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煒

官貓

◎魏 煒

劉茂是靠山屯的村支書。這天傍晚，他下了班回到家，對老婆小翠說，幫他把那件中山裝找出來，他過兩天要到縣里去開會。小翠應(yīng)著打開衣柜去找衣裳，柜門剛一打開，就見一條小黑影嗖的一下從柜子里躍出來，正撞在小翠的胸口上。小翠嚇得嗷的一聲叫，那個小黑影卻已奪門而逃。

劉茂忙著扶起小翠，問她咋的啦，她顫抖著說：“老鼠，一只這么大的老鼠?！边呎f邊比畫，看那樣子得有貓一般大了。劉茂一邊笑她膽子小，一邊去翻找那件衣裳。衣裳找出來了，卻見上面已經(jīng)被老鼠咬出了好幾個大洞，顯然是穿不成了。他生氣地說：“看看你把咱家管的，老鼠把我的衣裳咬成這樣了，我要是穿出去，那不跟叫花子似的啦？你說吧，我穿啥去開會？”

聽他這么說，小翠反倒更生氣了，瞪著眼睛質(zhì)問他：“哎，這還賴我啦？前幾天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咱村犯了鼠相，家家都找孫明家請貓去。我本來要去請，你非攔住不讓請，你看看，怎么著啦？那貓都到別人家去過啦，逮不住老鼠也把老鼠嚇跑了，看看，跑咱家做窩來了吧？你再不請貓，過兩天咱家就成了老鼠洞，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了，咱都別出門了！”

被小翠這么一罵，劉茂也想起來了。這幾年，靠山屯也怪了，原先上躥下跳的貓們忽然沒了影子，老鼠們就猖獗起來了，大白天都敢招搖過市，被它們糟踐的東西更是不計其數(shù)。為此，村里特別號召村民們進行過捕鼠大會戰(zhàn)，重賞捕鼠者，每捕到一只老鼠村委會重賞4塊錢。這一來，倒也真滅掉了上千只老鼠?？娠L(fēng)頭一過，老鼠們又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成群結(jié)隊地在街上晃蕩。可村委會再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獎勵了，村民們也就見怪不怪。頭兩個月，村主任孫明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只大黃貓，那家伙真是老鼠的死對頭，拼著命地捕鼠，老鼠們見了它就嚇得體似篩糠，連動都不敢動，等著被它咬死。一時間，孫明家沒了鼠患。村民們看到了大黃貓的威風(fēng)，紛紛登門去請大黃貓。誰知孫明竟讓豬油蒙了心，居然跟村民收起錢來，50塊錢租一天一宿，不拿錢就免開尊口。

借只貓還要收錢，劉茂覺得孫明這個做法太差勁，專門找他談了一次。誰知，孫明梗著脖子說，他養(yǎng)貓是有成本的，別人借走，是為了減少損失，更何況雙方都是自愿，沒人管得著。劉茂生氣地拍著桌子說：“咱們當(dāng)干部的，要有點兒覺悟，好不好？”想不到孫明說：“我淘只貓回來給鄉(xiāng)親們減少損失，這就是覺悟；你干看著村里鼠患橫行卻束手無策，那才叫沒有覺悟。不信，咱去問問鄉(xiāng)親們?！币痪湓挵褎⒚弥狈籽蹆骸?/p>

后來，小翠也跟他說過去借貓的事，他堅決不讓，小翠也沒敢去。別人家都借過了貓，唯獨他家不借，那些老鼠們找到了這個避風(fēng)港，都跑過來避避風(fēng)頭，甚至在衣柜里做了窩，這也就不奇怪了。

小翠一邊抱怨著，一邊收拾著被老鼠咬壞的衣裳。劉茂看著那些被咬壞的衣裳，確實心疼，但也想不出治老鼠的好辦法。小翠最喜歡的一套裙子也被老鼠咬壞了，她氣得把裙子往地上一扔，瞪著眼睛沖劉茂吼：“你再不肯借貓，我就穿著這破衣裳出門，看看誰丟人！”劉茂也怕鼠患更甚，只得無奈地揚了揚手說：“你要借就去借吧，別跟他說我知道啊?！?/p>

