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童年的記憶大多有饑餓的味道。我的老家在武陵山區(qū)的彭水縣農(nóng)村,一句俗語“養(yǎng)兒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就道盡了那里的貧窮落后。
在記憶中,我始終忘不了老家的棗樹。
童年的時光總是慢悠悠的,年少的我趴在門檻,舔著一碗清可見底的稀飯,眼巴巴地盼著天黑。因為餓,我們做過不少荒唐的事。生產(chǎn)隊新育了紅苕苗,我們會偷偷把已發(fā)芽的紅苕種扒起來,用袖子一擦,就往嘴里填。我們常常往山里跑,山林里總有一些野果子,紅籽、刺泡、八月瓜,也許還有板栗、核桃,這找尋的過程無疑是快樂的,日子也變得絢麗多彩了。
當然,最令我們牽掛的還是生產(chǎn)隊分棗的日子。在村子的中央,矗立著兩棵老棗樹,樹干遒勁,枝繁葉茂。春天的時候,老棗樹發(fā)出新芽,開出白色的花,隨風招搖;夏天里,樹葉茂盛,嫩嫩的、綠綠的小棗,如繁星點點;最美妙的無疑是秋天,棗子紅了,宛如一個個小燈籠發(fā)著亮光,孩子們的眼睛也亮了,滿是甜蜜的希望。
一般在中秋節(jié)前后,生產(chǎn)隊長會通知社員集中打棗分棗。這可是我們的節(jié)日??!大人小孩都匯聚到棗樹下,唱著跳著打鬧著,竹竿一敲,熟透的棗子紅雨般噼里啪啦落下,四處濺起歡快的笑聲。
僧多粥少,每家其實分不到多少棗。當母親接過屬于我家那份棗時,我們簇擁著母親都把手伸了進去,抓住一顆就往嘴里塞,慢慢咀嚼,生怕一下子就消失了??上?,這種甜蜜的滋味總是很短,沒過幾天,棗就沒了,徒生出更強烈的期盼。
在童年,我是多么希望擁有一棵屬于自己的棗樹啊!要吃棗子自己栽樹,我把剛吃過的棗核搜集起來,埋在了自家屋后的空地上。在我望眼欲穿的等待中,春天來了,空地上終于長出了一棵棗樹苗,我的喜悅無以言表,我把哥哥姐姐和母親都喊來參觀,讓他們也分享我的快樂。
我把滿腔的心思都放在照顧小棗樹上。我拔除了空地上的雜草,反復翻了土,還請大哥編了個竹籠罩著它,天晴了我為它遮陰,下雨了我為它搭棚,猶如心肝寶貝般呵護著。我看著小棗樹一天天長高……
可事與愿違,我還是沒有保住這棵棗樹。
那是一個傍晚,我剛從山上砍柴回家,姐姐過來告訴我,棗樹出事了。我心急火燎地跑去看,只見竹籠已被掀翻變形,棗樹被連根拔起折成幾截,樹葉散亂一地。我頓覺天塌了一般,咬牙切齒叫嚷著:“是誰把我棗樹毀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姐姐拉住我說:“剛才大伯牽著牛從這里路過,可能是牛吃的吧。”我抓起一把柴刀就往大伯家的牛圈跑去,姐姐在后面追我。
我跑進牛圈,只見老牛趴在地上,嘴里“吧嗒吧嗒”地反芻著什么,我心里滿腔的恨呀簡直要爆炸,揮舞著柴刀就向老牛背上砍去。頓時牛背上被劃拉出一道傷痕,老牛痛得跳起身,在牛圈里直蹦跶。大伯聞聲趕了過來,見我沒頭沒腦地砍牛,一把抱住我,奪過柴刀。我恨極了大伯,用手打他、用腳踢他,大伯沒有還手,丟下我走開了。我更感傷心無助,在牛圈里滾來滾去嚎哭。
我就這樣鬧著,誰勸也不聽。四鄰跑過來看熱鬧,都說我是“犟牛”,一棵小樹苗算什么事呢?最后,母親趕回來了,她沒有打罵我,只是把我背回家,讓我獨自哭了個夠。
當我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已是黃昏。我又來到屋后那塊空地,讓我驚訝的是,就在原來栽種小棗樹的地方,重新栽上了一棵棗樹,比原來那棵還大還高。原來,母親昨晚到后山尋找了半夜,終于找到了一棵棗樹苗。我傷痛的心終于又看到了希望,我盼望著棗樹早日長大。
棗樹一天天成長,我也在長大,還沒有等到棗樹結(jié)出果實,我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去外面求學、工作。但我至今仍時時牽掛著那棵棗樹,總想象著棗樹開花結(jié)果的樣子,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