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文◎伍 劍 圖◎咖啡磨

狼王

文◎伍 劍 圖◎咖啡磨

一

憨頭是一個牧羊人，他家有一百多只羊：三十只黑羊，七十多只白羊。憨頭不憨，就是懶，別的牧羊人每天放羊回家要把羊清點一遍，憨頭懶得全部清點，所以只清點黑羊，因為黑羊的數(shù)量少。他認為，只要三十只黑羊在，七十多只白羊一定也安好。

一天，他再次數(shù)黑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少了兩只。這下，憨頭感到危機來了！于是，他認認真真地清點了一遍家里的一百多只羊，發(fā)現(xiàn)白羊已經(jīng)少了二十多只。

“天哪！”憨頭說，“竟會少這么多！看來在這個地方放羊不安全，我得換個地方?！庇谑牵僖膊蝗ピ瓉矸叛虻牡胤?，而是把放羊地點改在大九湖的草地上。

大九湖處于神農(nóng)架中部，四面環(huán)山，中間突出一塊一望無際的平地，平地上還有九個很大的湖泊，湖泊四周長滿了茂盛的牧草。到了夏天，茂盛的草能長到一人多高，羊群到了草地里，就會被完全掩埋進去。

憨頭擔心羊在草叢中被叼走，所以把羊趕到靠近山，且草不是那么茂盛的地方，他則坐在山腳下松柔的草上，這樣就能看清楚自家的羊了。

蔚藍的天空下，風在陽光里斜斜地吹著，憨頭舒適地坐在碧綠的草地上，見沒有什么動靜，于是身體一斜，倒在草地上安心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憨頭聽見羊群在草地上亂竄的聲音。他睜開眼睛，頓時驚呆了——一只比小牛犢還要高大的狼立在自己面前。

憨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大的狼，嚇得哆嗦起來，他抱著頭不禁自言自語，不停地嘟囔：“天哪！天哪！”

直到四周沒有一點兒動靜，憨頭才抬起頭來。巨大的狼影已經(jīng)消失了，自家的羊在安詳?shù)爻圆?。憨頭急忙把羊趕回村子?；氐酱遄樱╊^清點自家的羊，令人吃驚的是，只丟了一只白羊。

憨頭驚魂未定，他蒼白著臉，向村民們講述那只巨大的狼：“見鬼了，世上沒有那么大的狼！”

一位村民不信：“你在講故事吧？”

“沒、沒騙你們，真的！小牛犢都沒它高大……”憨頭比畫著，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

“你丟了多少只羊？”一個戴鴨舌帽的村民走過來。他叫泥巴，是村里老獵人常寶老人的兒子，也是全村唯一還在打狼的年輕獵人。

“一只。”憨頭說。

“如果是一只那么大的狼，你家才丟了一只羊？我想，要真是那樣，連你也回不來了吧。”泥巴帶著嘲弄的口吻說。

“我和你打賭，我、我沒騙大家，真的是一只巨大的狼?！焙╊^著急了。

“賭什么？”泥巴也來勁了。

憨頭為了證明自己是誠實的，從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在手上掂了掂，又裝進衣兜，然后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塊雞蛋大的泛著藍光的綠松石：“賭這個?！?/p>

“綠松石？”泥巴問。

“綠松石！”憨頭點頭。

泥巴把綠松石拿在手上掂了掂，的確是一塊價值不菲的綠松石。綠松石主要產(chǎn)于離神農(nóng)架不遠的竹山縣，但在神農(nóng)架偶爾也能撿到，憨頭手上的這塊綠松石能在當?shù)亟ㄒ淮眱蓪訕堑姆孔?。憨頭愿意拿出這塊綠松石，說明他是實誠的。

