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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蜇捕撈的季節(jié)

      2016-11-25 16:30劉長青
      海燕 2016年8期
      關(guān)鍵詞:海蜇雙河魚頭

      劉長青

      1

      遼河在曲里拐彎的下河床上滾過一段最后的拘束,一進入扇面抖開的三角洲地帶,突然放縱開來,散開了無數(shù)的分汊,像篦子一樣將濕地泥灘篦了無數(shù)條壟縫,在河流本身的傾瀉力和潮汐頂托的整飾下,固定了縱橫交錯的網(wǎng)絡(luò),保持著亂而有序的分布。每當月滿潮盈時,河川連海,浩淼一片,潮水落下去之后,又是白水黑灘黃崗坨,標界高出三五米的海拔。宛如海灘雕塑大師雖雕刻的不經(jīng)意卻曼妙無窮的杰作——感潮河,它們或呈放射狀發(fā)散著,或呈東構(gòu)西折狀地奔向前去,或是百轉(zhuǎn)千折,騰挪閃展,在與潮水和土地交相互動中,它們或如幅面寬窄有度的長綢在抖展;或如女人凹凸曲致、風情無限的腰臀惹人搖搖擺擺;或是如平面擺放的樹須向廣闊無際的空間觸摸……被大海吸引著,向那水天蒼茫處奪路沖騰,奔瀉不止。又回潮有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有時像刀刃,有時像鈍斧,切割著心灘,裁剪著河岸,夾抱出崗坨地。

      在200多年前,黃河口發(fā)大水,避災(zāi)逃難的山東蓬萊的打漁人,相中了兩條溝汊夾抱著隆起的高崗坨地,埋鍋安灶,點燃了這里的第一縷炊煙,他們截溝擋流,興起漁撈之事。接著又有灤縣大莊河移民的不斷涌入,這里成了雙河屯。雙河溝的人們圍繞著河灣溝汊擋網(wǎng)截溝已不滿足,又扎筏下海,水產(chǎn)捕撈事業(yè)逐漸發(fā)展起來。人們與這些河下灘灣有了密切的關(guān)系以后,這些地老天荒的溝溝汊汊、灘灘水水才有了象形或指意的名稱。

      雙河屯邊上的兩條河有了名字,一條是村東的亮子溝,另一條是村西的老背河,這兩條感潮河全發(fā)源于村北的遼河下梢,夾抱著村子分流過去,又在村南不遠處合抱在一起,注入遼東灣。亮子溝與老背河,都給了村子人以舟楫之便,村子就是被這兩條河載負著走過了扎筏捕魚、帆檣遠渡、機械航海的過程。今天,早已抹去蠻荒之象,在歷經(jīng)了屯變村、村變鄉(xiāng)、鄉(xiāng)變鎮(zhèn)的建制改動后,已是一個帆檣云集,屋舍儼然的漁鎮(zhèn)。鎮(zhèn)上的打漁船隨落潮揚帆出海,伴潮漲載魚蝦歸來。

      近些年來,亮子溝真正地亮了起來,老背河卻日漸地背了下去。原因是亮子溝是在屯東太陽升起的地方流過,喜歡光明的村上人沿著溝岸插滿了栓船樁子,搭滿了卸魚蝦的橋板。八華里長的碼頭被船東家占滿,網(wǎng)鋪、榨貨房、礬海蟄池子一家挨一家地排列,與碼頭并行的街巷,有漁業(yè)用品商店、水產(chǎn)品購銷站不計其數(shù),還有商店、旅店、理發(fā)店、副食品小賣部穿插其間。最突出的,是崛起的三四家大酒店,里面也設(shè)有包廂、舞廳、卡拉OK和服務(wù)小姐。而老背河擦著小鎮(zhèn)向南沒流到頭,又向西拐了一下,這樣,就和西沉的太陽連在了一起,給村上人一種蒼涼日暮的印象,但這并不妨礙船只的光顧,一些走私、偷捕的漁船也偶有幫靠,那全然是為躲人眼目。只是在這條河里淹死了三個人后,才籠罩上了陰森恐怖的氣氛。那年夏天,一群不諳荒僻水險的孩子來這洗澡,有個叫狗娃的男孩光屁股下河,一腳踩哧溜了,掉進河心,被歸河流裹到鄰近入海段才漂了上來。第二年,有一只從南島來的“家眷船”,在河心滿潮行駛,不小心掉下去個少女,再也沒上來。接下來,鎮(zhèn)公安派出所的干警連夜追捕一名強奸犯,有人看見那罪犯過了老背河的西灘,幾個小兵鳧水過去,那擱淺的一艘可疑船已經(jīng)浮起開走了,在返回的時候,有個小兵體力不支,被水嗆蒙了,沉入水底。鎮(zhèn)上出來百十號人打撈半宿,才將扎入泥中很深、鼻孔冒血的小兵拽了上來。從此,老背河成了一個嘴饞的“魔怪”,每年向小鎮(zhèn)上要一個“墊牙”的謠傳,令全鎮(zhèn)上人毛骨悚然,全鎮(zhèn)上人避之猶恐不及。從此,這條河很少有打漁船光顧了。

      2

      “站穩(wěn),我調(diào)頭了?!边|河漁3027號“二人蹬”船長裴河喊出了這一句,“攬頭”的“蟹腳”,還未反應(yīng)過來,鉆進二河口里行駛的船來了個180度大轉(zhuǎn)彎,沖著老背河開進去。在閃了個趔趄的當兒,“蟹腳”看見船長已將舵桿全部推了出去,要不是他那“外八字”雙腳抓甲板抓得緊,保不準興把他甩到船下去。想發(fā)牢騷,沒敢,因為他看見裴河那國字臉拉得很長,眉頭擰成了大疙瘩,正一肚子的氣不知對誰發(fā),他心里明白,這是因為沒打著海蜇,怕幫在亮子溝,與人家大筐小兜的卸海蜇的比得荒,面子掛不住?!斑@狗日的海蜇,你支配得人沒法兒活了?!彼@樣想著,不知不覺地念叨出來。

      船長裴河不知聽到?jīng)]有,用眼皮翻了他一眼,在不停地忙著手里面的活計。器手閘推到底,螺旋槳的轟鳴止息下來,船又被慣性支配隨漲流漂了一小會兒,“蟹腳”去船頭扔下頭錨,船就勢轉(zhuǎn)了個180度,定在那不漂了。裴河在后邊又扔下一只后錨,并帶緊了纜繩,然后對“蟹腳”說:“你回家吧,走晚了別遇見‘鬼打墻?!彼馈靶纺_”是近視眼,他家住在雙河鎮(zhèn)東北,離這少說有十里地,中間隔著片大葦蕩,天黑以后,那里障人遮眼,容易走迷了路,原地轉(zhuǎn)磨磨?!靶纺_”心存感激,多少沖淡了由于方才冷不防調(diào)頭閃了個大趔趄的不愉快,他語調(diào)平和地對裴河說:“那晚飯得你自己做了?!?/p>

      “蟹腳”見裴河點了點頭,他鉆進頭艙,稀里嘩啦一通后,出來時已挽好褲角,跳下船,踩著沒腳踝骨的稀泥上了堤壩,回頭向裴河擺手告別,也不管裴河看見沒有,又蹲下腰去在一片水汪處涮干凈了腳,趿上鞋,沿著大葦蕩的邊緣向北走了下去。

      剩下船甲板上裴河一個人忙著生火,他先是下到腰二艙去取煤和劈柴,因個子高,每哈下一次腰,抬頭時總要躲躲閃閃,那低矮狹窄的小艙,瓦楞拐角說不準啥時就磕他一下。彎下,抬起,往返了兩三次,搬出了一堆煤和十幾塊劈柴放在甲板上,他雙手把住艙沿,一聳身上來,又蹲下往灶堂內(nèi)添劈柴和煤,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葦蕩邊緣上有個人影。大葦蕩邊緣是一條與老背河岸平行的直線,那人影點綴在這線上辨不出方向和遠近,他一直以為是“蟹腳”沒走遠。他加好劈柴和煤,點著火后,光冒煙不起火苗。他便隨手抓起早已預備好的大蒲扇,狠勁兒地在灶口扇動起來。那煙就隨著蒲扇擺動的節(jié)奏,一咕嘟一咕嘟從煙囪口、灶膛縫隙往外冒,打旋,畫著弧地彌漫在河面上,嗆得他直咳嗽。就在他擤鼻涕揩眼淚的時候,身后響起了一聲問話:“大哥,我能問你點事嗎?”

