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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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時期農村糧食兩次分配及社員生活情況考察
——以山東省滕縣為考察對象
□王其科
文革時期農村人民公社糧食分配分為兩次分配,初次分配是國家征購、集體扣留、社員口糧三部分的分配,二次分配是社員從集體獲得口糧的分配?!拔母铩逼陂g,滕縣農村糧食生產雖然取得了一定發(fā)展,但由于國家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征收農民余糧,致使社員口糧分配沒能得到相應提高和改善,社員長期處于半溫飽狀態(tài)。國家通過農產品價格剪刀差獲取農業(yè)剩余支持國家工業(yè)化,使農民失去了擴大再生產的能力,降低了農民自我抵御風險的能力。
“文革”時期;滕縣;糧食兩次分配;社員生活
“文革”時期,“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小公社①分配體制主導著農村糧食分配。研究“文革”時期農村糧食分配及農民生活情況,有助于深入認識當時農民的生活狀態(tài),將“文化大革命”研究引向農民經濟生活領域。本文擬從基層微觀視角,用計量史學方法,對文革時期山東滕縣農村糧食分配及農民生活情況進行分析考察。
滕縣今為滕州市,位于山東省南部。1965年全縣共設30個社鎮(zhèn);1966年5月將公社調整為19個區(qū)鎮(zhèn),將188個工作片改為168處小公社;1968年撤銷區(qū)鎮(zhèn)和小公社,恢復30處社鎮(zhèn)建制,至“文革”結束沒再發(fā)生大的變化。②“文革”時期,滕縣公社鎮(zhèn)建制基本穩(wěn)定,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的占絕大多數(shù),以生產大隊為核算單位的占極少數(shù),生產大隊和生產隊數(shù)量都呈緩慢減少趨勢。此間,出現(xiàn)過一股小隊并大隊、臨近大隊相互合并的沖動,“三級所有、隊為基礎”農村經營管理體制受到一定程度沖擊和破壞?!拔母铩边\動高潮過后,黨和國家為穩(wěn)定形勢和生產,調動農民社員生產積極性,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有效限制,多數(shù)合并的生產大隊及生產隊又恢復“三級所有、隊為基礎”體制,對農業(yè)生產起到了一定積極作用。期間,全縣人口數(shù)量逐步增多,農業(yè)人口占全縣絕對多數(shù),農村、農業(yè)、農民工作是全縣工作
主體。在考察全縣基礎上,筆者還選擇史村、沙土、呂坡、前泉、后韓五個生產大隊作為具體考察對象。史村、沙土、呂坡是農業(yè)生產先進單位,經濟條件好;前泉、后韓是農業(yè)生產狀況較差單位,生產條件較差。史村、呂坡、沙土是以生產大隊為核算單位,前泉、后韓則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
“文革”時期,社員分配現(xiàn)金極少,主要是分配糧食或者說是口糧。在小公社體制下按照兼顧三方利益原則,農村糧食分為兩個層次,初次分配主要分為國家征購、集體扣留、社員口糧三部分,二次分配是社員口糧的直接分配。本節(jié)主要考察糧食的初次分配情況。
(一)國家征購
分為夏糧征購和秋糧征購,國家更重視夏糧征購,在滕縣地區(qū)主要征購小麥。國家征購糧食口號為“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要準備打仗”,“在分配問題上,我們必須兼顧國家利益、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絕對不可以購過頭糧”,等等。政策要求分配要兼顧三者利益,但在實際執(zhí)行中則更多傾向于國家利益。為防止隨意調整征購任務購過頭糧,中央發(fā)出了《關于實行糧食征購任務一定五年的通知》,并在《關于農村人民公社分配問題的指示》中予以強調。