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虹
李克農同志是中國共產黨隱蔽戰(zhàn)線的卓越領導人,也是這條戰(zhàn)線的杰出代表。我有幸在他領導下工作過15年,親聆他的教誨,得到他的關懷和培養(yǎng),所受教益終身難忘。李克農雖然已離開我們半個多世紀,但他的音容笑貌仍時時浮現(xiàn)在眼前,許多往事不斷在腦海里涌現(xiàn),引發(fā)我對這位敬愛的老首長的無盡思念。
難忘的第一次見面談話
1947年中秋節(jié)前夕,我們延安中學剛從陜北輾轉半年后東渡黃河,住在山西臨縣的郝家坡村。一天上午,中央社會部的干部王來到延安中學選調學員,我有幸被選中。當時我不滿17歲,語文成績較好。王問我:“你愿意做情報研究工作嗎?”我當時對情報工作一無所知,只聽說過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是我們黨內的傳奇人物,被譽為“龍?zhí)度堋?,但他有什么傳奇故事,做過什么貢獻,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也許是一種神秘感吸引了我,于是就回答:“愿意。”第二天,也就是中秋節(jié)那天,我和張珍、趙衛(wèi)壁(趙蒼壁的胞弟)兩位同學隨王珺步行到中央社會部。當時中央社會部在臨縣三交鎮(zhèn)附近的劉王溝村。整個中央社會部機關才100多人,分為三個室:一室主管情報,二室主管保衛(wèi),三室主管總務。我被分配在一室,張珍、趙衛(wèi)壁被分配在二室。
到達后的第二天下午,王通知我們三人,說李克農部長晚上要見我們。我聽后既興奮又緊張。晚飯以后,王帶著我們去見李克農。李克農住在劉王溝東側山坡上一個有圍墻的小院內。里面有一排坐北朝南的三個窯洞,李克農、羅青長在這里辦公。當時羅青長已被李克農派到陜北毛主席身邊工作,因此院內只有李克農,住在最東頭的窯洞里。剛進窯洞,李克農就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我環(huán)顧四周,窯洞里只有一個土炕、一張辦公桌、幾個凳子、一個文件柜和墻上的一張地圖。李克農身穿灰軍裝,中等個子,身材略胖,在國字臉上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顯得既和藹又威嚴。
坐定后,李克農首先分別問了我們三人的情況。當問到我時,他很風趣地說:“你是老布爾什維克了,聽說你還是個詩人?!闭f得我很不好意思。其實我當時入黨還不到兩年,只是比其他同學入黨早一點兒。所謂“詩人”,王去延安中學調我時看了我的作文,其中有一首詩是描寫解放戰(zhàn)爭由防御轉入反攻的,只是順口溜而已。我至今還記得前四句:“反攻號角鳴,劉鄧中原進。陳謝渡黃河,捷報傳不停?!?/p>
然后,李克農把話題轉入情報保衛(wèi)工作。他說:“要戰(zhàn)勝敵人,必須打兩種戰(zhàn)爭。一種是公開戰(zhàn)爭,一種是隱蔽戰(zhàn)爭。對于公開戰(zhàn)爭,大家很熟悉,但對隱蔽戰(zhàn)爭,大家了解很少,你們青年人就了解更少了。今天,我只是簡要地講講中央社會部的任務和一些基本要求?!?/p>
在談到中央社會部的任務時,李克農說:“中央社會部是1939年成立的,當時抗日戰(zhàn)爭轉入相持階段,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特務機關向陜北等抗日根據(jù)地派遣了大量的特務奸細,進行暗殺和情報活動,并組織土匪武裝,企圖顛覆我人民政府。因此,中央社會部成立后的主要任務是鋤奸肅特,鞏固根據(jù)地政權。但從1941年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國內國際形勢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中央需要考慮全局性的重大問題,急需搜集國際國內的戰(zhàn)略情報,作為制定政策的依據(jù)。所以,從那時起,中央社會部的主要任務,從以保衛(wèi)工作為主轉到以獲取軍政戰(zhàn)略情報為主。這是我黨情報工作的一次重大
轉變?!?/p>
在談到對情報保衛(wèi)工作人員的要求時,李克農強調指出:情報保衛(wèi)工作人員一是要對黨忠誠、埋頭苦干、無私奉獻、甘當無名英雄;二是要嚴守紀律,尤其是保密紀律,不該說的不能說,不該問的不能問;三是要熟悉主管情況,苦練基本功,做到有問必答,如數(shù)家珍;四是要養(yǎng)成認真細致的工作作風,在一些重要事情上不能出任何差錯。這四條是基本要求,必須做到。
