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兵
“日子還過不過?”早上一起來,他就忍不住發(fā)作了。
按理說,大清早的,不該這樣??墒?,每天上班都是天各一方,能夠說上話的時間,也就只有早上這短短的幾十分鐘。老婆在一家商務酒店上班,餐飲部做服務員。通常情況下,晚上下班也就十點多??墒牵恢挥X中,老婆下班越來越晚,不是說在外面唱歌,就是說在喝酒,有幾個晚上甚至徹夜不歸。他懷疑她在外面有人了。
“你想怎么樣?”老婆的眼里充滿了挑釁,“我這樣容易嗎?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是啊,他能怎么樣呢?大家都不容易。孩子還在讀書,出來掙錢,還不都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嘛。爭吵最后不了了之。他只得氣咻咻地去上班。
跨過馬路的時候,他照例又遇見她。
是什么時候遇到她的呢?半個月前。兩個月以前。或者更久。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每一次自己從馬路對面跨過去,往前走不了兩分鐘,她都會迎面走來,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里。下雨的時候,她的手里會舉著一把精致的雨傘。一朵盛開的鮮花下面,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長長的睫毛,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仿佛要對自己說點什么。這個形象在他的腦海里久久停留,揮之不去。要是遇上晴天,有太陽的早上,她常常穿著一條裙子。是那種細碎的花紋,裙擺差不多都要到腳踝了。她輕輕從身邊走過去,裙擺掀起一股微微的風,送來一陣好聞的香氣。她好像很喜歡在夏天穿長裙子,藍色的裙子,都是細碎的花紋。輕輕轉一圈兒,準會開出一朵美麗的藍色的花。
他想,哪天她要是在路過的時候回頭,再轉一圈就好了,那開出的花兒一定會光芒四射。
他和老婆從鄉(xiāng)下來城里打工,就在附近租的房子。
他在一家工廠上班,每天早上八點,工廠的通勤車都會準時在指定的地點接他。七點四十分的時候,他就會出門。以前,到了那個時候,他總是拿好自己的手機和鑰匙,再低頭看看睡夢中的老婆,然后不舍地離開。老婆上午去得遲。很多時候,他出門,她還在熟睡。他從四樓下來,通過一個停滿小車的巷道,走出來,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有紅綠燈在不停地閃爍,給人五彩斑斕的感覺。他跨過馬路,右轉的車輛在他的面前緩緩駛過。這讓他產生了某種優(yōu)越感,腳步也顯得很輕松。
現(xiàn)在呢,他只是默默地拿好自己的東西,出來,輕輕帶上門。
走過馬路來到對面,他就開始渴望看見她的影子。果然,沒有走幾步,她就出現(xiàn)了。她好像從來沒有令他失望過。這些日子以來,他和老婆不斷地冷戰(zhàn),不斷地相互指責,都沒有影響她從那條路上經(jīng)過。他走過去,她遠遠地走過來,接著錯身而過。
在他看來,她算不上最漂亮的那種女人。但是,他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每次到這個路口都會產生一種渴望。獨獨是在這個路口,才有。他覺得自己和她每天都有一個約定,就在馬路的對面,他和她擦肩而過。他能夠感受到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的溫暖。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這種感受。
他弄不清楚,老婆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他也沒有弄明白,這個家哪里出了問題。
昨晚他加了班。主動加班。與其說是為掙到更多的錢,還不如說是在逃避什么?;丶液芡砹耍掀胚€沒有睡,躺在床上看電視,側身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久沒有這樣加班了,睡下來,卻失眠了,好不容易睡著了,可是又不斷陷進夢境里,一朵藍色的花總是在眼前開得艷麗無比。當他從夢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他驚跳起來。一看時間,七點四十了。他顧不得許多,匆匆穿戴整齊。急急地跑下樓來,皮鞋撞擊地面的聲音顯得很空曠。
從那些小車的縫隙里擠出來的時候,他就在想,她從對面走過沒有呢?這么晚了,也許已經(jīng)走過了吧。可是,要是沒有呢?她要是還沒有走過去呢?他心里不免產生了一種僥幸。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將目光向對面掃了一下。令他驚訝的是,她正從遠處走過來——今天她出門也晚了一些。
這是一個夏天的早晨,她依然穿著一條藍色的長裙,裙擺在腳踝邊微微飄動。他有些激動,心差不多快從胸腔里跳出來了。他想叫她等一下,等自己過了馬路再走,可是他又不知道她叫什么,該怎么樣叫她。眼看著她目不斜視,就要從平時他們相遇的地方走過去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舉起來,哎了一聲,快步向對面沖去……
馬路上響起了尖銳的剎車聲。
所有的汽車似乎都停下來了,人們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過來,只有天空的太陽孤獨地發(fā)出耀眼的光。
尖銳的剎車聲讓她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她慌亂地轉過身,一張臉頓時蒼白得嚇人。
他是緩緩倒下去的。陽光很耀眼,讓他的眼睛睜開時有些吃力。盛開的藍色花朵在他的眼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