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代華
松島方圓約200平方公里,孤懸于新喀里多尼亞主島東南100公里外的洋面上。環(huán)礁相繞,水清沙凈,是潛泳者的樂園。因遠離塵世而號稱離天堂最近,不少游客干脆贊之為天堂島。
登碼頭左拐不遠,可見綠水白沙蜿蜒數(shù)里。松島的沙灘白似積雪,細如面粉,赤足踏上像腳踏白糖,不是白砂糖,而是綿白糖,柔軟細膩。松島歸來不踏沙。
在法屬地與人溝通難似同鳥對話,一位法國小伙因英語熟練掌控著一批私家旅游車。在他的擺布下我們八個游客擠上了9座小巴,加上肥胖的司機女導游,三排座塞得滿滿的。女導游一路上既無解說,也懶得答問,像個木魚,敲一下響一聲。蹦出的幾個詞又全是法語,幸而中間一排的夫婦來自加拿大法語省魁北克,主動擔任翻譯,否則的話,不像出游,而似出殯,陰陽相隔,一路默哀。
我右側鄰座的女士和前排的姐姐來自美國西雅圖。兩人年近七旬,身材臃胖。由于最后入團,上車時只剩前后兩個空座。姐姐面色紅潤,神態(tài)倨傲,見后座狹小進出不便,手一指讓妹妹坐;妹妹素雅白凈,善氣迎人,笑著把手袋遞給我,雙手費力地拉住把手擠進后座,喃喃道,這可難不倒我。我揣摩姐姐是有錢人,包銷一切開支,妹妹算是貼身旅伴,免費游玩。聊了片刻方知大錯,妹妹凱茜是醫(yī)生,姐姐只是護士,收入天壤之別。美國的資深醫(yī)師年薪動輒幾十萬美元,屬高消費階層,也是郵輪常客。來自魁北克的游客回過頭笑著插言,他們一行共八人,居然四人是醫(yī)師。我應道,一名醫(yī)生負責一個病人,絕配!
松島不大,沿環(huán)島公路一圈最多一小時。七個部落散居島上,七個酋長組成一正六副的地方長官,管轄2000島民。島上有教堂、學校、儲蓄所,還有一個診所,醫(yī)師和接生婆各一人。除了郵輪送來的客人和遠道而來的潛水者,島民和外界交往甚少。歷史上此地是法國流放政治犯的荒島,巴黎公社失敗后,有三千人遣送此地任其自生自滅。女醫(yī)生凱茜手持旅游指南,不僅向我介紹松島的基本情況,每到一處景點前還字正腔圓地念上一段。顯然是特意念給我聽的,卻壓低嗓音貌似自讀,聽與不聽,自便;謝或不謝,均可。待人之道精妙至此,令人暗嘆。
小巴沿途停了四五處,紀念傳教士登島的耶穌雕像,關押政治犯的監(jiān)獄遺址等等。每到一處女導游只管剎車,既不講解,也不開門。等我們推門折椅折騰一番下了車,她才離車找熟人閑聊去了,不留片言只語。其實就是個運客的司機,將就一下倒也罷了,未料一場沖突不期而至。
小巴停在松島的教堂前,女導游照例躲到馬路對面的樹蔭下聊天去了。我們?nèi)齼蓛稍诮烫盟闹苻D悠,左側一棟主教的居所,右端一座修女的宿舍;學校和幼兒園也在近處。游蕩了十幾分鐘后回到車旁,才發(fā)現(xiàn)凱茜不見了。有人說,一下車她就獨自一人沿著教堂左側的山路飛步而去,于是推測她多半去山上參觀罪囚墓地了。記得凱茜讀過,墓地是歷史遺跡,葬有三百多具政治犯的遺骨,旁邊還建有一座金字塔頂?shù)募o念廳。
一直悶聲不響的女導游虎著臉,大聲抱怨凱茜耽誤了時間,但無人搭理。你沒有交代集合的鐘點,怪誰?
凱茜回來時,氣喘吁吁,滿臉流汗,衣衫上隱現(xiàn)泥斑血跡。女導游洶洶上前,嘰哩哇啦一大通,顯然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凱茜低聲道歉后迅即上了車。她從包里掏出消毒紙巾清理傷口,悄悄地說,她怕耽誤大家時間,走到一半就放棄了,返回走得太急,摔了五跤,前臂膝蓋小腿都在滲血。我說,你急什么?晚到一小時,又不會引發(fā)海嘯!她食指壓住嘴唇示意不要聲張,低聲說,游客受傷也算事故,導游知道了會擔驚受怕。那女人剛才對她如此放肆,凱茜卻還是為她這般著想。
女導游懶惰怨忿,不近人情,雖住松島,算不上天堂人。凱茜善良溫潤,嚴于律己,寬容待人。周邊多一些這樣的人,何須松島?四海之內(nèi)皆天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