      裴河嚇了一跳,回頭睜眼一看,只見“蟹腳”踩出的亂泥腳印處,直立著一個女人,她上身穿著乳白色淺花小褂,勾勒著削肩細腰。暗茶色的褲子挽在膝蓋下,繃緊了胯臀,露出了雪白渾圓的小腿,因濺上了幾片泥花愈顯其白凈,像荷藕立插在淖泥中。蓬亂的頭發(fā)下,鵝蛋圓的白臉掛滿憔悴,黑白分明的眼波轉(zhuǎn)動時,透露出一種叫人憐愛的凄苦哀怨神情。裴河心跳了一下,話說得有點語無倫次: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遇見……”那個“鬼”字沒說出來,那女人好像猜出了,她忙不迭地說,我是人,是向你打聽個道,方便的話,想捎個腳。

      “有啥事,你就問吧?!?/p>

      “你這船去不去夾角村?!?/p>

      那是打老背河出去,依著這片海灣的與此相連甚遠的小村莊,從整體方向上,在雙河鎮(zhèn)的西南,與這里隔海相望,晴天,在海灣內(nèi)捕魚作業(yè)的人,能在蜃氣蒸騰時,看見那延溜出去越來越細的岬角。我沒事去那地方干啥,他這樣想著卻沒直說,換了一種語氣道:“我們作業(yè)船一般到不了那地方,都是在這邊轉(zhuǎn)悠?!?/p>

      “不去就算了?!彼哪樕D時暗淡起來,一副愁苦絕望的樣子,低頭想了想,轉(zhuǎn)身,拎著鞋拔腿向回走。

      不知是男人普遍存在的憐香惜玉叫他頓生了惻隱之情,還是一種說不清的驅(qū)動力量的鬼使神差,竟讓他說出了堆無用的啰嗦話:“眼下是不能去,海蜇季正忙著呢。要是你有什么事,特別要去的話,過了這個海蜇季,我可以為你跑一趟……”

      他的這些話,被那慢步向回走的女人全聽清了,她腳步停下來,在那想了想的樣子。過后忽然回過臉來,朝他莞爾一笑,在夕陽一柬光彩映照下,格外的動人,連兩頰處幾點淺淺的雀斑也閃爍出誘人的妖媚。

      裴河無滋無味地吃完了他自己做的飯菜,鉆進后艙,躺在潮乎乎的被褥上,天已經(jīng)黑了,但卻睡不著。真是怪了,都說這老背河邪性,我百年不遇地幫了這一回,就碰上了女人,那一副叫人心疼的小模樣,定是遇上了為難遭災(zāi)的事。不如就幫助她一把??墒亲屢粋€女人上船是什么事呀,女人上船船就翻,別再招引來晦氣。這兩年來,夠晦氣的了。好好的民兵連長辭了,三間樓座子就換成這搖搖晃晃的三塊板,老婆也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愛他媽的回不回,等我撈著海蜇,你回來時我還得拿一把,再像過去那樣恭敬你,是不可能了。不回來更好,只要有錢還愁找不著比你好的女人。

      3

      在裴河想著女人糊里糊涂地睡過去時,讓我們看看這幾年海蜇怎樣支使得雙河鎮(zhèn)上人發(fā)瘋的吧。從老背河駛出去的這片海灣,是遼東灣魚蝦產(chǎn)卵場,每年初春冰雪消融以后,在接下來的春、夏、秋里,便有不同種類的魚蝦來這里作產(chǎn)卵前的攝餌性回游?!按悍趾娱_,青蝦上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鮮蝦爬子愛死人;五月艷陽天,螃蟹爬滿灘;立夏海水渾,百魚皆來全。”海產(chǎn)的豐饒,讓廝守著它的雙河鎮(zhèn)上的人豐衣足食,但讓他們大富起來的還是海蜇。這種趕浪浮游的腔腸軟體動物怪模怪樣卻營養(yǎng)豐富,結(jié)構(gòu)簡單卻價值昂貴,成了靠海發(fā)家的打漁人的搶手貨。

      每當海水漸熱的小暑前后,在水面上突然冒出豆粒般大的水泡泡,這些水泡泡就在河口海域隨潮汐的漲落蠕動不已。幾場浮雨澆過,使它們那無數(shù)分裂的細胞呈幾何倍數(shù)地迅猛擴大,像細菌似的快速膨脹起來。只用半個月的時間,變成了大如鍋蓋、小如盆底的傘狀透明體,散布在煙波浩渺的海面上,浮動在波峰浪谷間,猶如綻開的巨型罌粟花,紅白黃綠,蔚為壯觀。海蜇沒有耳鼻口目,只是圓渾的帽子一樣的頭下綴著腕足,吸攝餌料靠腕足過濾水中的藻類,辨別方向,靠腕足內(nèi)寄生蝦的刺激。它體內(nèi)含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水分,用鹽礬加工成成品卻體硬肉脆,不僅味道鮮美、營養(yǎng)豐富,且口感甚好,僅那吱吱作響的動靜,也令人垂涎。這些年,不知誰考證出來這混沌的東西另有奇效,說這東西能治哮喘病、高血壓、氣管炎,據(jù)說對癌癥也有療效,于是其市場交易價格大增,南方遠來的客商以80元一公斤的成品索價,有多少要多少,船上卸下來的水蜇也能賣上兩元錢一斤。捕蜇船一個潮次載回兩萬斤,就等于掙回了四萬元,七八天海蜇季下來,就可以成為暴發(fā)戶。海蜇讓雙河鎮(zhèn)上的人窮的變富,富的更富。

      這些年,光禿禿的海灘上崛起了那么多漂亮的北京平、小洋樓,那乳黃色、翠綠色、肉紅色、藍白色的水刷石、瓷磚,簡直就是海蜇染上去的色調(diào)。還有磨光飾粉的欄桿,鍍金燙銀的門窗、牌匾,無一不是閃耀著海蜇的輝煌。拉點饑荒不要緊,兒子結(jié)婚要鋪張點,冰箱會有的,彩電會有的,這一切的一切,都要看這片海灣子里的海蜇出得怎樣,海蜇旺發(fā),能使雙河鎮(zhèn)上的一切發(fā)光生亮,會讓這里的人繁榮一陣子。