但在各級文件和領導干部講話中,卻對調整征購任務與征購任務一定五年又有新的解釋。如:要“正確認識和處理征購任務一定五年與增產增購的關系,克服那種把增產增購視為‘政策多變’的模糊認識,消除那種怕把增購變?yōu)榻窈笳髻徎鶖?shù)的思想顧慮。即使任務確定之后,如果產量變化,也不能受原定任務的限制,必須從實際出發(fā),加以調整,能超購的繼續(xù)超購,該減購的適當減購。”③“有的同志把堅持包購同超產超購對立起來,認為超產超購‘是不符合包購政策’,‘是征購任務多變’,中央一九七一年五十號文件明確規(guī)定:‘為了保證國家建設和增加儲備的需要,在豐收的地區(qū),可以通過協(xié)商向社隊超購一部分糧食。’糧食包購一定五年和超產超購是一項完整的政策,兩者是統(tǒng)一的。如果只強調包購包死,不實行超產超購,國家糧食收支就無法平衡,也不能做到合理負擔,該超購的不超購,該減購的不減購,勢必出現(xiàn)購糧過頭的現(xiàn)象?!雹芨骷壎紡娬{不購過頭糧,但在集權式管理機制下,在強大政治形勢和征購任務壓力下,迫使縣級以下干部必然隨意調整征購數(shù)量,購過頭糧。各級干部把糧食征購上升到政治路線的高度,強調思想教育、思想掛帥,要求社員要顧全大局、破私立公,犧牲個人利益,維護國家利益,讓社員交售除基本購糧外的所有余糧。為完成征購任務,國家采取了一系列強制措施,關閉糧食市場,打擊販糧行為(投機倒把),嚴禁各廠礦企業(yè)、機關、學校和單位直接從市場、農村集體和社員手中購買糧食,迫使農民只能以低于市場價格將糧食賣給國家。社員和集體站在維護自身利益立場上,對國家強制購糧政策持抵制態(tài)度。據(jù)有關統(tǒng)計資料顯示,改革開放前我國各項工商業(yè)積存家底,與建國三十年國家對農產品實行剪刀差獲得收益基本相當。從某種意義上說,國家征購余糧政策是農民生活長期得不到改善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集體扣留
主要包括種子、牲口飼料、集體各項開支和集體儲備糧等項目。足額留夠種子和牲口飼料是農業(yè)再生產的必備條件,集體開支和儲備糧具有很大伸縮性。對儲備糧的最高指示是:“一定要有儲備糧,年年儲一點,逐年增多?!薄吧a隊儲備糧的數(shù)目,一般不許超過本生產隊上交國家任務以后的可分配的糧食總量的百分之一,最多不許超過百分之二。豐年的儲備可以多些,平年可以少些。生產隊的儲備糧,由生產隊自己保管,生產大隊和公社都不許調動。儲備糧的使用,要由社員大會討論決定,并且規(guī)定一套便于群眾監(jiān)督的適當?shù)墓芾碇贫?,避免干部多吃多占。”⑤從利益角度分析,集體扣留與國家征購之間存在著利益之爭。先進典型單位或想被評為先進典型單位,生產大隊干部犧牲集體和社員利益,向國家多交售糧食,以換取個人的政治利益。其他大多數(shù)生產大隊、生產隊與國家糧食征購存在著矛盾和斗爭,如果向國家交售糧食多了,集體和社員所得糧食必然變少。集體和社員為獲得多一點糧食來維持基本生存口糧,必然千方百計向國家少交售糧食,通過瞞報少報產量等方式降低國家征購任務。這種現(xiàn)象被定以“滿產私分”罪名,并上升到兩條路線、兩種思想斗爭的高度,依靠政治權力與“資產階級路線”、“資產階級思想”進行你死我活的斗爭。在強大政治壓力下,農民只能選擇無奈地承受,政治懲罰遠甚于余糧征購損失。集體扣留與社員分配之間同樣存在著矛盾和斗爭。在糧食產量已定情況下,完成國家征購任務后,集體扣留和社員分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社員分配增多,集體扣留必然少,反過來正好相反。因而,站在各自利益基礎上,社員必然要求多分配糧食,生產大隊和生產隊干部必然傾向于集體多扣留,集體扣留增多就會擴大干部支配糧食的權力,甚至還有可能利用手中權力多吃多占一些。在集體干部與社員之間的利益博弈中,利益天平是隨著干部特別是支部書記對社員掌控能力的變化而變化的。
(三)社員口糧
