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畢亮
白楊城
新疆◎畢亮
對于風,城市和鄉(xiāng)村是一樣的。
風吹過的地方,有樹就會搖晃,有河就會起波瀾。
鄉(xiāng)村和城市,都是有樹有河的。是的,都有樹林和河流。
有人在說到風時,畫家的畫筆和詩人的手都暫時停下來,看著風在走。
風帶走的東西城市里沒有,鄉(xiāng)村里曾經有過,現(xiàn)在深埋在干涸的河道深處,等一場積水沖刷。也會深埋在山坡、樹林,雨水離他們遠遠的,茅草茂盛。
風也會在夜里,在上午,在中午,在下午,在冬天,在秋天,在夏天,在春天,帶走看著我長大的人們。
記憶里的他們是人剛到中年。
記憶畢竟只是記憶。我長到了三十歲,一個多年未回過鄉(xiāng)的人,應該回去看一看,那些不在的人,會在風里留下氣味。
這些年來,在邊關,和草木為伍,與河流為鄰。
聽草木低吟,喝茶,看五月落雪,看七月落雨。雨雪滴落在草木和草木之間,有些河道會自然形成——當然,我們只是路過的人。即便住得久遠,也終將會離開。
終將會離開的還有此地的草木,被風帶走或長眠于此。墓地在河的另一邊,不高的山坡,碑石立在陽光下,有低吟的草木為伴。
一些天氣里,我們都生活在月色的夢中,夜色蒼茫。一夜之間的露水,打濕衣襟,讓趕路的人更顯匆忙。
白楊樹下有酒,有人。
喝酒的人在比劃著曾經的白楊林立,蘋果樹飄香。手指著的高樓,曾經是高大的白楊和掛滿果子的杏樹、蘋果樹?,F(xiàn)在也有樹,在小區(qū),風景樹長在草坪,少了喝酒的人。
穿城而過的白楊和河流,共同守望邊城的天藍,讓迷失方向的人迅速在白楊叢中找到回家的路,吃剛出炕的熱馕,喝磚茶。用自行車鈴鐺蓋子喝酒,曾經的伊力大曲,四十年后開瓶,在蘋果園里,多少人會一干而盡?
在我們睡不著的夜色中,會有簌簌之聲,是白楊在低語。白楊和白楊的暗語,也會隨同穿城而過的河流而走。當記起鄉(xiāng)愁,已是三十年以后,一個當初的嬰兒剛過完而立之年的生日。
也會有喝酒的人從溢出酒杯的液體里記起往事,一場酒陷入回憶之中,當年喝過酒的鈴鐺蓋子,銹跡斑斑地被扔在地下室的哪個角落了吧?
酒醒后,翻找出的舊物件都在村史館。三十年來走遠的親人,還在往更遠的地方走。
曠野中的春聲,從地氣之下涌出了白楊枝條。蘋果樹里的小徑是在駱駝和馬匹腳印后開始有的。所謂羊腸小道,是在羊群以后被人銘記,并載入家譜。
接下來,第一戶居民扎根,一同生活的還有三十只羊。
羊圈是用松木搭建的。
再接下來,有了第二戶,有了第三戶。三間房的地名,從果園里走出來。在遠方他鄉(xiāng)流浪多年的太陽和鴿子,找到了下馬石。
火光亮在炊煙升起的山坡陽面,這是冬窩子。周圍以牛羊干糞圍成一壟,這是冬天的柴火,取暖,燒奶茶,烤馕。曾經被雨水淋濕過的土地,此刻在群山之中,與雪為鄰。
在曠野奔走,遇見去年的干草垛。
經過一個冬天和春天的雪雨,草垛還沒有矮下去。堆在康蘇溝口的草垛,經牧民之手堆積,它們形狀各樣而在風雪中不倒。
作為一個遠道而來之人,會想過住幾年就走嗎?年青人的腳步總是匆匆,而年老者,早已習慣了高原的干旱和洪水,在風調雨順的年成種地。種油菜和麥子。
為了裝點生活,還會種下幾十畝香紫蘇,在七月的油菜花叢,以紫為坐騎穿梭在草原深處。
西極馬的蹄聲會穿越絲綢古道,在干草垛前作瞬間的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