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在大學(xué)里選修了所有和兒童文學(xué)有關(guān)的課程,而后認定,所有童話故事都是那些拒絕長大的家伙為自己寫的,比如《堅定的錫兵》就是個絕望的愛情故事。再比如英國作家德拉梅爾,活了80多歲,養(yǎng)了4個孩子,總說當(dāng)個孩子更有意思。他筆下的M小姐身高只有兩三英尺,癡迷于星星和苔蘚。那個寫了好多本童書的蘇斯博士,他爸爸是一個動物園的管理者,可以隨時讓小蘇斯進園,小蘇斯成了蘇斯博士,筆下也就出現(xiàn)了很多的動物形象。
畢業(yè)好多年后,我看到一個電影叫《波特小姐》,里面英國湖區(qū)的風(fēng)景,一個個鏡頭如明信片一樣。電影講的是英國繪本作家波特小姐的故事,她畫的《彼得兔》暢銷百年。波特小姐養(yǎng)過兔子、蝙蝠、刺猬、蜥蜴,畫過化石、蝴蝶和菌類,對昆蟲、貝殼、蕨類植物有極大的興趣。波特小姐喜歡和她的寵物對話,在舞會上從來不和年輕男士跳舞,所以她就成了個老姑娘。她的爸爸不斷給她拍照,這些照片收藏在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這家博物館還收藏了她的許多插圖原稿。波特小姐要求出版商,自己的繪本必須是小開本,這樣孩子就能拿在手里看了。此后,我對繪本有了極大的興趣。我看了《石頭湯》《我爸爸》《你看上去好像很好吃》,還有桑達克。這些繪本慢慢也就和泛黃的《長腿叔叔》一起放在了書柜的最底層。
我還看了一個電影叫《哈利·波特》,在電影院里看到哈利·波特像個嶗山道士一樣撞向石頭柱子到達九又四分之三站臺時,我簡直要興奮得叫起來。我們在這個世界呆久了,就忽略了那些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線索,那本來是我們童年時很容易得到的東西。我清晰地記得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個除夕,鞭炮在黑暗的四周炸響,我提著一個燈籠躡手躡腳地走在一條胡同里,好像是某種神秘事物的小守護神,靜靜地對自己的內(nèi)心說:別怕,我?guī)闳?。那個小燈籠中也許蘊含著無限的魔法。那時候的魔法師是我姥爺,他是個建筑工人,有一套積木,能搭出形態(tài)各異的樓房,他的魔杖是一根筷子,他的魔法藥水是白酒,他用筷子蘸一下酒杯中的二鍋頭,讓我舔一下筷子頭,我就伸舌頭去舔,這樣舔幾下,我就被灌醉了,抱著一棵大樹仰望從天上向我蜂擁而來的星星,感到自己飛向一個美麗新世界。后來呢?后來我醉過許多次,醒來的時候依舊停留在這個煩碎的塵世。沒有魔杖,也沒有九又四分之三站臺。
再后來我看到一本書叫《魔法世界》,一本嬰幼兒心理學(xué)的經(jīng)典著作,書中說,兩歲的孩子都害怕自己會從浴缸的排水管里消失,擔(dān)心衣柜里隱藏著一片危險的叢林,暗夜中會有猛獸和食人惡魔出現(xiàn),孩子們會動用自己的想象力來應(yīng)對危險,假設(shè)自己馴服了一頭老虎,或者擁有某種神奇的力量能除掉妖怪。嬰幼兒有自己的焦慮,也有自己應(yīng)對焦慮的辦法,他的理性是慢慢培養(yǎng)出來的。等他能理智地面對世界之后,那些妖魔鬼怪消失了,魔法歲月也就結(jié)束了。這樣來看,J.K.羅琳所說的麻瓜世界,就是成人的世界。哈利·波特去魔法學(xué)校報到,實際上就是帶領(lǐng)我們重返童年,讓我們用魔法石見到親人,有隱身斗篷可以藏匿。
哈利·波特是孩子心中魔法的集大成者,書籍和電影陪伴我們多年。這個月,《哈利玻特和被詛咒的孩子》中文出版,這本被稱為哈八的作品講的是19年后的故事,昔日的小魔法師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中年人,在魔法部上班,養(yǎng)育著三個孩子,努力改善和小兒子阿布思的關(guān)系。這不是羅琳的新小說,而是一部舞臺劇,但這本書的出版還是全球范圍內(nèi)哈迷的一件大事,人們希望看到這個故事得以延續(xù),看到魔法成為一種傳承,中年人和孩子都沒有喪失想象力,他們可以借助時間轉(zhuǎn)換器穿越時空。麻瓜的世界是無趣的,孩子們都會像大人一樣變得理智和現(xiàn)實,而成年人不會相信自己也曾有漫長的魔法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