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權將軍犧牲的真實經過

□謝武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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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權將軍犧牲的真實經過

□謝武申

1942年夏季，侵華日軍華北方面軍為徹底消滅在太行、太岳的八路軍總部和第129師，出動3萬余人的兵力，進行了空前殘酷的鐵壁合圍式大“掃蕩”。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將軍在反“掃蕩”作戰(zhàn)中，壯烈殉國。他是犧牲在抗日前線的中共職務最高的將領。

上個世紀80年代初，筆者曾協(xié)助中央軍委顧問李達上將撰寫回憶錄——《抗日戰(zhàn)爭中的八路軍一二九師》。129師（師長劉伯承、政治委員鄧小平、參謀長李達）擔負著保衛(wèi)八路軍總部的任務。在起草反擊日軍1942年夏季大“掃蕩”作戰(zhàn)的經過時，李達召集原在師部作戰(zhàn)、機要、情報、敵工等部門工作過的親歷者，就八路軍總部被圍、左權犧牲經過等重大問題，進行了反復研究，我作了詳細記錄。我根據首長們提供的線索，到解放軍檔案館查閱了八路軍總部的電報、129師的《陣中日記》和電報，訪問了劉伯承夫人汪榮華、羅瑞卿夫人郝治平和朱穆之等老同志，從而了解了左權將軍犧牲的詳細經過。

一

根據檔案記載和上述老同志的回憶，日軍在1942年夏季發(fā)動的大“掃蕩”，稱為“駐晉日軍總進攻”。其“掃蕩”太行山北部的兵力，有第36師團主力、第1混成旅團一部、第3混成旅團一部、第4混成旅團主力、第8混成旅團一部和第110師團一部，共約2.5萬余人。

劉伯承師長根據所屬各軍區(qū)上送的情報判斷：日軍將于5月中下旬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掃蕩”，并于5月12日向部隊下達了反“掃蕩”作戰(zhàn)命令。

5月14日，129師師部收到八路軍總部的通告：“敵掃蕩膠東時，曾冒充我軍，每到一地即用我軍代［番］號發(fā)出通知通令，貼布告，以‘收容’我失散人員及部隊。并派大批漢奸化裝［我］政府及我地方工作人員，背著行李，‘接見’我軍，刺探軍情。彼等以白毛巾、鏡子、黑色旗為記號?！保üP者注：引文中“”內的文字為原電文；“［］”內的文字為筆者所加。下同）

5月21日，129師第386旅旅長陳賡給劉伯承發(fā)來急電，電文的第二項是：“［日軍］行動秘密突然，常以一獨立支隊（不下千人［筆者注：電報原文如此。疑為“百人”之誤］）完全夜間行動，作遠程的拂曉襲擊。有的化裝成我軍，繞過村莊向預定的目的地直進，奔襲我后方機關。”

師政委鄧小平于1942年3月初出發(fā)，到386旅開辟的太岳根據地檢查和布置工作。他和陳賡、王新亭、聶真等太岳軍區(qū)領導同志一起，指揮部隊粉碎了日軍的第一期“掃蕩”（兵力約1.5萬余人），使日軍“消滅沁河河畔之共軍”的目的落空。陳賡及時總結了太岳軍民反“掃蕩”經驗，電告劉伯承。

劉伯承分析了這些電報后，對李達說：“敵人常常派出偽裝的獨立支隊，而且是夜間秘密行動，這就說明敵人已經查明了我軍各統(tǒng)帥機關、后勤機關的所在地。要通報各部隊、各分區(qū)嚴重注意，機關都要馬上轉移?！?/p>

5月22日黃昏，在濁漳河岸的王曲村，有3個民兵發(fā)現了一支小部隊，但見他們穿著八路軍的服裝，就放他們過去了。

5月23日拂曉，在小曲村附近，民兵也發(fā)現了一支小部隊，詢問他們的番號，隊中有人回答：“我們是新6旅的?！币驗楫數孛癖剂晳T把386旅稱為“老6旅”，沒聽到過有“新6旅”，并且還穿著皮鞋，就對他們產生了懷疑，便說：快把槍交給我們！帶隊人下令向民兵開槍射擊，遂得以逃脫。民兵們把這一重要情況報告了太行軍區(qū)第五分區(qū)的首長，該分區(qū)立即電告了129師師部：