      海蜇一來,這片淺水薄灘便沸騰起來,河汊海灣上,檣帆云集,馬達轟鳴,捕蜇船往來穿梭,鎮(zhèn)上的人奮力捕撈不舍晝夜,從鎮(zhèn)碼頭連到遠處的海上滿是燈火,迎風搖曳,五彩斑斕,雙河鎮(zhèn)整天整宿安寧不下來。街道上拉鹽礬的、載油料的、裝苫布的車輛絡(luò)繹不絕,趕海的、忙加工的往來水靴踩得泛濕的街道噼啪作響。街道兩旁的小賣部可將積壓的香煙、啤酒、汽水、餅干兜售一空。最興隆的生意還是飯店,捕蜇人同風浪較量,險中掙錢,能掙敢花,每每上岸后都大肆貪戀杯中之物,吆五喝六,敲著桌子要店主將儲備菜都上光了,直喝得杯盤狼藉,昏天黑地。大酒店里卡拉OK機叮哐山響,但雙河鎮(zhèn)上人跳舞長進不大,只有少數(shù)人能唱伴奏帶,投懷送抱的小姐總能乘機而入,將那些個喝得云山霧罩的捕蜇人、販蜇人拽進包廂,他們來不及脫掉上衣,光著下身忙活,在瞬間暢快之中,將大把大把的票子撒出去……

      怪誕的海蜇導演了雙河鎮(zhèn)上一幕幕鬧劇,裴河被這膨脹的財欲誘惑得再不能安生于春天抓抓訓練,秋天跑跑征兵的單調(diào),仗著當兵前曾在雙河鎮(zhèn)上過船、下過海的底氣支撐他也要去撈撈海蜇財了。前年冬天,接二連三向鎮(zhèn)黨委武裝部,要盡快換人,這樣鎮(zhèn)武裝部就將一個從未摸過槍的人臨時頂替了裴河,裴河下海了。他將三間北京平以三萬元的低價急急忙忙賣掉,好說歹說帶著媳婦搬進了臨時借用的一間簡易房,他四處張羅著買船,他媳婦帶孩子睡在四面漏風,支架吱扭作響的簡易房內(nèi),哭了幾宿,后來一咬牙,帶孩子跑回了娘家去,臨走時,給他扔下了一句話,你跟海蜇過去吧。

      剩下裴河一個人倒也省事了,他將自己的行李搬到船上,又雇了一個村的外號叫“蟹腳”的工夫,上船給他當“攬頭”,即船行走時前邊的活計都由他來承擔,忙完了甲板上的活計又給他做吃喝。他日夜守在船上,從春天船下河至今,魚蝦也沒少打,但那滿足不了他的“渴”,他朝思暮想地盼著今年的海蜇能大發(fā)一把。

      可輪到他燒香時,正趕上佛爺調(diào)腚。海蜇到底成了遼東灣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大宗海產(chǎn)資源。鑒于海蜇生產(chǎn)所具有的突發(fā)性、時間短,參加捕撈的作業(yè)漁船陡增,有上萬條漁船在那幾天里形成的偌大漁撈陣勢。上級水產(chǎn)管理部門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主動介入管理海蜇生產(chǎn)。抽調(diào)了沿海鄉(xiāng)鎮(zhèn)和雙河鎮(zhèn)所屬的水產(chǎn)漁政干部并攜司法、公安機關(guān)干部和武警部隊介入,組建了海戰(zhàn)大會戰(zhàn)指揮部,開始實施的“海蜇專項保護措施,形成了捕撈限定時間和掌控的處罰制度管理,以防止?jié)O撈產(chǎn)量和底效益突出和收獲者的苦樂不均。

      海蜇會戰(zhàn)由上級指揮部統(tǒng)一規(guī)定開捕時間,如果誰在限定的開捕時間前出海了,就為“暴動”或叫“打響了第一槍”,屬于違禁,成了漁政、公安、武警主要懲處的對象。海蜇會戰(zhàn)接線員指揮部,調(diào)動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隊的官兵,投入巨大的人、財、物力,強制實行漁船集中停泊、人船工分離、船網(wǎng)分離、執(zhí)法巡航、全天候死守等措施。在沿海河口處漁政船、沖鋒舟停泊游弋,在各漁鎮(zhèn)鄉(xiāng)村馬路口安崗設(shè)卡,像臨戰(zhàn)一樣。

      “開捕!”只有到8月20日某一刻,隨著遼寧省海蜇資源保護管理指揮部(以下簡稱“指揮部”)一聲令下,千艘漁船起錨奔赴中心漁場,一年一度的遼東灣海蜇捕撈工作揭開序幕。

      為什么必須得20日以后下海捕撈呢?因為水產(chǎn)科技人員考證,這時的海蜇能增大到極致,捕撈價值實現(xiàn)最大化;過了8月20日后,海蜇性腺成熟了,排出的海蜇卵體外受精,變成螅狀體,附著海底,來年伏季再浮躍起來,橫裂增殖,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嚴格限令20日開捕是為了讓漁民年年有蜇。

      遼東灣各地方的漁民捕蜇心切,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常常不顧政府的禁令,提前開捕。并頻頻發(fā)生暴力事件,這就是所謂的“十年九暴”現(xiàn)象。主要由于沿海的某一地方開了“第一槍”而導致防線崩潰。一進入7月,每條漁船都在眼巴巴地盯著其他漁船的動靜,只要有一個地方出海開捕,沿海漁船便會聞風而動。只要一船出發(fā),立即形成哄搶之勢。因沿岸漁港的天然優(yōu)勢不同,有許多居近之地搶先占盡捕撈優(yōu)勢。而打響第一槍與暴動的事件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色。

      去年,臨近雙河鎮(zhèn)的漁鄉(xiāng)的百余艘漁船,以海岸線廣不便于漁政看把,在事前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突然騷動,闖海捕蜇,公安和邊防打了上百顆催淚彈也沒能制止住捕蜇船步步向中心漁場逼近!從而誘發(fā)了全縣范圍內(nèi)的違捕。

      雙溝夾抱一村流過了村子,又在西邊合成一股匯入海口,叫“二河口”。市漁政的“黑搖樓”只要封住河口,亮子溝、老背河的下游,這兩條河上出來一只鳥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一條船出來,“黑搖樓”立馬放下沖鋒舟,駛到近前,查你個一清二白,真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更何況市縣領(lǐng)導在此坐鎮(zhèn),鎮(zhèn)里黨政干部堅守崗位。在頭一年鄰鄉(xiāng)“暴動”時,雙河鎮(zhèn)港內(nèi)的船只一直按兵未動。雖然受到了上級表揚,但看到外港船開進了捕蜇場,人們心急似火,兩眼通紅,開始罵人了,罵漁政人員為了獎金,罵鎮(zhèn)干部圖表揚。

      眼看又要“守法吃虧”,而“表揚”值多少錢?今年雙河鎮(zhèn)的干部在接近了關(guān)鍵點20日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區(qū)別于往年漁政漁事管理所的“黑搖樓”都死守在二河口,一直守到8月20日凌晨1點鐘才開走,可今年“黑搖樓”在二河口錨泊到8月17日上午,不知什么原因開走半天。有幾家膽大的船主,放船出去,撒網(wǎng)捕蜇,打響了海蜇暴動第一槍。“黑搖樓”返回來攆得沖進海蜇群里的船落荒而逃,沒被抓住的,僥幸撈了一筆財,又繼續(xù)去偷撈。這樣就苦了裴河這樣遵紀守法的船主。那些暴動了的船主在滿載而歸時,斐河自己對那些撈著海蜇財?shù)娜诵睦镆擦w慕妒嫉,但他還是開捕令下過后出海的。

      海蜇長成后本來集堆地在大河口海域,隨潮流來回趕浪游動,漁船沖進集群里,橫三豎四地布網(wǎng),就將海蜇群給切割開來,原是一只完整的“大風箏”在空間漂動,被捕撈船只給裁個七零八落,成縷子漂散開去。8月20日開捕后漁船只能是找縷子了,幾個潮流下來,有哭有笑。不經(jīng)意碰上的,撈個滿意,有的連續(xù)幾天白搭油,不張海蜇凈張草。裴河自開張以來,連續(xù)三個潮空放回來。人要是走背點,喝口涼水也塞牙。

