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劉二啞巴躺在床上,一口氣接不上一口氣,快不行了。眼看年關,攤上這事兒,村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趕來搭把手,幫個忙。
劉二啞巴的嘴里還細一聲粗一口氣地念著什么?大家靜下聲來細細地聽了好幾回都沒弄個明白。
你說你這個命喲,造孽,要死了嘴里還念著彩云那個娘們兒。村長一進屋,側耳聽了聲,全明白了。村長就是村長,干了幾十年的村長還有啥事兒不能明白的?就連啞巴說話他都能整得一清二楚。
你們還真認為他是啞巴?都是裝的。你看他手里捏著那東西,還捏得死死的,裝了大半輩子到死還是沒丟下心里的那點事兒。村長又補了兩句,把滿屋子的人都整得云里霧里,糊涂了。
大家豎起耳朵,聽村長講著劉二啞巴的事兒。
早些年,麻柳灣這地方就數(shù)劉二啞巴出名。一手修表的手藝,他老爹手把手教的。老式鐘、老懷表、新式手表等一水的貨,他都能擺弄得團團轉。特別是新款式的手表,他閉起眼就能打開也能原封原樣地裝上。那手活兒,干得漂亮。麻柳灣到洞子場一帶,沒有人不知道修表匠劉二娃的。表是那些年鄉(xiāng)下人的招牌,看個時間趕個場走過人家戶沒有表不行。表火,修表匠的生意也火。
那時候鄉(xiāng)下人沒有一家聽說過有手機這玩意兒的,有塊表帶著就不錯了。表是訂婚娶媳婦兒必不可少之物,雷都打不脫。送鐘不行,送鐘不吉利,只有送表。沒有表送上,一切都干不成。
他修表修得那樣精的,就送個“爬海兒”來噻?沒得那東西,想娶我家彩云,做夢去吧!彩云他爹放出話,給劉二啞巴當頭就是一棒。
麻柳灣這方天的人就是怪,好多年的習慣,見到喜歡的東西他就是不說出它的真名,只說“歪號”。把自行車說成“洋馬兒”,把鐘說成“壁上掛”,把表呢,說成“爬海兒”,太形象化了。大家一聽說要“爬海兒”就知道是要塊表。
劉二啞巴一聽要表的事兒,倒退了幾大步,頭就大了。其實,一塊表不是個大事兒,要是前兩年送兩三塊的都不成問題,現(xiàn)在卻要了一家人的命。劉二啞巴家正火燒眉毛呢。頭一年他爹犯癌癥過了逝,醫(yī)了一屁股的爛賬,眼瞅著一個兄弟一個妹妹的學費還沒著落,房子爛了半邊還沒錢蓋,上哪里去整錢買表。再說,修表匠那點手藝找那點錢平時打點鹽巴醬油的還可以,卻辦不成應急大事兒。
從哪里去弄塊表呢?一塊表可是小半頭豬錢,像一根刺卡住了喉嚨。把劉二啞巴整渾了頭,他動起了歪心眼兒。從別人送來修理的表中東取一個西下一個零件,他想偷著組裝一塊表。結果被別人發(fā)覺,事情鬧大了。偷東西,這還了得。那些年月,在鄉(xiāng)下,不要說你是小偷,就是看你長得怪頭怪腦的像個“二流子”形象,絕不被人待見,大家走路都躲著你,更不要談把女兒嫁給你了。
你給我好好問問他長骨頭沒?一個手腳不干凈的人還想當我女婿,就死了這條心吧!彩云他爹他媽的話像根棒棒把劉二啞巴直接推倒在了一邊。
給彩云的事兒黃了。劉二啞巴可真成了啞巴,瘋瘋癲癲地鬧了半年,從此不再說話,一年、五年、十年……他真就沒說過話。后來也有人找他修表的,他不再上場鎮(zhèn)上擺攤子,只坐在家里接活兒。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修了表,人家給錢,無論給多給少,他都只收一半兒。只知道埋頭修表,不給人說話。村里好多人說,那老頭,一個老光棍,還怪得很,不知道是修表呢還是修的是時間?日子長了,劉二啞巴這個名字就漸漸地取代了他的真名劉大國。
造孽,真是時間和老天爺造的孽呀!屋里有好多人長一口短一口地嘆著粗氣。窗外正下著雨,冬夜的風冷得很。
還有點人情味兒的,就給我去后溝頭想辦法把彩云請起來見上一面。三十多年了,一根麻桿都長成斗大的樹子了,一個人的那顆細良心還能捂不熱呀?村長站起來對著屋子的人發(fā)話。屋子里又一陣燥動!
我來了,我來遲了!村長的話音剛落,屋外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家傳過頭,看清了,那不是彩云嘛。
彩云上前,剛說上一句話,劉二啞巴手里捏著的那個東西嘩地落到了地上。一塊表,指針不偏不正,恰對著早晨七點一刻的位置。
彩云撿起表,看完上面所指著的時間,哭了,你個冤家,怎么那年我嫁到后溝頭去走出村口的那個時間你都一直還記著喲!
靜,屋內(nèi)頓時靜下來,連耗子跑過房梁的聲音都讓人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