“小曲發(fā)現穿皮鞋、灰衣服的敵探100余，有向王堡、會里前進模樣?！?/p>

幾乎同時，李達派出的偵察員報告：師部從會里村轉移之后3小時，有一股偽裝成“新編6旅”的日軍獨立支隊就到了會里。他們抓到老百姓，就問劉伯承哪里去了？鑒于已經發(fā)現多支日軍小股部隊，李達即于23日上午電令，“各分區(qū)、各旅［今］后凡關［系］軍事機密（尤其我軍行動與駐地）概不允在電話中明述”，以免被日軍特務竊聽。24日，劉伯承又率前指轉移到固新以南35華里的合漳（位于清漳河、濁漳河的匯合處）。

二

據李達回憶，劉伯承在與日軍小分隊玩“捉迷藏”的同時，曾幾次給左權副參謀長打電話。為防特務竊聽，劉伯承就用俄語同左權通話（他們在蘇聯(lián)留學時是同學），通告了發(fā)現化裝成八路軍的日軍小股部隊的行動規(guī)律和路線，請他轉告彭德懷副總司令，建議總部機關盡快轉移。

從5月25日到27日，師部與總部的電臺、電話聯(lián)系都中斷了！據129師《陣中日記》記載，直到5月28日，劉伯承和李達才得知總部的突圍經過，原文是：“總部于二十四日晚在偏城南的楊巖、索堡、麻田、陽邑敵共三千余壓迫下，被合圍于南艾鋪、姚門口，于二十五日午被包圍。后向石灰窯以北突出敵圍，電臺五全失，左權陣亡，羅主任、立三部長向黑龍洞突圍，詳情不明。”（筆者注：羅主任，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主任羅瑞卿；立三，八路軍后勤部部長楊立三）

根據許多參戰(zhàn)老同志的回憶，總部在轉移中被日軍包圍和左權犧牲的情況是這樣的：“二十四日夜，由于總部機關龐大，后勤部隊攜帶物資過多，行動遲緩，又未按原計劃分路進行，結果一夜只走了二十多里路，以致造成集總司、政、后、北方局機關和特務團的一萬多人、上千匹牲口，都擠在十字嶺一線的不利情況。二十五日拂曉，敵主力一萬多人從四面壓縮，以南艾鋪為目標，進行‘鐵壁合圍’。彭副總司令同左副參謀長、羅主任等領導同志商定：總部直屬隊和北方局，向北突圍到太行二分區(qū)；野政到太行六分區(qū)。決定之后，彭副總司令縱身上馬，揮手高呼：‘馬上按指定方向突圍！’率先向北山口沖去。左權同志負責指揮后勤人員突圍。到了下午四時左右，大部分沖出了包圍圈。左權同志還站在一個高崗上沉著地指揮疏散。突然，一發(fā)迫擊炮彈呼嘯而來。左權同志一邊高呼‘臥倒！’一邊沖到高崗下，將兩位驚慌的女同志按倒。炮彈在他們身邊爆炸了。那兩位女同志得以幸免。可是左權同志頭部卻被炮彈片擊中，不幸犧牲?！保ɡ钸_：《抗日戰(zhàn)爭中的八路軍一二九師》，人民出版社，1985年8月第1版，第238-239頁?！凹偂?，指國民革命軍第18集團軍總部，即八路軍總部。朱德當時不在總部）

因為總部的電臺丟失，左權犧牲的消息是由129師電臺發(fā)給延安的。但是，當年日軍發(fā)表戰(zhàn)報時，說是他們找到了129師師部機關，隨即進行合圍，并給予了重創(chuàng)。這說明，日軍此時尚不知他們襲擊的是八路軍總部，更不知左權也在其中并陣亡。

1980年，筆者曾到太原專程訪問了曾為八路軍總部參謀的一位老首長。他說：左副參謀長犧牲時，我就在現場。因為日軍公布重創(chuàng)了129師師部，所以，八路軍總部為了迷惑日軍，不讓日軍掌握總部的行動規(guī)律，就“將錯就錯”，在延安的《解放日報》和《新華日報》（華北版）上公布，5月24日夜和25日，八路軍129師師部遭到日軍襲擊等語。過了一段時間，才正式公布了左權犧牲的假日期：6 月2日，但并未公布犧牲地點。這是迷惑日軍的又一招。

當年，八路軍總部和129師將領，只是根據情報分析出：總部被包圍，是由于日軍在“掃蕩”主力部隊出發(fā)前派出了小股化裝偵察分隊，帶著特務機關事先收集到的照片和資料，并收買當地漢奸帶路所致，并不知道這股小分隊就是“益子挺進隊”。

