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玥

我看見記憶中的我

文/胡玥

有關(guān)童年、記憶以及生命中的可遇不可求

就像記憶打開的那道柴扉之門，我就赤腳站在細雨吶喊中的故鄉(xiāng)的那條老街上遲遲不肯轉(zhuǎn)身離去，炊煙是庭院接近天空的唯一的梯子，破舊庭院中還有一棵榆樹和兩棵棗樹，它們的本質(zhì)在一個小孩子的眼里并非是樹，而是天空投下的一個陰影，也仿若散落在原野和墳地邊上的花朵，它們沉默如泥土里埋藏著的一塊石頭。

我就是故鄉(xiāng)泥土里的一塊石頭，沉默著跟故鄉(xiāng)告別。我的前路，迷霧一重重似一重。當我細小的身影消失在迷霧之中，就像一個夢消失在另一個夢里，就像鳥兒的啁啾滑過風中的一片葉子，一切都無從記憶，不可觸摸。

記憶，本來是讓時間變成過去的物質(zhì)，而當記憶也成了一場不可觸摸，我們對已成為過去的物質(zhì)時間的一場追尋，實質(zhì)上是對自我迷失的一場追尋。我，一直是我失去的一個記憶。我們的一生，就是在這樣反反復(fù)復(fù)的迷失與尋找中度過。

這就像一個游戲。迷失即已成為不可更改的現(xiàn)實和可能，那么，要使尋找成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讓記憶成為一種永恒，無疑，文字就成為我這一生最衷情和鐘愛的。

我后來寫過關(guān)于故鄉(xiāng)和童年往事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時間之夜》，也就是說我把故鄉(xiāng)永遠留存在了《時間之夜》里，這是我以我的方式紀念故鄉(xiāng)和童年。在我童年的許許多多的日夜里，世界更像一面墻，我在墻里，而關(guān)于墻那面的一切，就像是小孩子心中的一團又一團謎，因為無法解開，它們便一直若一個天大的秘密埋藏在一個小孩子的心里，我把那看做是留在一個人生命中最早的懸疑。懸疑的魅力所在就是如果無解或是不解，它們便一直對你產(chǎn)生無窮無盡的誘惑。就仿若我們身在的迷霧重重的早晨或是傍晚，我們總想看透迷霧的另一頭，可是，當我們走進迷霧里，卻發(fā)現(xiàn)迷霧更像是一個無限深遠的隧洞，我們進入有多深，我們的迷失就有多深……

我是一個孤獨而又生性膽小的人，我害怕一個人走夜路，害怕月光明亮的夜晚突然冒出的犬吠，害怕在無人的曠野跟墳頭上的一只鳥相遇，害怕晌午的寂靜被貓抓破，害怕車禍之后被抬往太平間的死人露在外面的那雙失盡了血色的腳，孤獨和害怕一直伴隨著我，命運卻安排我當了一名女警察。那一年我18歲，剛剛步入警校。窗外，秋天的大樹泛著成熟的金黃。我的床就在臨窗的那個位置，抬頭就能看見貼著窗玻璃的那一枝。風吹過它們，有一些葉片竟自地飄落了。雖然總有一天都要落的，可是，那不到落時卻先落的，莫名地令我的心一揪。人生其實也如秋風中的落葉，你不知你會在什么時候，在哪一陣風里悄然逝去了……

