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明
“全球化進入了倒車模式”
1994年元旦,也是《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生效的首日,墨西哥恰帕斯州就爆發(fā)了一次印第安農民起義,也稱薩帕塔運動。這被認為是“打響了反全球化運動的第一槍”,也是第一個旗幟鮮明地反對全球化的運動。
起義一開始,印第安農民采取直接反抗的方式與政府對抗,但由于大部分人都是“雜牌軍”,也沒受過正規(guī)的軍事訓練,因此水平不足,無法與國家機器抗衡,很快便敗退山林。硬碰硬行不通后,他們便將戰(zhàn)爭轉移到互聯(lián)網上,以輿論為武器,訴說自身的凄慘處境,并如愿贏得了大眾的同情和聲援。薩帕塔運動最終歷時10多年,幾乎用盡反全球化運動的各種方式,同時與其它左翼運動產生互動,成為一個線上線下統(tǒng)一發(fā)展的底層抗爭運動,也為今后的反全球化運動定下了基調。
最近,反全球化趨勢在發(fā)達國家中也越演越烈。因為全球化的相互作用,讓國家之間、文明之間出現(xiàn)了斥力。拉美國家對“美國化”有強烈意見,美國底層民眾對“拉丁化”“伊斯蘭化”也有著強烈的不滿。這一點,從美國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特朗普在大選中的受歡迎程度上可見一斑。這位此前不被看好的商人,抓住了“反全球化”的民眾心理,高舉“美國優(yōu)先”的孤立主義大旗,獲得了一大批狂熱選民的支持。
回顧西方國家的反全球化運動,不難發(fā)現(xiàn)早在薩帕塔運動期間,反全球化運動就存在著一定的內在邏輯:1999年美國西雅圖爆發(fā)“反世貿組織”運動;2000年瑞士達沃斯論壇舉辦期間,麥當勞被砸;不久后,時任IMF總裁康德蘇的退休演講被反自由貿易人士擲來的餡餅打斷;同年底,法國尼斯歐盟首腦會議期間,5萬人大游行;2001年加拿大魁北克舉辦美洲國家首腦會議,示威者向警察投擲石塊與酒瓶……這些事件構成了21世紀初的反全球化運動,表明西方國家已出現(xiàn)了多個支持薩帕塔運動的群體(又叫薩帕塔之友)。
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fā)后,反全球化運動更是從“邊緣人”變成了“大多數(shù)”,逐漸走上前臺。占領華爾街、占領倫敦、反對殼牌等運動,都是以公平之名,關注弱勢群體的人權與保障,呼吁更多的就業(yè)機會與保護政策——在優(yōu)勝劣汰的市場邏輯中,缺乏競爭力的人將迅速陷入貧困。同樣,近期的英國脫歐公投實質上也是英國本土主義、保守主義和反歐盟派的勝利,這意味著歐洲或將進入“各家自掃門前雪”的新階段,上世紀90年代地球村式的理想主義受到了重大挫折。
勞動力自由化流動是全球化時代的內在邏輯,因此,在西方國家,反全球化通常體現(xiàn)為“反移民”。在保守主義者看來,移民的到來意味著資源、機會的減少,來自亞裔、非裔、拉丁裔優(yōu)質人才的流入將大大威脅本地人的就業(yè)。以巴黎為例,不少藍領崗位如酒店服務員、客車司機、超市售貨員、建筑工人等的從業(yè)者多數(shù)是移民。此外,對伊斯蘭恐怖主義的擔憂也是反全球化的一個重要緣由,這也是為什么在德國總理默克爾決定放松移民管制、準許難民進入時,會引起保守勢力不滿和反移民游行的原因。