      4

      海蜇開捕的第四天,他滿海轉(zhuǎn)悠了一天,好歹張了幾塊海蜇,多少也算有點收獲了,可船一收亮子溝,還沒到碼頭,機器自動熄了火。一檢查,機體內(nèi)的汽缸燒壞了。趕忙跑到鎮(zhèn)碼頭漁具商店,店員張魁告訴他,現(xiàn)在海蜇季,這東西脫銷了,只有去??诳h城的漁需批零商店去買了。他連飯也沒顧得上吃,搭車就跑到了??诳h城,下車后,氣喘吁吁地跑到那家批零商店門口,人家已經(jīng)上了鎖,敲了半天窗戶,沒走的店員同情他,賣給了他幾個汽缸。他從后門出來,直奔公共汽車站。還沒踏上臺階,那輛通往雙河鎮(zhèn)的最后一班大客車,已經(jīng)出了站門。他攆著車屁股跟著煙塵跑出去足有五百米,男司機光顧和女乘務(wù)員嘮嗑了,沒看到反光鏡中像兔子一樣奔跑的他。他望著車轱轆蕩起的煙塵大罵一句,就蹲在那喘大氣。一抬頭見紡織廠以東一棟大樓西壁上折射出了鮮紅鮮紅的如血的夕陽,再無咒可念,看來得在這縣城住宿了。

      他在站前的小食部要了一碗餛飩吃下去后,便沿著一條街向縱深處尋找旅店。走出不遠,見到不少旅店門口有花枝招展的小姐牽衣拽袖地往門里拉客,他也半推半就地被拽了進來。服務(wù)臺內(nèi)坐著的一位描眉畫影的服務(wù)員板著臉甩給他一張住宿單,他用潦草的字跡填上姓名、住址后推了過去,服務(wù)臺上的小姐見了登記卡,露出笑容,抓起電話說:“五樓小惠嗎?來個雙河鎮(zhèn)的,安排你們那了。”接著又轉(zhuǎn)過臉來對他說:“你上去吧?!彼涣巳僭航?,磨身上樓。

      當他腿麻腳酸地爬上五樓時,樓口處早有一位穿著入時、胸前掛牌的女服務(wù)員笑臉盈盈地迎接他,接過他的住宿卡,把他領(lǐng)到走廊緊靠里面的一個房間,打開門請他進去。他一看,呵,這么高級的房間,貼門墻壁處擺放著一張寬大的雙人沙發(fā)床,“L”字擺有一趟沙發(fā),對角旮旯的小柜上擺有一臺彩色遙控電視,挨著彩電是一臺小開門的冰箱,冰箱旁有一扇小門,半開著,他看見锃亮的瓷磚浴盆。他忙不迭地問:“這一宿得多少錢?”轉(zhuǎn)身走出不遠的服務(wù)員沒回頭地回答說:“不多一宿才三百,你們雙河鎮(zhèn)的人都是大款,進城都住我們這?!彼乱庾R地捂兜,買汽缸交住宿費押金花出去還剩下的200元還在,自己又笑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價格咋還問呢?窮家富路,別讓人家瞧咱不起。

      天黑以后,他一個人自鎖在房間里,手掐遙控器,在十多個頻道中,選定了一個港臺電視連續(xù)劇,邊看邊迷糊著了。要不是屏幕出現(xiàn)大雪花點,嘩嘩地響動的空臺聲,他恐怕還在睡呢。一骨碌起來,發(fā)覺自己的衣服還未脫,就開始脫衣服,這時床頭柜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毛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操起話筒,聽到那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溫柔的問話:

      “先生,您需要服務(wù)嗎?”

      “啥服務(wù)?”他一時沒弄明白。

      “啥都可以,按摩啦陪您玩玩啦?!?/p>

      “我啥都不需要,就要睡覺了。”

      “睡覺也可以嘛!”

      “我再說一聲,我啥都不需要?!?/p>

      “先生您是不是在乎錢,不貴的,全方位服務(wù)才一百五十元。”

      他又一次摸了一下兜,二百元錢還在。但是他啥話也沒說,撂下了電話。脫了衣服躺下之后,耳畔不斷地響起那個賤吧哧咧的聲音,這種聲音讓他心里拱慫慫的。

      “女人不會賤,生理有缺陷?!弊约旱睦掀啪蛷膩頉]跟他這樣賤過。結(jié)婚頭一年,她媳婦經(jīng)常蒙著頭在被窩里用手拽他的褲衩邊,有時一宿會連續(xù)拽他兩三次??墒亲源蛏铝撕⒆雍螅瑩Q成了他拽他媳婦褲衩。她離開他有一個月時,他去老丈母娘家兩三次,幾乎近于哀求的口吻,央求她跟他回去,話盡揀好聽的說,而她還是一口一個你跟海蜇去過吧。老丈母娘也不心疼他,他拎著元宵去的,說是給他們過元宵節(jié)的,連個笑臉都沒換回來,你說你也不讓出去一會兒。那次,他故意拖延到天黑以后也沒離凳,想賴在那同老婆睡一宿,誰都沒說別走了那句話。那次簡直讓他結(jié)下了仇怨。老娘們你不知道是有氣,老丈母娘你是過來人,難道你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出門以后,對著黑乎乎的房子他罵了一句,不知道罵的是他媳婦還是老丈母娘。邊往回走邊下決心,等到手頭錢攢足了,也學那些人去酒店打一炮,他悻悻地回到船上,一個人睡在清冷的艙內(nèi),還暗暗地較著勁兒,找個小姐不算是對不起她。可是,今天的小姐送上門來,臨界狀態(tài),只能是“光上挺,不敢點炮?!币皇嵌的倚邼?,二是他還有點擔心,干了那事兒,傳到鎮(zhèn)上,自己的名聲就給毀了。

      第一次電話鈴聲響過,大約過了20分鐘,又響了起來,接不接,接了沒法兒答對,不接吧,實在又想再聽聽那發(fā)賤的聲音。于是他又操起了話筒,對方單刀直入:

      “大哥,我才二十多歲,肯定長得比你老婆漂亮,你甘心放棄了這機會?”

      “哎呀,姑娘你二十多歲就值一百五十元?”

      他這句開玩笑的話顯然激怒了對方,話筒里傳出不是好氣的話:“你到底需不需要,需要就回個痛快話,不需要就拉倒,不要光拿嘴操人?!薄芭尽钡囊宦暎瑢Ψ较攘滔码娫?。

      他氣得也睡不著了,他不是氣小姐,而是氣自己,只帶了這么一點錢。索性從椅子上搭著的衣服兜里摸出了“力士煙”,點著,咕嘟、咕嘟地抽了起來。這時,就聽樓頂上高跟鞋來回地轉(zhuǎn)磨磨,顯然那被激怒的打電話的小姐就在他的上層,他能想象出圈在籠子里被人激怒的野獸想沖出去咬誰一口的樣子,“嘩啦”一聲,好像是梳妝匣摔在地上,“當啷”一聲,好像是衣服掛被碰倒了。上邊的聲Ⅱ向才止息,但隨后又是“哐當”一聲關(guān)門的動靜,那噔噔的高跟鞋聲消逝在樓梯的遠處。