18歲的那個窗外，就像舊日的一場夢境，每一個人都遁進了自己的黑白命運里。命運，是我們一生的一場看不見。命運是每一個人的日后，可是，誰在那一天想到過自己的日后？

轉(zhuǎn)身是梨花開了又謝了。

轉(zhuǎn)身，有的人在，有的人永遠地不在了。不在的人就是離場了，誰是最先離場的人？最后一個離場的又會是誰？

多年以前那個秋天的午后在我的一生中是怎樣的一個午后呢？

那一天雖然跟我的今天相隔了34年，但，那一天，一個細節(jié)、一個思想我至今記得：我的手邊放著《魯迅文集》、瓊瑤的《窗外》，還有俞杉的《女大學(xué)生宿舍》，我在想，日后，我也要寫一本書，在那本書里，我要跟認識我的和不認識我的人說說我的警校生活。當然那時候我不知為什么要說，有什么要說。我只是偶然那么想了一下。生活是一點一點地展開的，一點一點、滴水穿石般穿過了生活堅硬的表面，穿透人心平實抑或虛偽、堅強抑或脆弱，以及善良、狹隘、丑陋、罪惡的不同層面，它們是從過去一直穿過來，總會有那么一個日后，你會看見生活和生命的本質(zhì)，它們品色不一地逐漸向你顯露出來： 有點殘酷，有點震驚，有點無奈。

好像一切都是一場又一場的意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的第一部長篇偵探推理小說《危機四伏》就是跟緣分里的警校有關(guān)，故事發(fā)生在唐山，陳默和林天歌的原型都是我的警校同學(xué)?！段C四伏》不同于我寫的其他任何一部書。我能寫這樣一本書，是因為跟故事里的一群人擁有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場又一場緣分。我常常想起他們，因為，他們真實的命運，人生美好的十年、二十年，是在異常的光景里度過的，我無法不用筆紀念他們！在這許多年的光景里，我一直糾結(jié)于經(jīng)歷里的許多事情，它們終歸在我的生命里是應(yīng)該被遺忘還是應(yīng)該被記?。渴聦嵣?，遺忘和記住，也都是不以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它們超越了我的生命和意志，它們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想什么時候消逝就什么時候消逝。就好像，我只是它們的一個放映機，而它們，才是真正要上映的電影，電影里真正的男女主角是它們而不是我。在這許多年里，為了記住它們我花了許多時間用來忘記，而為了忘記，我又花了許多時間用來記住。

歷史，有時就是蒙塵的歲月，只有穿過那蒙塵，我們才能看清歷史的本真。就像根據(jù)我的《危機四伏》一書改編的電視劇《追蹤》的主題歌里唱到的：有些霧正慢慢散開，有些人來……

讀書，人生的一場美好

關(guān)于文字和語言，這是每一個立志寫作者必須訓(xùn)練的，而這種訓(xùn)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們的漢文化博大精深，每一個字都有一個起源，每一個字都是有生命的。從我們學(xué)說話，到我們識文嚼字，語言和文字伴隨著我們的一生。但是，你要相信，一定有一種語言和文字的密碼是屬于你自己的。它也如指紋一樣，那是屬于你的而不同于任何一個人的語言表達，而我們想要獲取屬于我們獨有的這一個語言和文字的密碼必須先要過讀書這一關(guān)。那么怎么讀書？當然是要安靜安心地讀一切好書才是。

我記得小時候，我在鄉(xiāng)下的老家生長，我的老家在京東香河縣的安平鎮(zhèn)，就是六十多年前發(fā)生過“安平事件”的那個鎮(zhèn)子。六七十年代我的老家是一個貧窮落后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除了貧窮的鄉(xiāng)村生活，我的全部快樂就是讀父親和叔叔留在鄉(xiāng)下的一木箱又一木箱的小人書和大人書。那些書，讓我知道在我生活的小鎮(zhèn)以外，還有我一點也不認識的世界，還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和生活。就是那些書，讓我對小鎮(zhèn)以外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向往。

所以我小時候的生活就是忍受貧窮和苦難，享受讀書的快樂和對未知世界的向往。

多年以來，對于我來講，生命經(jīng)歷無外乎兩種，自身的經(jīng)歷和讀書的經(jīng)歷。我們自身的經(jīng)歷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大部分要依賴于讀書的經(jīng)歷來獲取。

而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想在書本里獲取什么了，也就是說，面對一本跟我有緣分的好書時，就像面對上蒼賜給我的一位好友，我從不心懷任何的功利，對待一本書，就像對待你人生的不可多得的一個知己，珍惜相遇，珍惜擁有。比如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有人說，全世界能把它從頭讀到尾的人沒有多少。我曾經(jīng)讀過三遍。

