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守銀
“在西域”小輯
胡 楊
單守銀
那時候不懂環(huán)保
紅柳只是硬柴
塞它進灶膛
愉快的火舌能跟一家人
聊上一個漫長的冬天
暮秋時節(jié) 父親和年幼的我
趕一架牛車來到戈壁深處
父親打柴 我把打下的柴
攏成堆 日頭偏西
打下的柴裝滿了一車
父親意猶未盡 他要拿下
這叢巨大的紅柳
他光著脊背 掄圓镢頭
不停朝手心吐唾沫
在紅柳根四周刨了一個很大很深的坑
紅柳卻紋絲不動 父親有些惱怒
他掄起镢頭砸向紅柳根部
這時一種奇怪的聲音
從地下傳來 如老人的咳嗽
父親一下怔住了 我感到
莫名的恐懼 牛也停止了反芻
好大一會兒 父親才緩過神來
他把那個坑填平 趕車回家
以后 誰都沒提這件事
像一個同守的秘密
只是一向膽大的父親
眉眼間多了溫順
看到有人砍樹他會勸說
遇到一窩螞蟻也遠遠繞開
且不說它黃色的小花
怎樣香透了一個個泥摶的村莊
且不說它甜蜜的果實
怎樣安慰了我們沒有糖果的童年
即使我們黧黑的小鮮肉
被它的利刺扎得傷痕累累
也樂此不疲
它暗紅的枝干敲之有青銅的聲響
難怪能腳踏白花花的鹽堿
直面一場又一場肆虐的風沙
始終高舉一面面綠色的旗幟
這需要怎樣堅硬的骨頭
它一般身形佝僂
難成棟梁 只能當柴火
多像我的父親母親 一生卑微 草木之人
卻在這窮鄉(xiāng)僻壤 苦寒之地
活出了人的尊嚴 榮耀
以及生命的斑斕和裊裊的香氣
棉花不是棉花
棉花是銀子
當銀子高過人們尊貴的前額
塔里木河波瀾壯闊的千年管弦
被粗暴地打斷
它變成最功利的水 流進棉田
一望無際的銀子
讓人們欣喜若狂
中下游于是斷流 像一個半身不遂的患者
草木枯焦 狐貍 野兔和鳥雀逃遁
胡楊 塔里木河英俊的兒子們 一個個渴死
它們站在步步緊逼的流沙里
狀如骷髏 卻未倒下
像一群烈士 壯志未酬身先死
鐵骨錚錚 卻形容恐怖
只有風沙獰笑著撲向綠洲
嘲弄著人的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