      5

      進城買汽缸的裴河回到雙河鎮(zhèn)上,直著腰板走路,他覺得自己很有志氣,禁得住小姐的誘惑這無疑可以有朝一日向老婆顯擺,向這個老娘們顯擺什么?等我掙了錢,你要是再向我擺臭架子,我還就不勒你了呢。反正我也知道上哪去瀟灑了。千條萬緒,抓根本,最要緊的是,捕著海蜇,掙著大錢,那時我就滋潤多了。第二天早早地趕回漁鎮(zhèn)碼頭,正巧潮流剛見落,他安上汽缸,就把船開出去了。

      撲騰了一天,二十多條海蜇網(wǎng),挨個地下了起,起了下,多半是只掛上了幾根海蜇須子和一團水草。返航途中遇上了同載回來的鎮(zhèn)上捕蜇船,彼此都熟悉,他們老遠地喊他:“‘背河呀,捕了多少,裝不了,我們替你去裝?!彼麑⒛莻€“裴河“聽成“背河”,他的船正巧行到了亮子溝與老背河的分汊處,他忽發(fā)靈想,你叫我“背河”,我今天真正地背出個點來給你們瞧瞧。事先沒跟“蟹腳”商量,臨近老背河時,自作主張一下子把舵桿推了出去。

      裴河一覺醒來,以為天亮了,四周還是黑漆漆的,他捻亮了放在高吊板上的風燈,一看鬧鐘,才半夜十一點多鐘,還得繼續(xù)睡。

      就在他剛迷糊著,“咕咚”一聲,甲板上有什么東西敲了一下,莫非是“蟹腳”來了?不對呀,還不到時候,再說,“蟹腳”上船的聲音聽熟了,急匆匆,噼里啪啦的。可那“咕咚”一聲響過,再無動靜。他又捻亮風燈,一只手擎著,頭手并用拱開了艙蓋,高舉起來,圓圓的光暈映亮了船甲板上的一切和河里仍在上漲的潮水。他聳身上甲板,搖晃著風燈向前甲板走去,在半明半暗的門頭樁子堆放的網(wǎng)堆那兒,蜷縮著一個人,他大喝一聲:“誰?”

      “是我?!痹瓉硎亲蛲砟莻€問路的小女人。她渾身濕漉漉滾了一身泥巴,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那里哀求著他,“大哥,我實在沒活路了,他們正在到處抓我,你救救我吧?!?/p>

      “你起來,進艙里去,慢慢說,昨回事。”裴河最看不得女人悲慘的樣子,聽不了她們的哀求。

      小女人進艙后,低著頭,泣不成聲,顫抖著雙肩講述了令人發(fā)指的事情。她名叫馮秀秀,家在海灣對過的夾角村,家里窮,哥哥沒錢說媳婦,經(jīng)人介紹嫁到雙河鎮(zhèn)販海蜇掙了大錢的“大魚頭”家,給“大魚頭”的兒子“小魚頭”做媳婦。“大魚頭”給了她家兩萬元的彩禮,秀秀家人不了解“大魚頭”家的底細,“小魚頭”上門認親時也裝得很有禮貌,秀秀爹還覺得秀秀尋到了一個好去處??墒窍眿D娶到手,大小魚頭本性大暴露,蜜月未到頭,“小魚頭”就扔下她一個人去采野花,還逼著她認可。她同他分理,他卻變本加厲,有時還把大酒店的小姐領(lǐng)到家來,被秀秀幾次堵在了屋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秀秀拎起包向外走?!按篝~頭”爺倆一起動手,將她鎖在小里屋,她喊,她叫,鄰居看熱鬧的都氣不過,念叨幾句氣不公的話,“大魚頭”爺倆將人家罵走。還四處放風說,這夾角村的媳婦太刁蠻,瘋潑,欠收拾。兒子在外跑騷,老子在家動了扒灰的念頭,連威脅帶盡力籠絡(luò),時不時地往桌子上摔錢票子。有一次喝高了,闖到秀秀房間動手動腳,秀秀抄起柜上的玻璃酒瓶砸在“大魚頭”的腦門上,一個人跑到鎮(zhèn)政府。民政助理和“大魚頭”是“鐵哥們”,不但不給她這個外鄉(xiāng)的女人作主,還勸她忍耐一下,這個家缺少女人,你要用你的女人的溫暖維護住這個家庭,再對付幾年,“小魚頭”收了性子也就平安無事了。秀秀從鎮(zhèn)民政科出來,覺得再無路可走,便一個人跑到老背河,想一頭扎下去算了??傻胶舆呉豢?,水還沒漲上來,等了半天,從河下游隨潮上來一條船,恍惚間就認定是來接自己回家去的,然后讓父親和哥哥作主,退了錢財,離開“大魚頭”家。

      秀秀講到這兒,人已經(jīng)抽搐到一塊兒去了,說不出話來,裴河把艙蓋蓋上,艙里就顯得暖和了些,他又將自己的一件衣衫披在了她身上。她又哽咽著講了下去,在裴河這里問路碰了釘子,她便盲目地走進了大葦蕩,轉(zhuǎn)了半天轉(zhuǎn)不出去,忽然隔著葦隙看見一片燈籠火把,聽得到那群人的嘈雜聲,原來是“大魚頭”父子見她傍晚沒回家,帶人四處搜尋她呢。她一見“大魚頭”父子就酥了骨頭,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踅回到這里,偷偷地爬上船來。她一口氣講完了這些,張口喘著大氣,臉色鐵青,目光絕望,仰頭瞅著半蹲在那的裴河。

      裴河一邊聽秀秀講述,這火就往腦門上直攻?!八锏?,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這種事情發(fā)生,秀秀,你哪也別去了,就住在我船上,明早上我送你回家?!?/p>

      聽裴河愿送她回家,秀秀先是一喜,接下來又是一憂,仿佛大禍臨頭,已等不到明個早上。

      “哎呀,明天早上天一亮,保不準他們會找到這來,我逃不走,你也會受牽累?!?/p>

      “必須得明個早上,漲潮流太大,船頂不出去,得見回流才能放船,你聽這流多大?!毙阈阋猜牭搅藝W嘩直響擦舷往河里灌的潮流聲音。

      “再說,明天早上,‘蟹腳得來呀?!?/p>

      “‘蟹腳是誰?”

      “是我的‘攬頭,我倆合開一條船。”

      “那哪行,我不能無故地把你拽進來,我得離開?!?/p>

      “黑燈瞎火的,你一個女人家,去哪呀?”

      “我寧愿死,也不能拖累好人?!毙阈阏f著,又掙扎著要出艙,裴河好不容易把她摁巴住,對她說,“聽我的,今晚哪也不去了?!币娝€是憂心忡忡的樣子,裴河又說:“本來我收老背河是為清凈的,可是遇上麻煩事就不能躲,我這人不怕事。他‘大魚頭敢欺負你這個外來戶,可對我他還得懼點兒吧,這幾年,分隊以后掙了兩個臭錢不知咋作好了,等著瞧,看有沒有人收拾他。想當初……”他把剛要說出的話又咽了下去。