然后李克農專門對我說了一段話。他說:“情報工作有內勤和外勤之分。你是做內勤工作的。內勤的任務是把搜集到的情報進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分析研究,透過現(xiàn)象抓住本質,把其中的重要情報提取出來,上報中央和有關部門作為決策的參考。”他特別提出,編寫情報一定要語言樸實、準確。他舉例說:“我辦公桌上點著一根蠟燭,蠟燭是白色的,你只能如實地說,不能用詩的語言來形容它,如果你說:在昏暗的窯洞里,李克農辦公桌上的燭光在閃閃發(fā)光。這樣的語言用在情報里是不行的?!?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6/12/08/banc201611banc20161104-2-l.jpg" style="">
我越聽越入神,于是就壯著膽子向李克農提出:“您能不能給我們談談‘龍?zhí)度艿墓适拢俊彼f:“今晚我還有事情,以后再說吧!”于是我們就告辭了。李克農的談話雖然只有半小時,但他那嚴格詼諧的風度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委托羅青長講“龍?zhí)度堋鼻閳笳n
在我們三位同學來中央社會部不久,部里人事部門又從延安大學、米脂中學、賀龍中學調來七八位學生,年齡都在15歲到18歲之間。這是中央社會部首次調來這么多的青少年干部。在我們來之前,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是抗戰(zhàn)初期的所謂“三八式”干部,我們可謂是“新鮮血液”。凡是新到中央社會部的同志,都要接受情報史的教育。李克農沒有忘記我的請求,委托剛從陜北回到機關的羅青長(經常往來于陜北和山西之間)給我們講“龍?zhí)度堋钡那閳笳n。羅青長從中央社會部成立不久就調到部里工作,當時是一室的主任,熟悉情況,口才又好,講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我邊聽邊記,受到了一次生動的情報工作的啟蒙教育,至今難忘。羅青長說:
1927年大革命失敗以后,黨中央機關進駐上海。當時的上海情況復雜,敵特云集。那里有國民黨特務機關、日本特務機關、歐美特務機關以及青幫、紅幫等幫派勢力。他們都把矛頭指向共產黨,指向黨中央。
為了保衛(wèi)黨中央的安全,黨中央于1927年11月成立特別行動科(簡稱“中央特科”),由時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顧順章負責,直接受周恩來領導。中央特科成員有陳云、陳賡、李克農、李強、潘漢年、劉鼎等人。1928年至1929年,周恩來趁國民黨建立最高特務機構的機會,先后派李克農、錢壯飛、胡底三人打入國民黨特務機關的核心機構中統(tǒng)局,李克農擔任中統(tǒng)局電訊部門負責人,錢壯飛擔任中統(tǒng)局局長徐恩曾的秘書,胡底以影視工作為掩護,從事情報工作。他們三人成立一個情報小組,由李克農任組長。
中央特科為什么由顧順章負責呢?因為他是工人出身,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參加上海武裝暴動時擔任糾察隊隊長,表現(xiàn)英勇。1930年因積極推行“立三路線”,被選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此人鬼點子很多,還會變魔術,經常通過非正常手段為黨中央籌集經費,且生活腐化,曾受到周恩來的批評。
1931年4月,中央派顧順章護送張國燾、陳昌浩去鄂豫皖邊區(qū),完成任務后,顧順章滯留武漢。在武漢期間,他以藝名“華光奇”的招牌在公眾場合表演魔術,結果被叛徒尤崇新認出,遭國民黨武漢行營偵緝處逮捕。
顧順章被捕后立即叛變,主動向偵緝處處長蔡孟堅提出,他要去南京面見蔣介石、陳立夫,提供他所知道的共產黨中央的重要機密。
4月25日,正是星期六,中統(tǒng)局局長徐恩曾照例去上海玩女人,辦公室只留錢壯飛值班。從傍晚到深夜,錢壯飛連續(xù)收到六封“親譯”的特急電報。所謂“親譯”電報,是指徐恩曾要親自譯電的絕密電報。通?!坝H譯”密碼本均由徐恩曾隨身攜帶,碰巧那天徐去上海之前,錢壯飛勸他把密碼本留下,免得丟失。徐出于對錢的信任,就把密碼本留給了他。
錢壯飛覺得,這連續(xù)發(fā)來的六封“親譯”特急電報非同尋常,一定有重大事情發(fā)生,于是他連忙把辦公室的大門反鎖,開始用密碼本譯電。他譯出后大驚失色,竟然是顧順章叛變。電報稱,如果能將顧順章立刻押解南京,三日之內,定將上海的中共中央機關和中央領導人一網打盡。電報還說,徐恩曾身邊有共產黨潛伏人員,消息切勿泄露。