“農業(yè)六十條”對生產隊社員口糧分配問題作出了原則性規(guī)定:“生產隊必須認真執(zhí)行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原則,避免社員與社員之間在分配上的平均主義。生產隊必須努力增加生產,節(jié)約勞動力和生產費用,嚴格控制非生產性開支,堅持少扣多分,從各方面提高社員勞動工分的分值,增加社員的收入。生產隊對社員糧食的分配,應該根據(jù)本隊的情況和大多數(shù)社員的意愿,分別采取各種不同的辦法,可以采取基本口糧和按勞動工分分配糧食相結合的辦法,可以采取按勞動工分分配加照顧的辦法,也可以采取其他適當?shù)霓k法。不論采取哪種辦法,都應做到既調動大多數(shù)社員的勞動積極性,又確實保證烈士家屬、軍人家屬、職工家屬和勞動力少、人口多的農戶能夠吃到一般標準的口糧。社員的口糧,應在收獲以后一次分發(fā)到戶、由社員自己支配。生產隊按照豐歉情況,經過社員大會決定,可以適當留些儲備糧,以便備荒防災,互通有無,有借有還,并對困難戶、五保戶加以適當照顧?!雹薮艘?guī)定對穩(wěn)定生產隊集體經濟制度,維持社員基本生活,維護生產隊及其社員正當利益,調動社員生產積極性,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應當予以歷史的肯定。但有些規(guī)定具有很大的伸縮性和彈性,這給執(zhí)行過程中隨意變更留下了很大空間。規(guī)定社員糧食分配要根據(jù)社員意愿,但在實際過程中社員意愿所起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四)初次分配具體情況
糧食初次分配一般流程是在糧食收割前,先由生產隊組織人員根據(jù)一定計算標準進行估產,然后根據(jù)估產產量制定分配方案,包括國家征購任務,報上級批準。在糧食收割后,按照分配方案,先交夠國家征購任務,再進行集體扣留,最后才是社員分配。在分配后上報分配統(tǒng)計數(shù)字中,上交國家征購任務的數(shù)字是真實的,集體扣留和社員分配的數(shù)字則可能有虛報水分。上報糧食產量和分配情況,一般由生產大隊干部,特別是支部書記、大隊長和會計負責,一般不向社員公開,普通社員并不知道上報統(tǒng)計數(shù)字情況。對當時滕縣具體的糧食分配情況,筆者擬通過以下表格數(shù)據(jù)進行逐項分析。
表1 滕縣集體糧食產購分配情況統(tǒng)計表(1965-1977年)⑦ 單位:總量:萬斤 人均:市斤 比例:%
從表1看出,國家征購糧食數(shù)量大體呈增長趨勢。其中1967、1968年國家征購量下降,主要是由于“文革”運動混亂形勢導致糧食產量明顯減產造成的。1971年、1974年國家征購糧食數(shù)量相對前一年減少,主要是由于自然災害導致糧食產量減少造成的。國家征購占集體糧食產量比例除1972、1974、1976年低于15%外,其他年份都在15%以上,即便是最動亂的1967、1968、1969年也在15%以上,特別是1969年甚至達到16.4%,是“文革”期間最高的一年。國家征購實際完成量要大大高于包購任務,征購任務時有調整情況,調整任務基本都高于原任務,極少有降低的現(xiàn)象。集體扣留部分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所占比例,1967、1968、1969三年逐年遞減,其中1967年下降幅度比較大,這同樣因“文革”動亂導致糧食減產,在保證完成國家征購任務和社員基本口糧情況下,已沒有多少糧食可供集體扣留。1970年以后,隨著糧食生產恢復,集體扣留數(shù)量和比例逐年增多,分配給社員的糧食數(shù)量也逐漸增多。社員分配口糧所占比重基本是呈下降趨勢,說明社員分配口糧增加速度低于糧食產量增加速度。糧食產量增加很快,但人均分配卻變化不大,60年代中后期基本持平,只是到70年代以后才相對略有增加,而且1967、1971、1974年是減少。糧食豐收而社員分配口糧增加不明顯或不增加,糧食減產則社員分配卻要減少,增產而不增收是當時普遍存在現(xiàn)象。
表2 滕縣夏糧集體生產部分產購分配情況統(tǒng)計表(1965-1977年)⑧ 單位:數(shù)量:萬斤 比例:% 人均:市斤