      那是十年前,二十五歲的他,剛從部隊復員返回雙河鎮(zhèn),鎮(zhèn)武裝部長看了他的部隊檔案,直接推薦他擔任了第三捕撈公司的民兵連長,原來下海的漁民,衣錦還鄉(xiāng),榮耀中烘托出他的一種表現(xiàn)欲望,也巧機會來了。他所在公司捕撈船捕回三萬多斤小毛蝦,堆在貨板上,毛邊都發(fā)黑了,老支書看看這堆毛蝦急得團團轉(zhuǎn)。因為水產(chǎn)購銷站殺價太狠,只出五分錢一斤收購。有人建議老支書說,要是自己糟成鹵蝦,蝦醬每斤可賣到一角五分,還能坐清出幾百斤蝦油,可多收入幾千元??稍沱u蝦需要百八十口的大缸,生產(chǎn)隊原來也加工鹵蝦,近幾年怕費事都賣毛蝦。今天這筆經(jīng)濟賬一算,老支書動了心,可這么多的大缸一時上哪去弄?供銷社進貨也得幾天呀。這時,保管員拿出一大摞借據(jù),說幾年前秋天,生產(chǎn)隊為讓社員漬秋菜,把九十口大缸都借給社員了。借條都在這,一個也不缺,可怕是收不上來了。支委會開會,研究這大缸能不能收,誰去收,五名支委都面露難色,怕收不上來。裴河年輕氣盛,當眾表態(tài),他不怕得罪人。帶了一群基干民兵挨家挨戶地斂大缸。社員們都非常說理,有的見了借條,把盛著的東西倒出來,有的在地震時,缸被倒下的山墻砸碎了,但是卻把自己家裝糧盛米的缸頂替了。裴河挨家挨戶地把斂上來的大缸裝車,一趟一趟地往隊部拉回去。臨到末尾時,來到了“大魚頭”家,當時“大魚頭”的老婆還在,是一個胖胖的身子很笨拙、但嘴像刀子似的女人,硬說沒借過什么缸。裴河拿出了上面有“大魚頭”蓋戳的借條,“大魚頭”老婆又說那缸打了。有個小民兵要闖進屋里去看個究竟?!按篝~頭”怒目橫眉,像一堵墻立在門口。小民兵不聽邪,硬要往里進,被“大魚頭”一把搡個大趔趄。

      裴河見狀不對,大喝一聲:“把他給我綁上!”沖上去三四個民兵把“大魚頭”摁巴在那,抹肩頭攏二背這么一綁,

      “大魚頭”就蔫了,他老婆也跪在那求饒:“大兄弟,你放了他,缸我們還?!迸岷硬幌氚咽虑轸[大,見好就收,斂了“大魚頭”家的大缸,就回公司報捷去了。這些事雖過去了多年,裴河記得,“大魚頭”也記得。生產(chǎn)隊解了體以后,“大魚頭”自己單干了,經(jīng)銷海蜇,掙了大錢。在鎮(zhèn)上見了裴河總是有說有笑的。對于他發(fā)了家之后在鎮(zhèn)上的胡作非為,裴河也有耳聞,無奈他民兵連長管不了人家,權(quán)當作路人相遇相待。今天聽了秀秀的哭訴后,他真想去彈弄彈弄他,但又一想,你以為你是誰呀,雖然自己沒有能耐去打抱鎮(zhèn)上的不平,可是碰上了,絕不能袖手旁觀,在心里存下來和“大魚頭”治治這口氣的念頭,于是就說出了一番給秀秀壯膽的話。

      這番話果然有效果,秀秀的情緒比方才穩(wěn)定多了。在他又從煙盒里抽一根“力士”來,滿哪找火時,還是秀秀眼尖,從高吊板縫里摳出來一根火柴,劃著,親自為他點上。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煙圈,借著方才的興致,又一次給秀秀壯膽:“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就是找來,你看好吧,我準保有辦法對付他們。”

      秀秀的肩頭不再顫抖了,她雙手攏膝,下頜支在并攏的膝蓋上,那么凝目神聚地昕裴河說話,看他一口一口地噴云吐霧。裴河這根煙吸完,從艙縫里扔出去。轉(zhuǎn)回身將麻墊子上的雙褥子抽出一層,順手抓起無冬歷夏散披著的那件棉大衣,對秀秀說:“你就在我的行李上委屈一宿吧,我去前艙,挺晚的了,睡吧?!毕窈逍∶妹盟频膶π阈愀鎰e。

      秀秀冒蒙上這船時,她沒想到會得到如此禮遇;沒想到這個人如此仗義善良可信賴;更沒想到男女不能同艙的實際問題及他能把自己的艙讓出來給她。她內(nèi)心覺得有愧于他什么似的,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說:“別處還有地方嗎?咱就在一起委屈算了,要不行的話,我去別處,你還是睡你自己的鋪蓋吧?!薄安?,前邊門頭艙,‘蟹腳在那里睡,現(xiàn)在天也不冷,沒事的,你睡好。”她見他執(zhí)意,只好用感激目光送他出了艙。

      6

      清晨,裴河睡眼惺忪地從頭艙里爬了出來,見四下都亮了,但太陽還躲在云霧里,河面上有如煙似霧的東西彌漫飄蕩在上面,船甲板掛著濕淋淋的水珠。海邊人管這叫“海媽子”,俗話說“海媽子接駕,不陰就下”。他感覺有水珠濺在上面,又有濕氣的風吹拂,不禁鎖起了愁眉,但一想尾艙里尚有一個落難的人,便又強作笑顏,敲了幾下船壁,用愉悅的語調(diào)問道:“醒了沒有?”里面說:“醒了,大哥你也進來暖和暖和吧?!彼议_艙蓋,見她穿著衣服,手拄著被褥閃出地方,讓他進去。他說:“我們一年四季都這樣,習慣了,你就在里面守著,我把早飯做了,咱倆吃點兒,等‘蟹腳來了,咱就開船?!薄拔?guī)湍阋话??!薄皠e的,你別出來?!边@后半句話很起作用,把她“釘”在艙里,他一個人在甲板上忙活開了。

      昨晚的大潮已經(jīng)將老背河灌了個溝滿壕平,遠處的堤壩已經(jīng)降到了船甲板下邊,船泊著的儼然是河心了,撂出堤壩外一大截,遠遠的蘆葦蕩的頂面都降了下來,看得見遠處寥落的樹木稀疏村宅。他一邊支火,一邊用小盆淘米,還不時地瞟一眼那個方向,瞟著瞟著,那片溝壩平行的葦蕩邊緣呼呼啦啦鉆出一群人進入視野,連他們手里拿的繩子、木棒、鉤子什么的都看清了,他故作鎮(zhèn)靜地推開艙門說:“他們找你來了,你在艙里待著,別出聲,沒關(guān)系,他們上不了船?!彼愣自谀牵窀苫钏频脑谀菙[弄著煤塊和斧頭,假裝沒看見堤壩上的人,但是那些人高聲的議論和猜測他都聽個清清楚楚。

      “會不會躲到那船上去了?”

      “不會吧?!?/p>

      “那是誰家的船?”

      “可能是外地船吧?”

      “鎮(zhèn)上的船,你看那船號。”

      這時,從人群擠出一個瘦條個,亮開又尖又啞的嗓子喊開了:“船上的人,你是誰家的船?”

      他依舊沒轉(zhuǎn)身,那尖嗓門變了動靜:“你他媽的耳朵聾咋地?”

      這時,他站起來了,不是好氣地答道:“誰耳聾,我看你是眼瞎,誰的船昨地,犯在你手里了?”

      岸上那堆人里,只有“大魚頭”認識裴河,他將兒子“小魚頭”拽到后邊,上前應(yīng)聲道:

      “是裴連長,呵,裴船長,孩子不會說話,你大人別記小人過,多擔待點。他媳婦不知道跑哪去了。咱們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彼此關(guān)照點,你要是看見了,就告訴我一聲,小兩口哪有嘴碰不著舌頭的,鬧點意見就跑,真讓人操心?!?/p>

      “誰好好的往這老背河跑,除非她不想活了?!迸岷舆@話里有話,一是解除他們的懷疑,二是提醒他們鬧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跑個婦道人家還這樣興師動眾的呀?”

