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的幸與不幸

尹傳紅

史蒂芬·霍金出生的1942年1月8日，正好是現(xiàn)代科學的重要奠基人伽利略逝世300周年忌日。這是許多有關霍金的傳記文字都會提及并津津樂道的一件事，似乎這預示了某種科學使命或超人天賦的傳承。

在2013年出版的自傳《我的簡史》中，霍金也未能免“俗”。不過，開篇談到此事時，他又寫道：“我估計這一天出生的嬰兒大約有20萬個，但我不知道他們之中是否還有其他人對天文學感興趣。”

霍金成長于北倫敦的海格特，他的父母都畢業(yè)于牛津大學。出生于佃農(nóng)世家的父親是研究熱帶病的專家，而出生于醫(yī)生家庭的母親則從事過稅務稽查員、秘書等多種職業(yè)。他們一家人喜歡獨來獨往，并不愛交際，在當?shù)厝搜壑惺且粋€比較古怪的家庭。

按照霍金自己的講述，童年時代的他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過人之處。小學時，他在班級里的成績從未名列前茅，他的總是很不整潔的作業(yè)常常讓老師搖頭。12歲那年，霍金班里曾有兩位同學用一袋糖果拿他打賭說，他將一事無成?？墒?，卻有其他同學“看到了一些好征兆”，給他起了個“愛因斯坦”的綽號。

那一陣霍金迷上了火車模型及別的玩具和游戲，還動手搭建過飛機和船舶模型。他對事物如何運行很感興趣，喜歡將物件拆開，看看它們?nèi)绾喂ぷ鳎伤氖止s十分差勁，并不擅長再將它們重新組裝回去。如他后來所認識到的，“我的實際動手能力總不能和我的理論探索能力相匹配” 。

課堂外的這些游戲和制作對霍金最終走上科學之路影響至深。在他看來，他對火車、船舶和飛機模型的鐘情，來自于要了解系統(tǒng)如何運行和如何控制它們的強烈愿望。而從他開始攻讀博士學位開始，他對宇宙學的探索就滿足了這個需求。他說：“如果你理解宇宙如何運行，在某種程度上，你就控制了它?！?/p>

然而，進入牛津大學攻讀物理學之初，霍金并不是一個勤于探索的好學生?！段业暮喪贰分杏浭觯骸澳且粫r期在牛津，因為用功而得到較好等級被視為一個‘灰人的標志，是牛津詞匯中最壞的諢名。你要么是不費勁學習而成績非常卓越，要么就接受自己能力有限的現(xiàn)實而得到第四等成績?！被艚鸸浪氵^，在牛津大學3年的學習期間，他大約只用功1000小時，平均每天1小時。他那時的態(tài)度和多數(shù)同學并無二致，“我們都傾向于絕對厭倦，覺得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努力追求”。

給霍金的人生帶來巨大變化的轉(zhuǎn)機，就出現(xiàn)在那之后不久。

在牛津大學的最后一年，霍金注意到他的身體正變得越來越笨拙，有一次竟然連摔了幾次。他去看病，卻只得到醫(yī)生的一句規(guī)勸：“別喝啤酒。”1962年10月進入劍橋大學讀研究生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更笨拙了。這一年圣誕節(jié)期間，他在湖上滑冰時跌倒后，居然爬不起來了。最終，霍金被確診患上了可能在幾年內(nèi)致死的絕癥——運動神經(jīng)元疾?。ˋLS）。

那是在1963年。當21歲的霍金意識到自己的病情會不斷惡化而醫(yī)生也終將無能為力，自己也許活不到完成博士論文時，已經(jīng)很難做到專心致志了。他感到有點兒自憐，覺得自己“有點兒悲劇人物的味道”。在《我的簡史》里霍金承認，在他的病癥還未得到診斷前，他對生活極為厭倦，總覺得似乎沒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然而患病后的他變了：“我患病的一個后果就是把一切都改變了。當你面臨夭折時，你就意識到生命是值得過的，因為有很多事情等你去做。”

出院后不久，霍金做了一個自己將被處死的夢。這讓他“忽然意識到，如果我被判緩刑的話，還有很多我能做而且也值得做的事情。另外一場我做了很多次的夢是，我要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救別人。畢竟，如果我反正都要死，不妨做一些好事”。

幸運與奇跡隨之出現(xiàn)。事情發(fā)生根本變化的原因是他和一個名叫簡·王爾德的姑娘訂婚，他是在被診斷為ALS時邂逅了她。這給了他某種生活的動力。

要結(jié)婚就得有一個工作，而要工作就必須完成博士論文。因此，霍金在一生中頭一次開始用功學習。而且令霍金驚訝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用功?！被楹蟮乃玫胶喌南ば恼疹櫍趯W術(shù)方面的研究進而突飛猛進，他的宇宙學研究，特別是關于黑洞輻射機制的研究成果也開始受到世人的關注。

1970年，在學術(shù)上聲譽日隆的霍金病情漸漸加重，已無法自己走動，只能坐在輪椅上。1985年，由于肺炎發(fā)作，霍金動了一次氣管切開手術(shù)，從此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然而，他依然在思考、研究、出成果，并且他的這些成果廣受矚目。他表達思想唯一的工具是一臺電腦聲音合成器。他用僅能活動的幾個手指操縱一個特制的鼠標在電腦屏幕上選擇字母、單詞來造句，然后通過電腦播放聲音。

世人獲悉霍金的大名，更多的是來自他撰寫的一本有關宇宙學的著作——《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該書創(chuàng)造了科學著作在全球出版史上的一個奇跡。此后不久，人們看到了這樣一幅照片：畫面上一位是當時世界上最有權(quán)勢的人，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另一位是當今科學界的泰斗級人物，坐在輪椅上的霍金?？肆诸D側(cè)臉站在霍金身旁，向他鼓掌致意。照片注釋只有寥寥十一個字：“一時的政客與永恒的學者。”這句話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愛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政治只看眼前，而方程式是永恒的?！?/p>

盡管霍金被“囚禁”在沒有多少自由空間的輪椅上，但他卻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富于勇氣、才智和成就的空間旅行者——他用他的思想對宇宙進行全面探索。雖然在許多人看來他遭受了“人生之大不幸”，可也就在這和“不幸”搏擊的艱難歷程中，印證了他的同胞、大詩人彌爾頓的名言：“頭腦是它自己的住所，它在其中可制造地獄的天堂，也可制造天堂的地獄。”

有一次，在學術(shù)報告結(jié)束之際，一位年輕的女記者這樣發(fā)問：“霍金先生，運動神經(jīng)元疾病已將你永遠固定在輪椅上，你不認為命運讓你失去太多了嗎？”

面對這個略顯唐突的問題，霍金用他當時還能活動的手指，艱難地叩擊鍵盤。于是，隨著聲音合成器發(fā)出的標準倫敦音，寬大的投影屏上緩慢而醒目地顯示出如下一段文字：我的手指還能活動;我的大腦還能思考;我有終生追求的理想，有我愛和愛我的親人及朋友。對了，我還有一顆感恩的心……

心靈震顫之后，全場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