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羅伯特·英潘

很早很早以前，一群亞洲游牧的獵人，跨過結(jié)冰的白令海峽來到美洲大陸。

廣大的草原、豐美的湖泊、茂密的森林，還有數(shù)不清的野獸……讓他們停下腳步，留在這里。

他們有濃密的黑發(fā)，漆黑的眼睛，以及令人驕傲的紅皮膚——那被太陽曬成的顏色??！

那就是紅人——我們今天所說的印第安人。后來紅人越來越多，就像天上的繁星，散布在各個角落，建立的部族超過500個。

親愛的孩子，今天我?guī)闵仙?。我們站在山坡上瞭望港口，美麗的藍(lán)色海洋在陽光下蕩漾，腳下踩著柔軟芳香的泥土，空氣中飄蕩著露水的氣息。請再看一眼吧！并且將這幅景象記在心中。這兒曾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族人曾經(jīng)多得數(shù)不清，就像那密密散落在海底的貝殼。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就定居在這片海峽的深處。每當(dāng)春天來臨，全部落的男人都出動了，我們駕著獨木舟在河海上穿梭，捕捉豐美的鮭魚。鮭魚的銀光，在水波下閃閃發(fā)亮。我們還去山上打獵，小鹿多得數(shù)不清。

我們把多余的鮭魚和獸肉用鹽腌漬，或者用煙火熏烤后吊掛起來做成肉干，這樣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會餓肚子。我們也會去林中砍樹，削成木材，搭蓋我們的房屋和獨木舟，女人們則忙著用草編織美麗的籃子。而最快樂的是，每當(dāng)空閑的時候，我們會圍聚在部落里跳舞、唱歌或者聽老人講故事——祖先英勇的事跡，山和海的故事，還有魚、鷹、馬的傳說。

我的爸爸是酋長，媽媽也是另一族的酋長。我從小在部落里長大，父親教我如何捕魚、打獵，他告訴我：“我們只可以取我們所需要的。”所以我們不可以用太密的漁網(wǎng)，也不可以對獵物趕盡殺絕。

在我6歲的那一年，一艘像鯨魚般大的船駛進海灣，從船上走下來許多奇怪的人，闖入我們的部落。

他們皮膚白得像雪，眼睛有褐色、藍(lán)色、綠色，頭發(fā)有的像太陽般金黃，有的是像馬鬃般赤紅。他們帶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在海岸邊跑來跑去，比來比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部落的長老們叫他們“白人”。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白人，不過曾聽其他部落的人說過，據(jù)說他們狡猾得像狐貍，兇狠起來，就像吃人的禿鷹。有些白人身上還帶著一種叫做“槍”的長管，會發(fā)出比打雷還響亮的聲響，把最偉大的勇士炸個粉碎。

剛開始，我們不敢靠近他們，但是他們很和氣，常常用東西和我們交換魚、貝殼、獸肉等食物。漸漸的，我們不再害怕，尤其小孩子們更是愛跟著他們到處跑。有時我們也會比手畫腳交談，當(dāng)他們把兩只手掌張開，放在頭頂上，呵！我們就知道，他們要買鹿肉。

白人停留一段時間就走了。我們依舊過著打獵捕魚的生活。我慢慢長大，小鷹變成老鷹了，我成為6 個部落的領(lǐng)袖。同時，越來越多的白人駕著篷車，或者乘船來到我們這里。他們搭蓋起木屋，還圍起柵欄，把牛羊關(guān)在里面，變成自己的財產(chǎn)。奇怪！難道他們不知道，把動物關(guān)在柵欄里，就像砍了它們的手腳嗎？

他們常常會向我們購買漁產(chǎn)和木材，我們也會去白人部落換些鐵器。不久，白人正式在這里設(shè)立了一個殖民地，我建議他們在東邊設(shè)立一個驛站，當(dāng)作傳送郵件和商旅休息的地方。白人朋友為了感謝我的幫忙，將殖民地取名為“西雅圖”。我以為我們的友誼，可以像天和地一般長久。

沒想到，殖民地快速地繁榮、壯大，一下子白人已經(jīng)如滿天的星星，圍繞在我們四周。隨著白人的擴張，我們之間的沖突也越來越多。

他們常常瘋狂地屠殺野牛，任它們的尸骨在荒野中腐爛。我們不明白，白人既然吃不了那么多野牛，為何要宰殺他們不需要的東西？結(jié)果以往成群的野牛幾乎全部不見了，我們越來越難打到獵物。

而且為了建造鐵路，白人把大片大片的森林砍伐成光禿禿的泥堆。更可怕的是，他們隨意占領(lǐng)土地，據(jù)為己有，任意踐踏我們的家園和祖先的墳?zāi)埂?/p>

饑餓和憤怒點燃了仇恨火焰，紅人們在臉上涂滿戰(zhàn)斗的油彩，執(zhí)起戰(zhàn)斧，怒吼著：“把白人趕出去！”

而白人也拿起火槍，毫不留情，射穿紅人的胸膛。

昔日青翠的草地，如今卻被鮮血染紅了。

白日過去，黑夜必將來臨。不可避免的，這種情況終于降臨在我們的部落。新的白人長官來我們部族巡視，他很有禮貌，但卻很堅定地告訴我：他計劃向我們購買我們部落居住了好幾千年的土地，并且保證一定會保留足夠的地方，給我們族人居住和生活。