      “你不知道,這女人太刁蠻,撒起性來,幾個小伙子都拽不住,你看連我的頭都給砸破了?!迸岷涌匆娏怂^上的白藥布,心里罵道:“活該!你是罪有應(yīng)得?!北砻孢€得應(yīng)酬點。

      “家庭的事還是和平解決好。你放心吧,我要是看見了,會幫你做做思想工作,勸她回去的?!?/p>

      “少跟他費話,沒準就藏在了他的船上?!薄靶◆~頭”又冒出一句。“大魚頭”回手給了他兒子一個巴掌。“你給我閉嘴,不識好歹的東西,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裴河在那里不讓份了,他裝作非常生氣的樣子,操起楫子就去撐船,邊撐邊大聲喊:“你小子可要給自己說的話作主,你說我藏你媳婦了是什么意思?我讓你看看,看著便罷,看不著,咱們法庭上見,我告你誣陷罪?!?/p>

      “大魚頭”見裴河動了真氣,雙手展開,用力一兜,把幾個小青年給兜到壩下,一群人嘰里咕嚕地滾下大壩,誰也沒留心,裴河那邊船干撐不動彈,因為他沒拔錨,只是作樣子罷了。

      襲來的危險解除了,天卻下起雨,先是涼絲絲的雨星子浸面,待到裴河將做好的飯菜端到后艙內(nèi)時,雨漸漸大起來。兩個人面對面的吃上時,雨柱已在艙蓋上濺起了白煙,形成的大水流子從艙角搭掛成瀑布,澆在甲板上,又歸到“水跑”里,嘩嘩地瀉到了老背河里去。

      有風縷子卷起的水珠像揚沙子似的揚進艙縫隙來。裴河捻亮風燈,把艙蓋帶嚴。和秀秀邊吃邊嘮,裴河說:“‘蟹腳怕是不能來了,海蜇說不準出在哪,天又下大雨,準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呢?!?/p>

      “老天爺在同我過不去。”秀秀撂下了碗筷。

      “不,沒準兒這是在成全你?!?/p>

      “為什么?”

      裴河也撂下碗筷,邊收拾邊回答說:“下雨天,沒有人會來找你麻煩。”

      “可那位大哥不來,你開不走船呵。”

      裴河不知在想什么,他將碗筷堆在一個盆里,往那一放,沉默了一會兒,突發(fā)奇想地問她:“你過去坐過船嗎?”

      “坐過,記得小時候,我們夾角村那也有船,只是大人們不讓我們上。爺爺帶我哥哥上去過,我們幾個小女孩偷著結(jié)伴上去過,爺爺回來知道了,可生氣了,胡子撅得老高。文革中成立了‘三八船,有不少姑娘還成了破舊俗樹新風的典型,那時我還小,要是大的話保不準也會成為‘三八船上的一名船員。等我長大后,那‘三八船早就黃了,海里窮了,鲅魚沒有了,黃花魚也沒有了,許多下了多年海的人都上陸種地去了?!?/p>

      在秀秀講這些時,裴河的臉上有了笑容,他鉆出艙去,不知從哪拿來兩件雨衣,他自己先穿上一件,把男一件扔下來,對她說:“你穿上,大雨天誰也認不出來是你,上甲板上來,照我說的做,送你回家?!?/p>

      她一邊穿雨衣,一邊還存疑慮:“那位大哥不來,這船能開嗎?”

      “能開,聽令吧。他不來拉倒,等回來立馬換人了?!?/p>

      他將前后錨拔出水面,讓秀秀給他把直舵,船頭對著河口方向,使勁一拽尾掛機上的拉桿,機器突突地響了起來。他接過秀秀手中的舵桿,把閘檔一推,螺旋槳在船后翻起渦流,船順水順流向下游沖了去。

      終于甩掉了兩邊向海灣延伸的越來越細溜的壩埝,船駛進了寬闊無垠的水面,這是任何水路都可以溝通的一個起點。隨著視野的開闊,籠罩在秀秀心頭的壓抑松弛了。幾絲雨珠掛在她的臉頰,灰白的面龐開始出現(xiàn)紅暈,有點像淺紅色的云母石。她將臉歪斜著瞅著他問:“大哥,你沒有家嗎?”

      “有,現(xiàn)在沒了?!?/p>

      “那咋說的?”

      “老婆帶孩子走了。”

      “為啥?”

      “嗔著我賣房子置船,說我掙不著錢,窮折騰?!彼€想解釋兩句,但看見了煙雨迷蒙中有兩坨黑影。“有船來了?!?/p>

      她問:“我下艙去嗎?”

      他說:“不用。你坐我右邊去,兩船相錯時,你扭過頭去?!?/p>

      這樣說著,兩艘大八十馬力機船就駛近了??拷哪且凰?,甲板上沒一個人,人都防雨躲在寬大的后樓里,有一個腦袋從側(cè)窗探出來:“斐河,別要財不要命呵,大雨泡天的,咋還往外走哇?”

      “你們又撈足了吧?!逼鋵嵥潜犙壅f瞎話,因為那船的吃水線一點也沒下去。蒙混過關(guān)嘛。

      這兩艘船過去后,遠處又出現(xiàn)了黑影。裴河將舵桿使勁往懷里帶了帶,船由順風行駛,變成側(cè)順風行駛?!霸鄄廖靼杜?,躲開回來的船,免去麻煩。”因他看見她有點縮縮著肩膀。喚著她緊貼他坐下。

      這樣跑了一會兒,雨霧中船頭出現(xiàn)了一片大葦蕩,“跑得太靠西了。”嘴里說著,又將舵推出點兒去,保持著與大葦蕩的邊緣平行的方向,向前跑著船。

      放眼望去,大葦蕩像這海浪一樣一波推一波地向遠處涌去,它遮蓋了陸與水銜接的痕跡。再向近看,筆直的葦子,有一尺的水銹印露出了水面,密不透風,猶如寬垛厚墻,偶有幾聲葦鶯和鷺鷥長鳴透過來。她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嘀咕說:“總這樣多好哇。”她就斜靠在他的肩膀。他略微一轉(zhuǎn)頭,問,你這樣暖和嗎?他被她靠得有點走神,船頭沒有及時調(diào)整,一下子扎進了葦叢中去。他覺出船頓了一下,兩人驚醒過來,裴河拔脖一看,大叫一聲“不好了”,跳起來去船頭操撐篙別船頭,邊撐邊喊秀秀把住舵。船慢慢地從葦叢中踅離出來,可速度大大降低了。裴河探頭瞅瞅船尾,見翻出的水花比原來小多了,他說:“這下費事了,擺讓葦子絞住了?!北闼上铝穗x合器,船機滅了火。他跨腿倚在后舵攬子上,讓秀秀使勁壓起尾掛機、螺旋槳,將它吊離開水面,他一把一把拽那纏在螺旋槳葉片子上的葦葉子。她在上面雙臂壓住舵桿,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水面上有五顏六色的東西晃動了一下,又倏忽地漂散了,但隔不遠又出現(xiàn)了?!按蟾?,你看那是什么?”

      裴河順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樂得簡直要蹦起來,直說:“碰上,碰上了。”“碰上啥了?”“海蜇縷子,沖散了的縷子,這他媽的,合該走運呀!”他接過秀秀手中的尾掛桿,放下去,打著火,狠勁兒拽著舵手桿,將船踅過頭來,往前跑出了一大截,不容商量地對秀秀說,“你把著舵朝西南跑。我把網(wǎng)拋下去,碰上海蜇了,太好了!”