錢壯飛知道,顧順章是中央特科的負責人,對中央機關和中央領導人的住址一清二楚,他的叛變使中央領導人處于極端危險之中。關系重大,萬分火急,于是他立刻將電報內容寫成一份情報,要女婿劉杞夫連夜乘火車趕往上海面交李克農。他本人把電報封好,原樣放在寫字臺上,隨后也離開南京潛伏起來。4月26日晨,李克農收到情報后,即以最快速度上報中央。陳賡是他與中央特科的聯(lián)系人,因為當天不是接頭日,他經多方查找,終于找到陳賡,并同去向周恩來匯報。周得悉后當機立斷,立刻分頭通知在上海的中央領導人瞿秋白、李立三、王明、博古、陳云、鄧中夏、李維漢等人迅速轉移。
4月26日,顧順章由武漢乘軍艦被押送至南京,面見了蔣介石、陳立夫,供出了中共中央領導人在上海的住址。蔣介石立即下令上海軍警憲特全面出動,原指望將我黨領導人一網打盡,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徐恩曾為此事受了處分,顧順章也因后來不被信任遭國民黨槍殺。
因此,以李克農為首的情報小組,在關鍵時刻,為保衛(wèi)黨中央立了大功。周恩來把他們譽為“龍?zhí)度堋?。毛主席也曾說:“李克農、錢壯飛等同志是立了大功的。如不是他們,當時許多中央同志包括周恩來同志,都不存在了?!崩羁宿r后來成為我黨我軍隱蔽戰(zhàn)線的卓越領導人。錢壯飛于1935年4月在長征途中犧牲于貴州金沙縣后山鄉(xiāng),時年39歲。胡底1931年8月回到中央蘇區(qū),先后擔任中華蘇維埃政府政治保衛(wèi)局偵察部部長、紅一方面軍政治保衛(wèi)局執(zhí)行部部長等職;1935年9月因反對張國燾錯誤路線被殺害,犧牲時年僅30歲。
聽了這堂“龍?zhí)度堋钡那閳笳n,使我對李克農更加敬重,對情報工作的重要性也有了進一步認識。
聽李克農講“王石堅案”經過及教訓
剛進入中央社會部不久,我聽到老同志們在議論,中央社會部在敵區(qū)的王石堅情報系統(tǒng)遭到破壞。但王石堅是何人?為什么遭到破壞?破壞程度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便打聽。因為李克農剛說過,情報部門有一條紀律,不該說的不能說,不該問的不能問。正巧1947年11月下旬,我姑父胡喬木從陜北毛主席身邊來到山西臨縣辦事,順便和姑媽谷羽(當時在臨縣三交鎮(zhèn)搞土改)來中央社會部看望李克農和我。于是李克農派人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他們談了一上午,我和姑媽就在旁邊聽著。開始胡喬木談毛主席轉戰(zhàn)陜北的情況,也談到熊向暉提供情報所起的作用。隨后李克農把話題轉到王石堅案件上,因為李克農剛為王石堅案給毛主席和黨中央寫了檢討報告,他想從胡喬木那里了解毛主席、周恩來等人有什么指示,于是他講了王石堅案的經過和經驗教訓。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潛伏敵區(qū)情報組織被破壞的情況,感到既新奇又震驚。通過李克農的談話,我大致知道王石堅案是怎么回事,許多年后,我又看到不少資料,熊向暉在我任胡喬木秘書期間,也曾同我徹夜長談,使我對這一案件有了較清楚的了解。
王石堅,原名趙耀斌,山東文登人,大革命時期參加中國共產黨,曾在北平從事革命活動。1941年6月,王石堅被派到西安接替羅青長的工作。當時的主要任務是:負責聯(lián)絡潛伏人員熊向暉(時任胡宗南的侍從副官和機要秘書)、陳忠經(時任三青團西北地區(qū)負責人)、申?。〞r任西安地區(qū)三青團負責人),指導他們工作。在胡宗南進攻延安期間,他們(主要是熊向暉)曾提供不少重要情報,對粉碎胡宗南軍隊圍殲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圖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被譽為繼李克農、錢壯飛、胡底“前三杰”之后的“后三杰”。
王石堅去西安后,除經營原有情報關系外,又大大拓展了情報網絡,在北平、蘭州、沈陽、承德、保定等地建立了情報組織。
1947年9月23日,王石堅在北平交道口京兆街23號的秘密電臺被國民黨特務機關破獲,臺長李政宣及報務員、譯電員四人當場被捕,并在住地搜出大量電報底稿。李政宣是王石堅與北平情報組織的聯(lián)系人,被捕后很快供出他所知道的潛伏人員和上級領導人。敵人順藤摸瓜,使王石堅在華北、西北、東北地區(qū)情報組織和五部地下電臺遭到毀滅性的破壞。被捕的情報干部達44人,受牽連被捕的123人。其中五名重要情報人員(謝士炎、朱建國、丁行之、石淳、趙良璋)英勇犧牲。王石堅本人也被國民黨特務機關抓獲。所幸的是,熊向暉等三人未遭逮捕,此時他們已被胡宗南送往美國深造。后經李克農多方設法,使他們安全回到中央社會部。
面對王石堅情報系統(tǒng)遭到如此大的破壞,時在山西臨縣山溝里的李克農心急如焚,寢食不安,他一面寫書面檢討呈送毛主席和黨中央,匯報情況,總結教訓,請求處分;一面采取應變措施,盡量減少損失。