小翠應(yīng)了一聲，出了門。

不一會兒，小翠就氣呼呼地回來了。她一屁股坐到床沿兒上，生氣地說：“都賴你，現(xiàn)在才肯讓我去！”劉茂不解地問她：“怎么啦？”小翠大聲說：“排不上隊啦！”

劉茂忙問她是怎么回事兒。小翠這才說，剛才她趕到孫明家去，跟他說了想借貓的事。沒想到，孫明拿出一個本子翻了翻，說他家的大黃貓已經(jīng)被預(yù)訂出去了，要想借，那得等一個月以后了，還問她是否愿意先登記上。小翠暗想，不就是一只貓嗎？再有能耐也不會這么炙手可熱，肯定是孫明跟劉茂產(chǎn)生了矛盾，他成心這么為難自己呢。這么一想，她就生氣了，也不登記，就氣呼呼地回來了。說完，小翠就問劉茂：“你哪里得罪了孫明？竟連這么點兒面子都不肯給。”劉茂說：“我哪得罪他了？我得找他問個明白！”

劉茂是個心里擱不住事兒的人，想著要去找孫明問個明白，拔腿就走?？斓綄O明家時，他忽然聽到旁邊的巷子里有人小聲說話，恰恰說到了孫明家的大黃貓。他不覺停下腳步，支棱起耳朵聽著。這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他看不清那兩個人的容貌，但從兩個人的聲音已經(jīng)聽出來了，說話的正是村里的利群和利新。利群說：“村主任家的大黃貓，真成了掙錢機器呀。一天200塊，這一個月就是6000塊呀。乖乖，比我兒子在工地上拼死拼活地干苦力還來錢呀！”利新說：“那咱可比不了。咱是平民百姓，人家的人是官人。人家的人是官人，人家的貓也是官貓。人家人能掙錢，人家那貓也能掙錢呀。說白了，還不是讓貓借著他的官位，他又找了一個撈錢的托辭？兄弟，你家的宅基地批了沒？”利群著急地說：“沒批呢。提了好幾次了，他都說正在研究呢，可就是不給準(zhǔn)話呀?！崩抡f：“那你就快點去租貓，一天給他500，連著租10天，那肯定就能批了。”利群愣住了：“10天，那就是5000塊呀，他敢要嗎？”利新說：“200他敢要，5000他也敢要。你是去租貓，又不是行賄，他有什么不敢要的？紀(jì)檢來查，他都不怕。

劉茂頓時明白了，原來孫明憋的是這個屁！

劉茂給孫明打了個電話，把他叫出來，問他是不是以每天200塊錢的高價出租貓。孫明點了點頭說：“眼下是這個價兒?！眲⒚鷼獾貑査骸耙怯腥顺?00、出1000，你也出租嗎？”孫明梗著脖子，陰陽怪氣地說：“真要有人肯出這么多錢，我當(dāng)然肯出租啊。你給10000萬，我也敢租給你。不信你就拿錢來，看我敢不敢收?！眲⒚f：“嚴(yán)肅點兒，我這是在跟你說正事兒。你就沒想到有人會借此行賄嗎？你也是用這種形式在斂財啊！”孫明擺了擺手說：“劉書記，你別嚇唬我。我就是出租一只貓而已，你別給我上綱上線的。我就這么租了，就這么收了，你看有人能管我不？稀缺資源，就應(yīng)該有它的價值！”說完，孫明就丟下劉茂，不耐煩地回家睡覺去了。

劉茂越想越有氣。但是，他還真想不出怎么才能駁倒孫明的謬論！

兩天后，劉茂趕到市里去開會。會還沒開始，倒有一群記者先圍住了他，七嘴八舌地詢問他關(guān)于孫明高價出租大黃貓的事。劉茂想不明白記者們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他又不愛撒謊，被伶牙俐齒的記者們一通追問，他就把知道的都講了。記者們?nèi)绔@至寶，采訪完了他，又一窩蜂地跑了，說是要去采訪孫明和村民們。劉茂還站在那里發(fā)呆，市委書記叫他過去，生氣地說：“這么大的事，你不跟組織匯報，先捅給了記者們，這讓我們多被動啊。這么新奇的受賄手法，被記者們一炒，明天就會上了各大網(wǎng)站的頭條，咱們市非紅不可?！彼R時決定，先不開會了，馬上趕赴靠山屯處理這件事。