北方地區(qū)夏糧基本是小麥,屬于細糧,便于儲存,是城市居民的主要口糧,因而成為國家征購的重點和主體。從表2可以看出夏糧國家征購數(shù)量整體上是逐步增多的,特別是1975年大幅增多,1967、1969、1974年相對上一年是減少的,國家征購占夏糧總產的比例從整體來說也是呈升高趨勢的。其中,1967、1968、1969三年夏糧總產量是下降的,但1968年的國家征購量和所占比例相對上一年卻是增高的,與總產量的變化反其道而行之,這一年集體扣留是最少的,分給社員的夏糧總量和人均量卻是最低的,這說明在文革混亂時期,國家對農民的剝奪加重了。集體扣留部分1967、1968、1969三年相對于1966年是大幅下降的,此后基本逐年上升,1976年的上升量較大。集體扣留所占比例1967、1968、1969、1970年維持在相對較低的水平,這主要是糧食減產的結果,1972年以后所占比例是逐步上升的,只有1975年是下降的。1975年的夏糧實際是增產的,但國家征購數(shù)量猛增,造成集體扣留減少,社員分配相對1974年基本持平,1975年豐收了,社員和集體沒有增收。從分給社員的夏糧數(shù)量和比例來看,數(shù)量是增加的,但所占的比例基本是減少的,而且多數(shù)年份是不到50%,到1976年、1977年更是僅有30%多一點。社員人均分配夏糧有波動,但變化不大,除1973、1976年外,其他年份都在100斤以下,每人每天平均不到3兩夏糧,特別是1968、1969、1970年每人每天平均不足1兩小麥。如果用形象直接方式來對比則更能說明問題,也就是說1兩小麥相當于半個饅頭,大家可以想象每人每天半個饅頭是一種什么狀況,況且這還是全縣平均值,而在相對落后和貧瘠的村,景象更是難以想象,老百姓在過年能吃上一頓餃子,就算是不錯的了。
表3 考察村集體糧食分配數(shù)量統(tǒng)計表(1970-1977年)⑨ 單位:萬斤
表4 考察村集體糧食分配占總量比例統(tǒng)計表(1970-1977年)⑩ 單位:%
從表3、表4看出,被調查村的糧食總產量、國家征購量、分給社員量基本是逐步提高的,其中史村、沙土、呂坡三個先進村的糧食總產量、國家征購量、分給社員量都遠遠高于前泉、后韓兩個落后村,這里面有兩個因素,一是先進村的農業(yè)生產力確實高,二是先進村的耕地、人口多,因而總量也就相應地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先進村的國家征購所占比例大大高于落后村,而分配社員所占的比例是低于落后村的,也就是說先進村的國家負擔是高于落后村的。
表5 被調查村夏糧產征購指數(shù)統(tǒng)計表(1972-1977年) 單位:數(shù)量:萬斤 比例:%
從表5可以看出,史村、沙土的的夏糧產量在70年代是是逐年增高的,1974年產量沒有減產主要是兩村的農田水利條件較好,受自然災害的影響較少;呂坡在1974年則受的影響較大。各村夏糧征購量基本呈上升趨勢,史村、沙土的夏糧征購比例則明顯高于其他村。
從表3、4、5中被調查村集體糧食國家征購比例和夏糧征購比例,還可以看出一個門道,誰的產量多,國家征購的就多,各村的國家征購任務沒有一個單位耕地的平均定量,這種征購方式對高產村似乎有些不公,在一定程度上挫傷了先進村的生產積極性。
表6 考察村夏糧征購量占全年糧食征購量比例統(tǒng)計表(1965-1977年) 單位:數(shù)量:萬斤 比例:%
從表6可以看出,全縣夏糧的征購量占全年糧食征購量的比例基本呈上升趨勢,也就是說夏糧征購在國家糧食征購中占得位置越來越重要,到1970年的中期已達到70%以上。史村、沙土、呂坡的比例甚至更高,基本占到90%以上,特別是史村1974、1975年和沙土1975年的夏糧征購占其全年糧食征購的100%,國家征購全部是夏糧,足以見國家對夏糧征購的重視,農民種植生產的小麥自己卻吃不到多少,大多數(shù)供應給了城里的干部和工人階級。
社員獲得口糧主要有兩個方式或者說途徑,一是集體分配的糧食,二是社員自留地收獲的糧食。為對社員的口糧情況有一個詳細的認識,筆者擬從對下列統(tǒng)計數(shù)字的深入分析中進行考查。
表7 滕縣社員全年口糧情況統(tǒng)計表(1965-1977年) 單位:總量:萬斤 人均:市斤 比例:%