“好的，我明天和你一起上山?！蹦喟桶丫G松石還給憨頭，“如果我打死了你說的巨狼，這塊石頭就是我的了?！?/p>

憨頭點頭。

二

第二天早上，紅艷艷的陽光灑到山尖上時，霧氣就像幕布一樣被拉開了。泥巴和憨頭一起趕著羊朝大九湖草地走去。

泥巴不僅拿著一支獵槍，還帶著一條獵狗。他們趕著羊又來到前一天憨頭放羊的地方，兩個人坐在山腳下的草地上，緊緊盯著羊群。那條狗也在羊群中穿梭。

直到下午，陽光迅速地沉淀下去，在草地上整整待了一天的泥巴感覺腦袋暈沉，他估摸狼不會再出現(xiàn)了，于是閉上眼睛，準備打個盹。眼睛剛閉上，他就聽見狗吠聲，急忙睜開眼朝對面一看，不禁呆愣?。貉卤诘膸r石上有一只巨狼。

泥巴從來沒有這樣感到恐懼過，他急忙叫自己的狗，可平時威武無比的獵狗早已沒了蹤影，于是，泥巴哆嗦著端起手中的槍，轉(zhuǎn)過身看著羊群，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只狼立在一個土丘上。

泥巴覺得可笑，他認定巖石上的巨狼不過是土丘上那只狼的投影。于是，他舉起槍瞄準那只狼。事情并不那么順利，羊群在躁動，幾只羊驚恐地逃到他和憨頭站的地方。就在泥巴舉槍的檔口，一只羊撞到他的腿，他踉蹌了一下，等他重新站穩(wěn)腳步，土丘上的狼也消失了。泥巴是個有經(jīng)驗的獵人，他走到草地上查看狼留下的凌亂腳印，從腳印來看，不是一只狼，而是一群狼。

泥巴循著狼的腳印，在草地的深處，意外地找到了那條獵狗的尸體。

“這群狼真兇?！蹦喟驼f。

他這條狗曾經(jīng)斗敗過一只孤狼，可現(xiàn)在，這條狗只是吠叫了一聲，就……泥巴并沒有因為失去心愛的獵狗而煩躁，他仔細蹲在地上查看狼的蹤跡。憑他的經(jīng)驗，狼十分貪婪，好食腐食，他斷定這群狼一定還會回來吃獵狗，于是他從隨身背著的挎包里掏出一個生鐵的夾子，這是一種在網(wǎng)上購買的捕捉野獸的夾子，別看它小，就是一頭大黑瞎子，被夾住也別想掙脫逃掉。安放好夾子，泥巴又在上面撒了些干燥的小樹枝，回頭對憨頭說：“明天再來吧?！?/p>

泥巴和憨頭趕著羊往回走，夜色變成藏青色的帷幕，遠處時不時地傳來尖銳的鳥叫聲，高大的樹木圍繞著他們，像一個搖籃，輕輕搖晃著。

泥巴雖然失去了獵犬，卻似乎很輕松，一路吹著口哨。他們剛走到村口，林子中突然閃出一個人影，堵在他們面前。

“泥巴，家里的牛被狼咬死了?！闭驹谀喟秃秃╊^面前的是泥巴的母親，模糊中可以看見她眼里噙著淚水。

泥巴愣住了，狼群剛才還在草地上，怎么會跑進村子里咬牛呢？而且專咬自家的牛，難道狼成精啦？

泥巴回到家，仔細查看狼留下的腳印，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咬死自家牛的正是草地上的那群狼。

“該死的東西！”泥巴咬著牙齒罵了一句。

“算了吧，我們不打狼了?！焙╊^覺得這禍是自己惹出來的，十分愧疚。他把綠松石從衣兜里掏出來：“這個給你?！?/p>

泥巴沒有去接綠松石。

憨頭硬把綠松石塞到泥巴手上：“這石頭可以買幾頭牛?！?/p>

泥巴沒有再推辭，他把綠松石用一塊紅布包好遞給母親。第二天，整個村子傳開了，說憨頭真是傻到底了，請泥巴打狼，狼沒打到，還白白送給泥巴一塊價值不菲的綠松石。更多的人說泥巴貪心，沒有道義，沒打到狼憑什么要憨頭的綠松石。

當泥巴出門時，再也沒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的母親在門前晾衣服，一些婦人就遠遠地指指點點。又過了幾天，聽說泥巴把手上的那塊綠松石便宜賣了，然后泥巴背著包袱出門了。