我同時在反復(fù)閱讀的還有博爾赫斯。法布爾的《昆蟲記》是一本科普讀物，上萬種的昆蟲，構(gòu)成一個無限神奇奧妙的世界。

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我之所以喜歡讀達爾文是因為我特別羨慕他曾經(jīng)乘坐小獵犬號進行了歷時五年的那場環(huán)球航行。我的枕邊書每日必讀的還有唐詩、宋詞和魯迅。我想，在這個功利的、充滿了喧囂而又浮躁的現(xiàn)世里，安靜于自己生命的一角，每日像必須要喝的那一杯茶，要吃的水果和蔬菜一樣，安靜安心地讀你喜歡的一本又一本好書，如此能夠直到生命的終了，就是上蒼賜給人生最大的福分！我愿在此相聚的所有朋友都能享受這樣的福分！

也有人會問什么是好書。我不贊成推薦閱讀書目，在浩瀚的歷史文化典籍的長河中，找到最滋養(yǎng)你身心和靈魂的，就是最合適你的。而屬于你的文字和語言的DNA在海量的閱讀和學(xué)習中，會如血脈和骨髓般從你的生命里長出來。相信我，如果你還在模仿某一個人說話、某一篇文字的表達，那么你還沒有讀到讓生命足以自然升華之處。我記得初學(xué)寫詩時，在一個詩歌筆會上，詩人邊國政說，今天你們這么多人都站在文學(xué)的同一起跑線上，你們會不分先后沒有差距地跑上一程，未來，誰能走到前面去，誰能走到遠處高處甚至終點，就看誰堅持讀書了。這些話，我從十六七歲一直記到現(xiàn)在?，F(xiàn)在我明白，堅持讀書是人生的一場美好。

感謝生活

從前，我在做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的時候，曾奔走在無數(shù)的突發(fā)事件現(xiàn)場和許多異樣人生里的死亡現(xiàn)場，殺人、綁架、劫持人質(zhì)、暴力襲警……那些現(xiàn)場，它們讓你感到震驚、不可思議；讓你慨嘆人世的無定無常，還有就是你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想不通，人性是在哪一刻背離了作為人的正常的行走軌道的。

那是鋪在我們眼前的謎一樣的現(xiàn)場和謎一樣的人生。刑警破案是解謎的一個過程，而采訪，同樣也是解謎的一個過程，只是我們的路徑和最終所抵達的目標是完全不同的。刑警關(guān)心的是他們都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我關(guān)心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做的時候是怎么想的。一個人不可能一出生就注定是一個罪犯，那么，在人生的哪一步、哪一個路口，他們走岔了？

所以每遇一起案子，電視采訪之余，我會抽出一個完整的時間，見一見那些掙扎在無以為挽的死亡邊緣上的犯罪者：那些已被判處死刑或是正等待被判死刑的……

我選擇“見一見”這個詞，是因為記者不是辦案的民警，雖然他所犯罪行足以被判死刑，可是他仍然沒有必須要配合你采訪的義務(wù)，話語權(quán)在他手里，他想告訴你什么和不想告訴你什么，告訴你的是真還是假，完全取決于你帶給他的第一印象，在于他對你的感覺。這一點極其重要。我要感謝那些一線辦案的民警們，大多的時候，都是他們帶著我去見那些人。我越來越多地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表面上看，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一種敵對，甚至你看到的他們之間的相處和對話完全是一種“友好”，也就是說，案是案，人是人。即使那個人即刻就要被執(zhí)行死刑，你給予他的關(guān)心和尊重也是應(yīng)該和必要的！比如，我認識的那些警察，會在臨刑前最后看一眼那個死刑犯，送送行，悄悄給死刑犯的耳朵上夾一根煙，讓他們好上路，沒有新衣服的，從家里拿一件新衣服給他們披上……