從表7我們可以看出,社員的總口糧數(shù)和集體分配口糧數(shù)是逐漸增加的,這反映了糧食生產水平的提高和社員人口的增多兩個方面的問題。集體分配口糧所占比例、集體分配人均口糧及比例是增高的,而社員自營口糧數(shù)量及比例、社員自營人均口糧及比例是逐漸減少和降低的,者反映了糧食生產的集體化程度是不斷提高的,社員的生活對集體的依賴性、依附性逐步增強,社員自主經營空間、生存空間、生活空間更小了。集體人均分配口糧和社員人均總口糧在“文革”期間有波動,1967年至1971年的口糧數(shù)量是低于1965年、1966年水平的,1972年以后才恢復到或略高于1965、1966年的水平。從人均總口糧的數(shù)量來看,文革期間基本在300斤至400斤之間,僅1975、1976年略高于400斤,而1971年還出現(xiàn)低于300斤的情況。如果將人均總口糧平均到每天,十年間有6年每天平均不到1斤糧食,其他4年也只是略多于1斤,而且這1斤口糧中多數(shù)是秋季收獲的粗糧,特別是以地瓜干、地瓜為主。從表10人均夏季口糧的數(shù)量和比例中可以看出這一點,人均夏季口糧數(shù)量和比例雖說基本呈上升趨勢,但上升幅度不大,即便是比例最高的1971年也只是30.8%,略高于30%,秋季口糧達到多數(shù)年份在70%多,甚至超過80%。由此可以看出,“文革”期間農民社員的生活是非常艱辛的,糧食的產量和生產水平提高了,但社員的生活水平并沒有得到多少改善,社員對此是很有意見的。因而可以說,這種狀況從經濟基礎和基層民意上宣告了“文革”運動和人民公社體制的破產,為下一步的改革開放奠定了群眾基礎。
從表8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夏季口糧的變化趨勢與全年口糧的變化趨勢基本一致。此外,還可以看出夏季總口糧和夏季人均口糧占全年口糧的比例始終處于弱勢地位,也就是說農民社員的生活以秋糧為主,以夏糧為輔。這里面還反映出一個問題,1968、1969、1970年的夏季口糧所占比例較低,而受動亂影響最重的67年和受自然災害最重的1971、1974年的夏糧比重卻較高,這主要是受當年夏糧產量和國家對夏糧征購數(shù)量的影響。1967、1971、1974年由于糧食生產受不同影響減產較大,國家降低了糧食征購數(shù)量,由于夏糧征購占大多數(shù),因而相對于秋糧來說夏糧的比例增多了,但實際分配夏糧的數(shù)量并沒有增多,秋糧產量和秋季口糧是減少的,因而作為分母的總口糧數(shù)減少,造成的夏季口糧所占比例增高。這三年的夏季口糧所占比重升高并不代表社員分配的夏季口糧增多了。1968、1969、1970三年的夏季口糧比重減少主要是,由于動亂造成城市糧食供應緊張,國家增加了糧食征購數(shù)量,由于糧食征購主要是夏糧,因而作為分子的夏糧口糧數(shù)量相對變小,夏季口糧所占比重也就相應地降低。表8反映的最重要的信息是夏季口糧在社員生活中不占主要的地位,不是日常食用的糧食,是被當做奢侈品來對待的。
表8 滕縣社員夏季口糧情況統(tǒng)計表(1965-1977年) 單位:數(shù)量:萬斤 人均:市斤 比例:%
表9 被調查村社員人均口糧情況統(tǒng)計表(1970-1977年) 單位:市斤
從表9可以看出被調查村中史村、沙土、呂坡的人均口糧的確要比前泉、后韓兩個落后村要多一些,但差別并不明顯。如果與全縣平均值比較的話,差距很小,個別年份甚至還要低于全縣平均值。如果與三個先進村附近的村相比較的話,先進村的人均口糧有不少年份低于附近的一些村,這主要是由于先進村雖然糧食產量高,但國家征收的也多。而且先進村的大隊干部為了要爭先進、當先進,往往會在國家征購任務上自己加碼,多征購糧食國家當然樂意。這種任意加碼的征過頭糧行為,是能為領導干部掙來“光榮”的,然而普通社員的實際生活水平卻并不“光榮”,并不“先進”。在實地調查中,原沙土大隊的副書記王振蓮介紹的一個情況很能說明這個問題,他說當時沙土大隊是由六個自然村組成的,黨總支書記李玉磊為進一步擴大他的先進大隊范圍,想把距離沙土不遠的秦莊合并到沙土大隊,遭到秦莊的強烈抵制和反對,秦莊人說“我們不去跟你當那個先進”。因為秦莊的社員明白,虛榮的“先進”不如“肚子圓”實在。對先進村征過頭糧的問題,這里還要做一個交代,先進大隊領導干部多交售糧食的動力,表面上是為了爭榮譽、當先進,實際隱藏著他們向上爬、爭官當?shù)南敕?,全國各省各地一個又一個“陳永貴”就是這樣被他們用社員口糧換來的。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當時公社干部、縣里干部為造典型、裝扮先進,為了在更上一級當先進、出政績,更是為了他們的仕途升遷,往往會向大隊施加壓力,再許給大隊干部一個官位,連拉帶壓,慫恿甚至是迫使大隊多交售糧食。然而,為此承受慘重代價、為此最終買單的卻是最底層的社員。這似乎成為了一條鐵律,歷史進程中的任何慘重代價的最終承擔者,一定是處于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