三

過了一個月，泥巴回到村子，帶回一條無比高大強壯，長相好似獅子一般的狗。

泥巴說這狗叫藏獒，是神犬。

村里人沒見過藏獒，聽說這狗能咬死一頭熊。泥巴沒說話，只是把大狗系在家門口的一棵槐樹上，任憑大家觀看。

說來也怪，自從泥巴家的牛被咬死后，狼就像蒸發(fā)了一般，再也沒有來到村子里鬧事，在大九湖放羊的憨頭也沒有再丟過一只羊?？删驮谀喟蛶Щ卮蠊返漠斖?，村子里出現(xiàn)了狼，不僅叼走憨頭家的兩只羊，還有幾戶人家的狗也遭殃了。

這時，那些夸獎泥巴大狗的人開始埋怨，有人說他不應該買大狗回來，有人更直截了當，說他就不應該回來。

“狼也是有靈性的，太貪的人它們也恨。”泥巴任憑大家埋怨和指責，埋著頭坐在自家門前。

第二天傍晚，泥巴把大狗脖子上的鐵鏈解開，把憨頭叫到自家的槐樹下。憨頭看見桌子上擺著一盤花生米，還有一瓶神農(nóng)架酒。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神農(nóng)架山區(qū)籠罩在金色的夕陽中，遠處山巒披上晚霞的彩衣，天邊牛乳般的云朵也變得火一般鮮紅。

憨頭坐到桌子前，泥巴用粗糙的黑瓷碗給憨頭斟滿了酒，只是說了聲：“喝吧！”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

憨頭也端起酒碗，血紅的夕陽映照在碗里。無意間，他的眼睛瞟到籬笆外的那片灌木叢，只見灌木叢的樹枝在動，一會兒躥出一群惡狼來。

大狗沒有吠叫，它一閃身沖了上去，誰也沒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一只惡狼連哼也沒哼，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緊接著，大狗又把另一只惡狼咬在地上。

狼群被震懾住了，不敢再撲過來，開始向灌木叢中退卻。忽然，灌木叢中傳來一聲長嚎。嚎叫聲很怪，聲音嘶啞而尖厲，似乎震動了整個山坳，就連聽慣虎嘯熊吼的村民也不禁毛骨悚然。

隨著嚎叫聲，灌木叢里躥出一個碩大的黑影，它比泥巴買的大狗還要高大，簡直比一頭牛犢還要壯實。憨頭驚叫起來：“巨狼！”

巨狼的出現(xiàn)讓狼群興奮起來，十幾只狼一下圍住了泥巴的大狗，發(fā)瘋似的撕咬起來。泥巴的大狗也毫不示弱，咆哮著東撞西突，用腦袋頂翻一只張牙舞爪的狼，又用嘴咬住一只狼的脖子，腳下還踩著一只狼。壞就壞在大狗腳下踩著的那只狼，它被大狗踩著，可它伸長脖子，一口咬住了大狗要命的地方。

大狗的身體猛然哆嗦了一下，它想擺脫群狼的糾纏，可是又有兩只狼咬住大狗的兩條后腿，大狗動彈不得，其他的狼趁機撲到大狗的身上亂咬。七八只狼緊緊地纏著大狗，泥巴忍不住端著獵槍沖過去，還沒等他開槍，那頭高大的巨狼又發(fā)出一聲嚎叫，群狼瞬間鉆進了灌木叢中。地上除了幾只被大狗咬死的狼，就是奄奄一息的大狗。

當泥巴把大狗抱回來的時候，大狗已經(jīng)沒了氣息。泥巴脫下上衣給它包扎傷口，然后朝房間走去。

天空中緋紅的晚霞漸漸消失，大地也暗淡下來。

四

自從大狗死后，泥巴整整一個月沒有走出他家籬笆的大門。

有人說，泥巴傷心了，大狗是他用那塊綠松石換回來的，第一戰(zhàn)就被狼咬死了。他傷心的是錢，不是大狗。

不管大家怎么議論，泥巴都不回應，只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的籬笆院里。憨頭去他家找過他幾次，他都不開門。