當我跟著他們?nèi)タ词厮稍L的時候，他們會備一盒煙，我開始聊的時候他們就把那盒煙遞給他，說這是胡記者給你買的，好好跟胡記者說說吧！那個我要采訪的人，他會很感激地看我一眼，接下來，我會感覺談話會變得輕松自在！后來，我學(xué)那些警察弟兄們，每遇去看守所采訪，也會買盒煙，聊的時候遞給他，談話的氣氛會一下變得不同！日后，我見過許多記者，那些沒有跟警察一起提審過犯人的記者，他們在采訪那些死刑犯的時候，拿了極其優(yōu)越的姿態(tài)對待他們，因為記者認為在與死刑犯的對峙之中，他們是高高在上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放在與他們對話的同一平面上，這就首先輸?shù)袅吮究梢赃M行得很好的一場采訪。

其實這個特殊的被采訪群，每個人的心都是極其敏感的，他們比正常狀態(tài)里的人更渴望得到你的平等對待和尊重。

我一直認為對劉招華的采訪，該算是我的記者生涯所面臨的最困難的一場考驗，許多報界的同行認為我能夠獲得獨家采訪權(quán)真是很幸運。但是，只我自己心知，獲得那個獨家采訪權(quán)不是就一定能夠見到劉招華。而且我到福建的時候，對劉招華的訊問進入到一個非常微妙的攻堅階段，從主審人員的角度，他們不希望有外人的突然介入，任何的不慎也許都能造成劉招華心理的波動從而影響訊問的正常進行?？墒?，我必須要見到劉招華。這不僅僅是因為在此之前，我關(guān)注這個人已經(jīng)好久了，關(guān)于社會上對他的種種猜測，關(guān)于他的許多的傳說，那是一個又一個需要見到他才能解開的謎……

當我把所有的外圍采訪都進行完了的時候，我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我很悲慘地被告知出于案情的考慮，我不得進入采訪了……也就是說我的獨家采訪權(quán)化為烏有了……窗外陰雨連綿著，我的心跟窗外的天差不多。我知道我的采訪已經(jīng)陷入絕境。

我在絕望的境地里仍然鼓足勇氣嘗試做一下最后的努力。我堅持和沒有放棄的最終結(jié)果是我終于能夠面對面采訪劉招華了！

當我與劉招華面對面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不同于我以往采訪的任何一個人。這不僅僅因為他當過武警、法警，熟知警察訊問的思路和思維，而是他性格里的一種虛榮和傲慢。他自視是智慧過人的“高人”，他從警察訊問他的一開板就表現(xiàn)得對警察不屑一顧地說，你們別跟我玩智商，要論玩智商，你們加起來也玩不過我……他甚至激將主審阿光說，你有四十多歲了吧？

阿光才三十多。阿光說，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嗎？劉招華就進一步說，不瞞你說，阿光，我看你的面相你頂多活到四十四歲，而且你阿光不是出車禍死就是暴死，最好的結(jié)局也是壯烈犧牲當個烈士什么的……

面對這樣的一個采訪對手，我必須小心謹慎。所以我一直默不作聲地審視他，以便找到讓他跟我聊起來的最佳的缺口……

在阿光向劉招華介紹我的身份時，阿光有意避開了我的記者身份，說，劉招華，我來向你介紹一下，這是公安部的“胡處長”……

我看見了劉招華嘴角的那一絲竊笑。他打量了我一眼，笑著問，是公安部哪個處的？我沒有想到他的先行發(fā)問。如果我騙他說我是公安部哪個處的，那么，接下來他肯定不會配合我的采訪，因為對劉招華來說，他已洞穿了阿光的話是個謊言，我若仍將謊言堅持下去，他會覺得我們在愚弄他，那是他最惱火的，也是最傷他自尊心的。所以我在心下說，我不能選擇騙他，那樣后面的采訪就全泡湯了?？墒牵瑒⒄腥A的這一發(fā)問其實是一種發(fā)難，我不能輕易連招兒都不過就向他“繳械”，那樣，他若小瞧了我，后面的采訪也不會有價值，所以我選擇了反問，我說，你猜猜看？