表10 考察村社員人均集體分配口糧和夏季口糧占全年人均口糧比例結構統(tǒng)計表(1975-1977年) 單位:%
從表10可以看出,史村、沙土、呂坡三個先進大隊的集體分配口糧所占的比例高于前泉、后韓,也就是說先進村的集體化程度和社員對集體的依附性更高。還可以看出先進大隊的夏季口糧所占比例也高于落后大隊,這主要是先進大隊的生產條件好,夏糧的種植面積和產量都多的因素。落后大隊的生產條件較差,只能多種植穩(wěn)定性較高、產量較高的秋糧。從整體上來看,無論是先進大隊還是落后大隊,其集體分配口糧所占的比重都是很高的,這也反映了當時以人民公社集體經濟為主的真實情況。
社員生活消費品除口糧外,還包括蔬菜、肉類、蛋、食油、酒、棉花、棉布、煤炭等。下面是東沙河區(qū)馬河口第三生產隊、馮卯區(qū)南趙莊第三生產隊和大塢區(qū)馬樓第一生產隊等三個社員戶收支調查典型1966、1967年人均主要生活消費品數(shù)量統(tǒng)計表,從中我們大體可以看出當時社員的整體消費情況和生活情況。
表11 社員收支調查典型主要生活消費品人均數(shù)量統(tǒng)計表(1966-1967年)
從表11我們可以看出,全年人均日口糧僅1斤多一點,其中瓜干數(shù)量占到一半以上,蔬菜消費數(shù)量每天人均不足半斤,在日常生活中社員吃瓜干和蔬菜占多數(shù)。即便如此。社員每天平均消費的糧食和蔬菜,也只是僅能維持溫飽。肉類、蛋、食油、酒等相對好一點的食用消費品,其全年人均消費量可以說是少得可憐,更不要說每天消費量了,也就是說日常生活中社員根本就見不到肉、蛋、食油和酒。棉花和棉布同樣是數(shù)量極少,社員的棉衣、棉被中棉花多年得不到更新,多年無法添置新的棉衣被。棉布是社員最主要的衣服原料,當時由于全國的棉布產量有限,因而實行布票銷售制度,每年由上級分配少量布票,憑票購買,也就是說棉布不是隨便銷售,社員即便是有錢如果沒有布票,同樣無法購買到棉布,社員如果幾年能添置一件新衣服,則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了。煤炭主要用于冬季取暖,如果冬季取暖時間按三個月90天計算,每人每天的消費量僅2斤多,如果一個家庭按5口人計算,全家的消費量也僅為10斤多,很難維持全天的取暖消耗,僅能有時間段選擇地進行使用。據(jù)經歷人講述,當時很少有家庭能用得起煤炭取暖,只是家庭有工人的、干部家庭或其他比較富裕一點的家庭,才有個小火爐取暖。再者,當時煤炭很難購買到,想買點煤炭不知要找多少門子、舍多少臉、托多少人、求多少情,這是當時實情。由于購物難,物質供應緊張,當時在物質供應部門、商店、生產企業(yè)工作的人非常吃香,非常受人羨慕和尊敬,都非常愿意到這類部門單位去工作。以上數(shù)字是人均值,如果是生活條件差一點的家庭,其生活狀況就更可想而知了。
“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小公社分配體制相對于“一大二公”大公社來說,具有一定解放生產力作用,是國家和社員利益相互博弈的產物,是國家對社員利益作出的妥協(xié)讓步。在兼顧三方利益糧食分配中,國家征購和集體扣留糧食占據(jù)農村糧食總產量的超過了三分之一,高的年份甚至接近一半,且征購量隨著糧食產量提高而增加,國家征購了農民大多數(shù)余糧?!拔母铩逼陂g農村糧食產量雖然取得了一定發(fā)展,但社員口糧分配處于較低水平,沒有得到明顯提高,且?guī)в衅骄髁x色彩,按勞分配原則體現(xiàn)不明顯,導致社員生活長期處于半溫飽狀態(tài)。由此可見,國家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是造成社員生活水平得不到明顯改善的主要因素之一。加之國家對農產品價格實行剪刀差,過度攫取了農業(yè)生產剩余,以犧牲農民利益方式來維持國民經濟運轉,使農民失去了擴大農業(yè)再生產的能力,滯緩了農業(yè)生產力的發(fā)展。
注 釋:
①我國農村人民公社體制有大公社和小公社之分,大公社起源于1958年“人民公社化”運動,以《中共中央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定》為規(guī)范,其特點是一大二公和平均主義,基本以公社為核算單位。大公社經歷“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和公共食堂的慘痛失敗之后,中共中央于1962年被迫對大公社體制做出調整,以《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農業(yè)六十條”)》為規(guī)范建立了小公社,特點是“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和承認差別,基本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延續(xù)到1984年取消人民公社。從大公社到小公社最顯著的變化是,縮小了基本核算單位的范圍和規(guī)模,松動了對社員農業(yè)生產、產品分配自主權的控制。
②滕州市統(tǒng)計局編:《滕州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資料(1949-1999)》,2001年。
③蘇毅然在省委糧食征購和農副產品收購電話會議上的講話,一九七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④白如冰在全省糧食征購分配工作會議結束時的講話提綱,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⑤《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即“農業(yè)六十條”。
⑥《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即“農業(yè)六十條”。
⑦數(shù)據(jù)來自滕縣國民經濟統(tǒng)計資料(1965-1977年),滕縣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編,內部資料。本文所有表格都是筆者根據(jù)需要自行設計,統(tǒng)計資料中沒有現(xiàn)成表格,數(shù)據(jù)或來自統(tǒng)計資料或根據(j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計算。為便于考察,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分別向上下延伸一年。
⑧1965-1969年數(shù)據(jù)來自滕縣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資料(1949-1983),滕縣統(tǒng)計局編,內部資料,其中總產量為社會總產量。1970-1977年數(shù)據(jù)來自滕縣國民經濟統(tǒng)計資料,滕縣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編,內部資料。
⑨數(shù)據(jù)來自滕縣農村人民公社主要指標統(tǒng)計資料(1965年-1977年),滕縣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編,內部資料。
⑩數(shù)據(jù)根據(jù)滕縣農村人民公社主要指標統(tǒng)計資料(1965年-1977年)得出,滕縣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編,內部資料。
2016-05-15
上海大學文學院歷史系,上海,200444
王其科(1977- ),男,上海大學文學院中國近現(xiàn)代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史。
K27
A
1008-8091(2016)03-0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