三

1982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天津市政協(xié)翻譯的、日軍防衛(wèi)廳戰(zhàn)史室編寫的《華北治安戰(zhàn)》。我研讀了有關1942年夏季大“掃蕩”的章節(jié)，從中得知：“駐晉日軍總進攻”，在該書中被稱為“C號作戰(zhàn)”。書中說，駐晉日軍第1軍（時任軍長巖松義雄）要求，為達到消滅“共軍十八集團軍軍部及129師”的目的，要“在戰(zhàn)術上加以革新”，就是組成多股小部隊，化裝成八路軍，插入抗日根據地，擔任偵察八路軍各部隊、軍分區(qū)指揮機關駐地，刺殺八路軍各級指揮員和破壞指揮機關及彈藥倉庫等任務。于是，從第36師團的兩個步兵聯(lián)隊中抽組了兩支“特別挺進殺入隊”……這兩支挺進隊的分工是：益子重雄挺進隊破壞八路軍總部，刺殺朱德、彭德懷、左權等；大川姚吉挺進隊破壞129師師部，刺殺劉伯承、鄧小平、李達等。這是侵華日軍對付八路軍的最狡猾、最兇狠的一招！

益子挺進隊和大川挺進隊到在潞安（今山西省長治市）的上黨道日軍特務機關領取了裝備和毒氣（芥子氣），八路軍總部駐地及129師部駐地的坐標地圖，貼著朱德、彭德懷、左權、羅瑞卿、劉伯承、鄧小平、李達等照片和簡歷的折子，并帶有電臺和信鴿。他們穿上灰色軍裝，化裝成八路軍，但穿的卻是皮鞋（這并不是日軍的疏忽，因為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合腳的布鞋）。在主力部隊出動之前，于5 月20日從潞安出發(fā)，分別朝八路軍總部駐地遼縣麻田和129師師部所在地涉縣赤岸急進。他們不走大路，夜行晝宿，為避免與民兵和村民遭遇，他們繞過村莊，有時不惜攀登絕壁。

益子挺進隊在途中沒有遇到麻煩，終于找到了八路軍總部。但是，益子挺進隊并不知道這是八路軍總部，而認定是129師師部。那么，既然益子挺進隊帶上了八路軍總部駐地的地圖，又有漢奸帶路，為什么會判斷為129師師部呢？這是因為總部已經從麻田轉移。益子挺進隊只好到山中尋找。

大川姚吉雖然找到了在赤岸村的129師師部，但劉伯承已經率前指轉移。大川氣急敗壞，讓隊員們往劉伯承、鄧小平和李達的辦公室，以及院子里的所有房間的炕上和桌椅上，都噴灑了“芥子氣”（對挺進隊攜帶毒氣一事，《華北治安戰(zhàn)》隱而不寫），然后到偏城尋找主力部隊。益子得知大川沒有找到劉伯承，便以為自己找到的就是129師師部，迅即將位置報告了主力部隊。

這一情況說明：八路軍總部被日軍包圍和襲擊，左權將軍陣亡，就是由于益子挺進隊發(fā)現了總部機關后，通知其主力部隊深夜出動合圍所致。

1942年6月，延安《解放日報》和《新華日報》（華北版）公布了左權將軍犧牲的消息，并刊登了悼念詩文。6月21日，周恩來在《新華日報》發(fā)表《左權同志精神不死！》一文。八路軍總司令朱德賦詩《悼左權同志》，詩云：名將以身殉國家，愿拼熱血衛(wèi)吾華。太行浩氣傳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劉伯承和鄧小平合寫了《紀念我們的戰(zhàn)友左權同志》一文，說：“左權同志的犧牲，不僅是中華民族、中國人民和我黨我軍的重大損失，就在同志感情上，即個人的友誼上，也使我們失掉了一個最親密的戰(zhàn)友，我們的悲傷，是不可以言語形容的?！?/p>

應左權將軍犧牲地山西省遼縣人民的強烈請求，為紀念左權將軍，經晉冀魯豫邊區(qū)政府批準，將遼縣更名為左權縣。左權將軍和在抗日戰(zhàn)爭中為捍衛(wèi)中華民族尊嚴、爭取民族獨立而英勇獻身的烈士們，永垂不朽！

（作者為國防大學研究員。本文摘編自2016年第1期《世紀》雜志）

（編輯孫素成）

來函照登

我寫的《我們的好軍長皮定均》一文刊于《大江南北》第3期23頁，事后發(fā)現文中有兩處差錯：一、文中有“連美國記者史沫特萊聞知后也趕來采訪”一句，事實是當時史沫特萊在大洋彼岸，并未“趕來采訪”。二、文中稱皮定均1977年乘直升機視察軍演失事遇難，經查明應該是1976年。

甚歉，請予更正。感謝讀者細心讀刊指出差錯。

韋德銳2016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