劉茂帶著市委書記一行趕到靠山屯的時候，卻見孫明正帶著記者們在村口說著什么。他們走近了，才聽到孫明說：“你們知道靠山屯為什么沒有貓嗎？因為靠山屯窮啊。那貓是喜歡吃肉的，喜歡吃腥的，可靠山屯哪有肉啊，哪有腥?。靠可酵瓦B老鼠都沒有！那貓都餓跑了。貓在別的屯子繁衍生息，那里的老鼠害怕了，才跑到我們屯子里來的，可那貓不回來了?？可酵蜑樯陡F？你們都看到了，就窮在這條路上。這條路是我們靠山屯出山的唯一一條路，可你們看這條路還能走嗎？你們的小轎車都停在山下了吧？只有越野車能上來吧？可往外運果子不能用越野車吧？我們也往外運過果子，還沒下山，就顛簸壞了一半兒，還賣給誰去呀？只能爛在山里！我求求你們了，記者大人們，別天天獵奇了，就幫我們靠山屯呼吁一下吧。我們需要一條路，需要上面的撥款啊！靠山屯不能再窮下去了，不能被人忘了呀！”

劉茂聽著，心里一酸，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層淚。

市委書記忽然大聲說道：“我們沒有忘記靠山屯！你看，我們這不是來了嗎？”記者們看市委書記來了，馬上圍過來。市委書記說，眼下到了脫貧致富的攻堅階段，每一個山村、每一個百姓，都不能被排除在外?？可酵彤?dāng)然也不例外。他親自到靠山屯來，就是要親眼看看這里的情況，根據(jù)靠山屯的實際情況，想出解決靠山屯貧困問題的辦法?，F(xiàn)在，他已經(jīng)知道了，靠山屯窮就窮在這條路上，下一步的工作就是修路，讓靠山屯的優(yōu)質(zhì)水果能夠及時運出去，給村民們創(chuàng)造出實實在在的效益。

劉茂和孫明率先鼓起掌來，那些看熱鬧的村民們也跟著熱烈鼓掌。市委書記現(xiàn)場辦公，就跟大家研究起修路的事情來。中間，他看沒人注意他，就湊到劉茂耳邊，略帶責(zé)備地說：“你們倆合演這一出雙簧，就為了將我一軍吧？”劉茂忙說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但市委書記顯然不相信他。

送走了領(lǐng)導(dǎo)和記者們，劉茂叫住了孫明，說他本來是到市里開會的，誰知半路上生出個舉報的事來，不知道是誰干的。孫明笑嘻嘻地說：“是我干的。我算準(zhǔn)了你到市里的時間，提前兩個小時把材料發(fā)給報社，記者們自然要趕去找你核實了。你是個老實人，笨嘴拙舌的，自然會說出來。記者們嫌料不夠猛，就要到村里來采訪，市里的領(lǐng)導(dǎo)自然也要跟過來。要不用這招兒，誰會想到咱們靠山屯呢？怕是那些記者們還在找人咬狗的新聞，領(lǐng)導(dǎo)們也正熱心于政績工程，啥時候才能輪到咱靠山屯呀?！?/p>

劉茂愣住了：“難道你收高額租金的事，是假的？”

孫明卻又搖了搖頭：“不是假的。修這條山路，難呀，光靠上面的撥款未必就夠，只怕還得讓村里解決點兒。村里窮啊，拿不出多少，村民們的覺悟未必就高，讓他們捐款，他們也不會痛痛快快地掏。我先用大黃收點兒捐款，沒準(zhǔn)兒到時候能頂上大用處呢?！?/p>

劉茂擔(dān)憂地說：“只怕會有人拿這來說事兒?！?/p>

孫明一擺手說：“愛說不說吧，先修好了路再說。你放心，這事兒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絕不連累你。”

劉茂狠狠地給了他一拳：“說什么呢你？沒我的配合，你的雙簧能演得這么成功？咱倆都是靠山屯的人，那就齊心協(xié)力，為靠山屯做點兒實實在在的貢獻吧！”

兩個人相視而笑……

（原載《故事林》2016年第11期 寧夏趙鴻祥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