      船在秀秀的手中把握著,卻按他的意志行駛,他站在船頭一只手一會兒指著前方,一會兒又左右地擺動,在差不多總讓他還覺著達到了他的要求時。他順著舷邊往下溜網(wǎng),那網(wǎng)一縷縷地順下去,被水流拉著展開,每放下一片他都要扔下一口“生根”小錨,這網(wǎng)就在這水面立起,拉成了一道墻。10條網(wǎng)全放下去后,他又過來熄了火,將船連在網(wǎng)纜上,網(wǎng)吊著船,船吊著網(wǎng),在那等時間,這才空出嘴來解釋方才發(fā)生和做的一切,“秀啊,我等了一伏季,盼了一伏季,哪想送你的途中遇上了?!?/p>

      她聽明白了,臉上又暈起薄薄云母石般的淡紅色。她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往西南方向望著地平線上的一抹黑影。“這離你家不遠了,不用著急,這網(wǎng)起完后,用不上兩個時辰就到了?!?/p>

      “呵,我不是著急,我是在想,這蜇群昨出在這地方。”“方才我看了一下,出在這正對,昨天刮的是東南風,沖散的海蜇縷子,被大風擁過來的。這里很少有船來,又僻靜,要不是送你,我滿海都想遍了也想不到這。不上夾角村,誰走這條道?!?/p>

      秀秀看他遇見海蜇樂成這個樣子,她也為他高興,神采奕奕,秀眉喜臉上一點看不出原來的愁怵。此時,她想起了頗為得意的童年怪事,說出來是有意地顯擺:小時候村子里的男孩子都趁漲潮時,去村西邊的河溝里用網(wǎng)子搬魚,我不顧大人的阻撓,也偷著去,我與他們并排下網(wǎng),拎起網(wǎng)時,他們的網(wǎng)里有時有魚,有時沒有。我一拎起網(wǎng)來,有的是,活蹦亂跳的,正巧有個老伯從那過,他說:“小丫頭,你小時候一定是穿過紅兜兜,你‘喜生啊,打魚招魚,打鳥招鳥?!?/p>

      “看來那位老伯說得沒錯,是你把海蜇給我招來了。”斐河這樣一肯定,秀秀興趣盎然,在甲板上忙前跑后的,動作干凈利索,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太陽已從云隙中露出臉來,把水面上的霧氣斂去,船甲板也很快風干。雨衣吸收了大量的熱量,捂得裴河直出汗。他想到了秀秀也會捂?zhèn)€不輕,就對她說:“你烙肉皮不?昨還不脫去?”

      秀秀先是晃動一下,將衣帽抖掉,一頭黑發(fā)支楞出來,她雙手分岔,插進亂發(fā)中向后橇了通,往上抖了一下,頭發(fā)均勻地散開,然后一個個地解開衣扣,雙肩一縮,貼肉汗溻薄衫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坐在后甲板的他抬頭正對著南天高懸的太陽,那團光暈被一尊玲瓏的雕塑遮住了,她在光暈中戴著金耳環(huán),插著金鳳挑,披著金肩牌,踩著金毛氈,向他緩緩移動而來,那“咚、咚、咚”的腳步敲打甲板奏起了祭典的鼓樂,他在眩暈中的頭被她攏抱得貼在一團柔軟的散發(fā)著誘人的體香上面,他的干渴燥裂的唇被她那濕漉漉的愛的撫慰澆個淋漓盡透。但是,當她瞇著眼睛翹起下頜、抻直脖頸擦他那粗粗拉拉的胡子時,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從她那脖頸凹陷處,看見船樁上的吊網(wǎng)綱繩帶上了勁,水面的網(wǎng)標繃成了弧。被動地摁在她那光滑細膩的小腹上的大手抽出來托住了她的纖腰,用嘴對著她的耳朵小聲說:“不行。”“為啥?”她仍舊未睜眼。

      “聽話,得起網(wǎng)了,網(wǎng)再挺一會兒會掙開的?!?/p>

      秀秀睜開了眼睛,一汪青藍,那里面充滿了焦灼的期待和不滿的哀怨。

      “你看看?!彼銎鹚附o她看水面。只見海面上的漂浮和標子都繃成弧,打成了弓。

      她從他懷里脫出,見他已操起抄撈子,也開始卷胳膊袖。

      他把抄起的抄撈子預備在跟前,然后用力拽那網(wǎng)綱,她站在他后邊幫他一把手,也拽那網(wǎng)綱。結(jié)果不是網(wǎng)靠過來,而是船貼了上去。網(wǎng)兜拉出水面,他將網(wǎng)綱系在門頭樁上。網(wǎng)兜吊了起來,那里有嘰里咕嚕的五顏六色的大海蜇在滾動。他拿起抄撈,一抄一抄地舀上來,甩進打開的空艙內(nèi)。

      兩條網(wǎng)起上來,一個艙就裝滿了,他也撈得累了,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她就換過他來撈,她的抄頭比他小一半,畢竟緩解了一下他的體力,他見她被海蜇涎子濺了一身,連干凈的臉也畫出幾道子,便接過了她手上的抄撈子。

      “這活兒太累,也太埋汰了?!?/p>

      “是啊,可這埋汰中有黃金,這累中有快樂呀!你看這一艙就是四千斤,凈值八千元。”他邊說著又撅起一抄撈來。看他咬牙繃腮的樣子,她又過去幫他擎拽、翻倒。過一會兒,這第二個艙也滿了。

      仨艙都裝滿之后,還有三條網(wǎng)浸在水中,網(wǎng)綱繃著,他瞅瞅水中下得好長的網(wǎng)綱和墜子說:“看來得扔兩條網(wǎng)了?!彼忠а榔鹕蟻硪粭l網(wǎng)的海蜇,四艙就全滿了,他對秀秀說:“你去后邊把斧子取來?!彼艿胶蠹装逶谂摳艨仗帉⑿辈逶趻鞀A處的斧子取來,遞給他,他將排底網(wǎng)綱拽上來,“當當……”剁了幾斧子,那斷繩頭嗖地飛入水中,他拎著上綱抖動幾下,見那大堆大堆的海蜇向深水中沉了下去。然后他拽著上綱,將開了底綱的網(wǎng)整個不費勁地拽了上來,堆在船頭,他意猶未盡地對秀秀指著五艙說:“足夠了,足夠了,我這一年的收入全出來了。”

      秀秀又挨裴河坐下,要壓過機器聲響,說話的聲音很大:

      “你累不累?”

      “是有點累。”

      “停下來歇會兒不行嗎?”

      “不行,天不早了,我得趁天黑前跑過這片大葦蕩,要不到不了你家。”

      “就差這一會兒了?!?/p>

      “不行,一停下,潮就該漲上來了。再說還有這么一船海蜇,送你到家,還得返回來,時間一長,海蜇會跑水的?!?/p>

      秀秀的目光又露出那種渴望與期待無果的哀怨,她吞吞吐吐地說:“人家想——報答——你都——沒有機會——了?!?/p>

      他接過話茬兒說:“快別這么說,到底誰該報答誰還不一定呢?!?/p>

      秀秀目光凝視那遠處越來越清晰的村莊,無語。

      裴河打破了這沉靜:“賣了這船海蜇,我應(yīng)分給你點兒錢,你把彩禮錢退給他們家,打贏離婚官司。”

      “不,你還是留著買房子吧?!彼行澣蝗羰У卣f。

      “她不一定回來了?!?/p>

      “不回來也不要緊,天下女人有的是,找不著穿紅的,還找不著掛綠的?”她鼓勵他說。

      他無語,她無語,船還一直突突地向前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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