通過翻譯，我們知道了這個可悲的消息，我們看到青年們的眼睛里燃起憤怒之火，但對我這個老人來說，悲傷卻比憤怒還多，因為我深深知道憤怒和仇恨結(jié)的果子有多苦澀。問問在戰(zhàn)爭中失去孩子的母親吧！問問在戰(zhàn)爭中失去父親的孩子吧！而且白人人多，紅人人少，我們?nèi)绾文軕?zhàn)勝？我們就好像受了傷倒臥在地上的母鹿，無奈地聽到獵人漸漸接近的足音。

白人長官催促我們回話。我緩緩地站起來，用手指著天空，告訴他們：

我們怎么能買賣天空？我們怎么能買賣大地？對紅人來說，每一根閃亮的松針，每一片潮來潮往的海岸，每一塊青翠的草地，每一只在風(fēng)中振翅鳴叫的昆蟲，都是我們綿延不盡的記憶和過往。

你聽到流水的聲音嗎？紅人相信，河川是神圣的。明凈的河水，曾清晰地倒映著一張又一張祖先們的臉孔，而潺潺的水聲，仿佛是他們殷殷的叮嚀?？柿耍獬覀兊目?；餓了，它給我們鮮美的魚蝦，它還用溫柔的雙臂，載著我們的獨木舟四處奔流。它是河水，也是我們的兄弟。

你聞過池塘上飄來的香甜微風(fēng)嗎？你聞過午后大地被雨洗刷過，潮濕清甜的芳香嗎？紅人相信，空氣是神圣的。它給我們呼吸和芳香，就如同它給予樹木、野獸和昆蟲的一樣。它公平地看顧大地上每一分子，給我們第一次呼吸，也接受我們最后一抹嘆息。

你曾觸摸過大樹的樹干、小草的草莖嗎？你是否感覺到那汩汩流動的汁液，好似我們體內(nèi)奔流的血液？紅人相信，不論人、動物、植物、河流、山川……都是大地的一部分，而大地也是我們的一部分。紅人相信，大地是我們的母親。

花朵是我們的姊妹，鹿、老鷹都是我們的兄弟。山崖絕壁，草莖中的汁液，馬身上的體溫，和人都屬于同一個家族。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共同分享陽光、雨露、土地。

但白人來了，在他們的槍口下，成千上萬的野牛死去，尸骨在陽光下潰爛。

在他們的利斧下，一棵棵的大樹倒下，濃密的森林，轉(zhuǎn)眼間變成光禿禿的荒漠。

灌木叢哪里去了？野馬哪里去了？老鷹哪里去了？

當(dāng)母親、兄弟、姊妹都不見了，我們就成為大地的孤兒。我們再也不能騎馬奔馳在草原上，我們再也無法聽到春葉在風(fēng)中舒展，和昆蟲振翅的窸窣聲。

這樣的生活，除了孤單、寂寞，還剩下什么？

當(dāng)你們問我，可否把土地賣給白人？我的人民無法了解，他們吶喊：“白人究竟要買什么？”你們怎么能夠買賣天空、土地的溫柔，羚羊的奔馳？這些東西并不屬于我們，我們?nèi)绾钨u給你們？而你們又如何能夠購買？

紅人不相信，僅憑薄薄的一紙契約，白人就能對土地為所欲為。當(dāng)野牛全部死光，你們還能再把它們買回來嗎？你們把母親大地、兄弟天空當(dāng)成可以買賣、劫掠的貨物，如羊群、如面包、如珠串。你們?nèi)缫恢回澙返睦侨?，一口一口吞食富饒的大地?/p>

紅人的心在滴血。

也許對白人而言，土地不是朋友，而是仇敵。你們用刀槍占領(lǐng)它、砍盡樹木、殺光動物，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去，尋找新的土地。你們就像一條蛇，自食其尾，但請不要忘記了，尾巴終將越來越短。如果我們把土地賣給你們，請記住，大地是神圣的。請記住，野獸是我們的兄弟，花朵、樹木是我們的姊妹。請務(wù)必像愛護母親一般愛護大地，并以此教導(dǎo)你的子孫。因為萬事萬物都是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生命之網(wǎng)并不是人類單獨編織而成，人只是網(wǎng)上的一線。如果我們破壞這張網(wǎng)，就等于搗毀自己的立足之地。

當(dāng)我說完，我仿佛看到幾個白人眼里閃著亮光。我希望他們能聽懂，并且牢記在心。

沒多久，政府就開始強制執(zhí)行印第安人遷往保留區(qū)的計劃。在大家氣憤中，我第一個簽下同意書。今天，我就要帶著我的人民離開家鄉(xiāng)，住進保留區(qū)。所以，再看一眼吧！看看我們的母親，看看我們的兄弟，看看我們的姊妹。

而我們年輕的戰(zhàn)士們，卻正計劃串聯(lián)各部落，發(fā)起抵抗的戰(zhàn)爭，眼看就要卷起漫天的風(fēng)暴。但我深知，仇恨和敵意，會使我們唯有損失，一無所得。

請放下戰(zhàn)斧吧！請放下槍管吧！讓紅人和白人一起聆聽風(fēng)中展翅的蟲鳴，聆聽潺潺的流水。

余娟摘自《老鷹的兄弟——西雅圖酋長》（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