過了不久傳來消息，泥巴把自家的房子抵押給銀行貸了款，又出去買狗了。

“瘋了，瘋了?！蹦喟偷哪赣H說。

“真瘋了?！贝迕褚舱f。

泥巴的確瘋了，他回到村子的時候，竟然帶回二十幾條狗。村民覺得好笑，打狼需要這么多狗？憨頭似乎明白泥巴的心事，上次大狗和狼群相斗，就吃虧在勢單力薄。

剛到十月，神農(nóng)架就下了第一場雪。早上憨頭剛起床，泥巴就來找他。

“今天我一定要把那巨狼滅了?！蹦喟蜕砗蟾畮讞l狗。

“算了吧?！焙╊^說，“綠松石已經(jīng)給你了。”

一陣寒風吹來，泥巴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我答應過你，一定要滅了巨狼?！?/p>

憨頭沒再說話，他也裹上一件羊皮襖，跟著泥巴上山。

白茫茫的雪像地毯一般覆蓋了整個山林，在泥巴和憨頭眼里，卻像一張巨大的白紙，如果什么東西出來覓食，一定會在雪地上留下蹤跡的。

果然，在山上沒走多久，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狼的蹤跡。泥巴估摸了一下，有七八頭狼，其中有一排極大的狼的腳印夾雜在其中。發(fā)現(xiàn)狼跡讓泥巴帶來的二十幾條狗興奮了，它們甩開泥巴和憨頭，狂吠著朝一處山坳沖去。等泥巴和憨頭跟過去的時候，雪地上已經(jīng)亂成一片，十幾條狗和好幾只狼已經(jīng)躺在地上了。雪地上只剩下那只巨狼，仰著脖子望著團團圍住自己的狗。

獵狗似乎不敢主動攻擊那只巨狼，巨狼也沒有攻擊狗的意思，雙方就這么僵持著。當泥巴和憨頭趕到的時候，狗一下子又有了勇氣，一條黃狗像閃電一般撲向巨狼，黃狗碰到巨狼的一瞬間，就飛了起來。其他的幾條狗似乎有些膽寒，不禁朝后退卻。泥巴慌亂中端起獵槍，子彈冒著煙飛了出去，打中了巨狼的后腿，巨狼砰然倒在地上。就在這一瞬間，僅存的幾條狗全部撲了上去。

巨狼支撐著身子站起來，可它受傷的腿實在不方便，雖然它身大力大，畢竟腿部受了傷，而且面對的是一群狗。群狗瘋狂地朝它身上撲去，巨狼有些招架不住，當沖到最前面的狗將要咬住它的脖子之際，它耍了個小花招，以驚人的速度扭身，朝草地深處逃去……

然而，受傷的后腿拖累著它的行動。就在這時，巨狼突然站起來，猛然扭頭，“咔”地咬斷了那條受傷的腿。群狗被巨狼的舉動驚呆了，愣了幾秒鐘，群狗又開始進攻……

巨狼的斷腿舉動讓泥巴愣住了，泥巴突然大聲制止正在攻擊巨狼的群狗。接近瘋狂的狗聽見主人的叫聲，不明不白地停止了攻擊，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主人。

泥巴是被巨狼的氣度震撼了，他感到內(nèi)心從來沒有被這樣震撼過。身為狼王，巨狼不能戰(zhàn)敗，如果它倒下，狼群也將面臨滅頂之災。所以它寧可咬掉妨礙自己的傷腿，寧可殘疾，也要保護狼群的安全。王者風范就是如此。

泥巴的眼神似乎一下子變得很沮喪，他喃喃自語：“壯士斷臂！壯士斷臂！”

憨頭不懂泥巴在說什么，只是催促著：“抓住這只巨狼，整個大九湖就安寧了?！?/p>

泥巴卻搖了搖頭，他低著頭，一直喃喃自語，說著一些憨頭聽不懂的話。過了很久，泥巴轉(zhuǎn)過臉對憨頭說：“綠松石的錢，我會還給你的?！?/p>

憨頭站著沒動，愣愣地望著泥巴。

小編圈重點

自然界有著優(yōu)勝劣汰的規(guī)律，如果過分干涉，必會受到自然界的懲罰。獵人泥巴被狼王“壯士斷臂”的舉動所感染，終于明白了生物圈相互制衡的道理，最終放棄了唯一可以取勝的機會和價值不菲的綠松石，卻獲得了無價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