那列地鐵,與另外一列地鐵相撞,那笑容永恒地凝固在我的記憶中。
意外發(fā)生的瞬間,他的反應(yīng)比任何時候都敏捷,迅速朝我撲來。我耳邊的尖叫聲起伏不斷,血色染紅整節(jié)車廂。
“2009年12月22日,S市地鐵1號線發(fā)生兩輛地鐵相撞事故……”
那個慌亂的場景中,猶記得有那么一刻,我曾問嚴漱,為什么討厭我,卻救我?
他的聲息微弱:“你曾說梁風什么都向著舒嘉,也不解你的風情,但你沒辦法,我也同樣??!你什么都向著他,也不解我的好意,但是,我心甘情愿?!?/p>
因為嚴漱的保護,我只受了擦傷。嚴家父母匆匆趕來,在重癥手術(shù)室外幾乎站立不直。我哭暈在舒嘉懷里,泣不成聲。
我以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會隱藏秘密,可我最終還是輸給了嚴漱。其實我倆在天水路的狹路相逢,并不是初次相見。早在他負氣回國時,我們已有過一面之緣。
三年前,我曾在路邊,給過一個騎行者一百二十塊。那個人,就是嚴漱。
他被家里斷絕經(jīng)濟來源,為了湊齊去山區(qū)的路費,只好當街求助。他原本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卻收到我的巨款。我只顧著給錢,沒顧乞丐長什么樣,嚴漱卻在天水路第一眼將我認出,于是處處針對我、挑釁我,只為讓我印象深刻。所以在自習室天臺的那個晚上,他才無比篤定地看著我說,原來世上那么多一眼瞬間的事情。梁風對舒嘉,我對梁風,嚴漱對我。
只是,有些話我還沒能親口告訴他。
我想說,嚴漱你起來打我吧,因為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啊!我會給你那筆“巨款”,是我那天正好下定決心,要向梁風告白。聽說多做好事能積德,為了讓梁風接受我,我才貢獻了那一百二十塊,有點少女向許愿池投硬幣的意味。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善良?。?/p>
嚴漱似乎能聽見我的心聲,躺在床上也被氣得大出血。他血型特殊,醫(yī)院庫存不足,直到我顫顫悠悠從人群中站出來。
“我的血型和他一樣?!?/p>
你看,有些人是注定要相遇的。上帝的手翻云覆雨,誰都逃不脫它的五指。
躺上手術(shù)臺時,我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里是長江三角洲的那片油菜花和稻田。
那里的景色依舊生生不息,海風依舊咸濕。而我,捧著云朵般白軟的棉花糖,心甘情愿送給那片花田里的精致王子。
王子依舊是調(diào)笑的語氣,他說:“來就來,還帶什么禮物?!?/p>
我卻難得沒有牙尖嘴利地反駁,只輕輕對他講了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城市的角落里,生活著一個不夠善良的姑娘。這個姑娘終其一生,只想得到另一個男孩的垂青。她曾以為,自己會愛男孩一生一世,直到遇見稻田里的小王子,方知年少輕許終身事,而這終身,原來比她想象中漫長。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