事實上,自2008年起,全世界流動資本額已下跌過半,高歌猛進的全球化浪潮從那時候起便開始大幅減退。此后8年,伴隨著經濟衰退、復蘇艱難,絕望、沮喪、失敗等情緒彌漫民間,底層民眾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了全球化的輸家。于是,政治左翼的聲音漸漲,他們舉起了反全球化的大旗,將目標指向外籍移民、跨國資本和開放市場。美國專欄作家魯爾奇·夏爾馬總結道:“全球化進入了倒車模式?!碑斎?,也有人只是相對單純地認為,全球化給他們帶來的是另一種乏味:“某一天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穿著阿迪達斯、耐克,喝著可樂,看好萊塢?!?/p>
全球化亟需“兜底”制度
我在一篇名為《這是一個全球都抵制麥當勞化的時代》的文中分析過當下的反全球化群體與跨國公司(國際性品牌)之間形成對立的現(xiàn)象。在很多民眾的眼中,遍布各地的麥當勞就是全球化的化身。此前,社會學家喬治·里茨爾發(fā)明了一個詞,叫做麥當勞化,指社會也在經歷速食餐廳之特色的過程:效率優(yōu)先、標準化、量產、顧客至上?!八偈巢蛷d的準則,正逐漸支配著美國社會和世界其它地方越來越多的層面”。這一輪全球化某種意義上可以概括為麥當勞化,聯(lián)想到在各國發(fā)生的反全球化運動,從巴黎到里約,從首爾到墨西哥城,麥當勞或肯德基總是容易成為被襲擊和抵制的對象。這種抵制行為是非常復雜的,不是簡單的民族主義或文化保守主義,更有對未來的恐懼、對生存的擔憂、對競爭的絕望……
在中國,除了抵制國際品牌,反全球化運動也在以網絡戰(zhàn)和學術戰(zhàn)等的方式進行。比如在網上一度不受待見的民粹主義、保守主義,也逐漸變得更加“巧妙”、更具隱蔽性,近期還以“賣萌”“愛國”“正能量”等形式出現(xiàn)。而學術戰(zhàn)也不再遙遠,很多學者、媒體人都加入了文化保守主義的陣營中,“窮人的經濟學家”“窮人的代言人”在不久的未來可能主導輿論。
在大航海時代的那一波全球化中,一些農民失去土地,一些土著人被虐殺,一些手工業(yè)者破產,一些地方的王權分崩離析。而在今日的全球化進程中,同樣有人的利益遭到損害乃至被邊緣化。如果說,經濟全球化的核心是充分競爭,即在全球市場上展開角逐,而市場化的游戲規(guī)則是優(yōu)勝劣汰,那么,在這樣的角逐中,就容易造成富者更富,窮者更窮的局面,形成馬太效應??梢韵胂?,如果沒有“兜底”設置,這種競爭機制必然導致失敗者陷入深淵。
因此,研究反全球化的意義在于,讓人們從不同視角認識全球化。全球化當然極大地提升了當前的生活質量,但也會對一些弱勢群體帶來威脅。全球化淘汰落后產能的同時,也會使一部分人陷入失業(yè)、貧困、落后的困境之中。近年來的全球化進程由西方國家主導,存在著許多弊端以及不合理、不公正的現(xiàn)象,尤其對處于產業(yè)鏈底端的第三世界國家而言尤甚。
但也要清楚知道,反全球化并非全球化的對立面,而是全球化的組成部分,大多數(shù)“反全球化”勢力其實并不反對全球化本身,而是反對全球化中不合理、不公正的部分。正如學者龐中英所言,“反全球化是讓全球化的腳步走向更加公平、公正、自由的方向”,因此,“只有廣大人民對全球化的利益與風險有了切身感受,全球化才能獲得真正的動力源”,全球化才會有可持續(xù)性。
一直以來,各國參與全球化,其出發(fā)點都是為了讓每個人能享受到發(fā)展的果實,如今看來,似乎事與愿違。因此,與其重拾“閉關鎖國”、盲目地反對全球化,不如認真思考怎樣才能讓全球化顯得更人性化,怎樣通過完善制度設計,在全球化大潮中更好地保護弱勢群體,幫助他們適應市場化的競爭規(guī)則,保證每個群體都能從中受益,而不是遭受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