劉招華是樂意在我們的面前展示一下他的智商的，所以我讓他猜猜看其實是讓他充分滿足一下自己愛賣弄智商的虛榮心。果然，劉招華很得意地說，讓我猜，公安部禁毒局的領(lǐng)導(dǎo)來過了，省公安廳的領(lǐng)導(dǎo)也來過了，現(xiàn)在再來的就是搞文字報道的記者了！

我說，劉招華，你猜得不錯，以你這么高的智商，倘若不做“冰”，咱做點別的，也應(yīng)該早“功成名就”了！

他說，這算你說對了，人家算命的說，我要是在醫(yī)藥學(xué)領(lǐng)域里發(fā)展，也會成為一個“人物”的……

我跟劉招華的采訪就是從“制冰”開始談起的?！爸票睉?yīng)該說是劉招華這一生的一場“酷愛”，我的采訪完全是“投其所好”，因為像劉招華這樣的人，他不會跟你“痛說革命家史”，他以為那是“小兒科”；他也不會跟你講他的成長經(jīng)歷，在他的思想里談成長的經(jīng)歷就是“弱智”。他的眼里“制冰”是他這一生的巨大“成就”，他樂意大談特談，這沒有什么，聽他說下去，再說下去，然后在他語言的縫隙里尋找你想要的所有東西……

聽，必須要真誠。無論你面對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在你聽他訴說的時候你必須要真誠。在你跟他聊的時候，你必須表現(xiàn)出你的坦誠，即使你心知他有那么一刻說的是謊言，千萬不要揭穿他，給他留夠面子，給他留夠自尊，采訪結(jié)束后有的是時間慢慢甄別……

那一年我寫作了長篇紀實文學(xué)《女記者與大毒梟面對面》，此后還出版了長篇犯罪心理小說《大毒梟自白》，也是在那一年，因這樣的一次特殊的采訪和寫作經(jīng)歷，我被《三月風》人物雜志評為當年影響中國的九大新聞記者之一。

感謝生活，感謝記者生涯這許多年賜予我人生難能可貴的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讓我在異常的生命經(jīng)歷和體驗中參悟人性、人生和社會。

我愛這生活，這泥土

小的時候，我喜歡倚著故鄉(xiāng)的那扇柴門看鎮(zhèn)子上的那條老街，街上的人來人往，還有那些不怕風吹雨淋的大樹：我的故鄉(xiāng)多槐樹、棗樹和柳樹。

我喜歡聞柴門上的那些又舊又破的木頭的味道，它們是各種樹身上的各種年代里的枝丫銜接在一起的，它們于我，不僅僅是只有樹的味道，還有家的味道，親人的味道，故鄉(xiāng)的味道。

我從老屋的那一扇柴門出發(fā)，走過了許多的郊野、村莊和城市。

道路魚鱗一般。生活若水，從未停歇地漫過魚身。

我走在路上，踏在生活的水里，什么印跡都不會留下。我只是一條路上的背影，褲腳盡被生活的水打濕。

鳥可以在任何的絕壁上直上直下，因為鳥本身就是自己的絕壁。我在一條路的盡頭消失，我無法成為一條路，我只是一條路上脫落的鱗片，漂浮在水上，然后，被水卷走。瀑布飛流，在轉(zhuǎn)身里，被翻成另外的河流，另外的水。河流經(jīng)過的地方，草找到了它們的泥土，樹找到了它們的依傍。我找到了我的詩歌和漢字。

隔著雨簾，我看見了自己在雨后的老、素樸而朦朧。

花草都是在沒有路的，不是通向無路的泥土上。這是生活的最終。最終，我跟花草在一起，穿靛藍的粗布衫子，內(nèi)心安靜：我愛這生活，這泥土，這是我的根脈，我的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