李克農在談完王石堅案的經過后對胡喬木說,他在檢討報告中總結了幾條教訓:一是不應讓王石堅同時負責多個地區(qū)的情報組織,讓他的情報系統(tǒng)搞得如此龐大;二是情報工作、統(tǒng)戰(zhàn)工作和地下黨工作不應相互交叉,北平最大的教訓就是在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時期發(fā)展的各種關系全部交給了王石堅領導;三是對王石堅系統(tǒng)的工作要求過多,情報信息量過大,致使電臺發(fā)報時間過長,增加了暴露的機會;四是對王石堅情報系統(tǒng)研究指導不夠。李克農對此深感內疚,請求中央給他處分。
胡喬木告訴李克農:毛主席和周恩來都已看了他給中央的檢討報告。周恩來說,公開戰(zhàn)爭也有打敗仗的時候,何況隱蔽戰(zhàn)爭,處分就不必了,只要接受教訓就好。毛主席贊同周恩來的意見,希望李克農盡快穩(wěn)定情緒,振作精神,為解放戰(zhàn)爭提供更多有價值的情報。
聽了他們的談話,我一方面覺得人無完人,任何人都會犯錯誤,但犯了錯誤,能夠正視錯誤,總結教訓,主動承擔責任,不諉過于他人,這表現(xiàn)出了李克農的高貴品德;另一方面使我懂得隱蔽戰(zhàn)線特別是在敵區(qū)開展情報工作必須遵循隱蔽精干的原則,違反這個原則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為對口接管北平做充分準備
由于解放戰(zhàn)爭即將取得全面勝利,黨的工作重心將由農村轉移到城市,情報保衛(wèi)工作也要適應形勢的變化,努力學會接收和管理城市。為完成對國民黨北平市警察局的接管工作,保衛(wèi)黨中央的安全,李克農做了多方面的準備。
一是思想準備。1949年1月上旬,李克農出席了在西柏坡召開的黨的七屆二中全會?;貋硪院?,立即召開中央社會部全體黨員大會,傳達學習毛主席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他集中講了“兩個務必”和“進京趕考”的問題。他強調指出:“兩個務必”是向全黨敲起了警鐘,更是為我們情報保衛(wèi)人員敲起了警鐘。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我們情報保衛(wèi)人員要同社會上各種人物打交道,甚至要打入敵人內部,混入三教九流之中,他們腐朽的思想作風必然會影響我們,甚至可能腐蝕我們,我們時刻面臨金錢女色的考驗,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泥潭之中。因此,“兩個務必”對情報保衛(wèi)人員尤為重要。李克農還說:中央機關很快就要進駐北平,毛主席稱之為“進京趕考”。我們情報保衛(wèi)工作者將是第一批“進京趕考”的人員。先頭部隊已經出發(fā),即將進入北平。我們能不能通過這場考試,就要看大家對“兩個務必”學習領會得怎么樣,能不能把它運用到實際行動中。我真心希望大家能夠考試及格,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李克農傳達講話后,我們用了一周時間進行學習討論,大家都聯(lián)系實際談了自己的感受。大家認為,這是黨中央根據(jù)歷史教訓對全黨發(fā)出的告誡,也是進城前給全體黨員打的預防針,它對全黨尤其對情報保衛(wèi)人員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和長遠意義。
二是組織上的準備。從1948年9月開始,經中央批準,李克農指派羅青長、劉涌等人從西北局、華北局、華東局、晉綏分局選調100多名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有斗爭經驗的地、縣級優(yōu)秀干部,在河北省建屏縣西黃泥村(與中央社會部只有一河之隔)舉辦了一個特殊訓練班——“進京訓練班”,為建立“北平市公安局”做準備。9月17日,在李克農主持下,訓練班正式開學,劉少奇、朱德、任弼時出席了開學典禮,并作重要講話。訓練班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譚政文任主任,劉涌、龍潛任副主任。訓練班的主要課程有情報保衛(wèi)人員的修養(yǎng)、公安、情報、偵察、審訊等知識技能。李克農親自講課。他提出:這個訓練班的訓練內容,除了講業(yè)務課以外,還要講形勢、講政策、講情況,交流經驗,整頓思想。教學方法是: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互教互學,生動活潑。他還特別指出:毛主席和黨中央將進駐北平,而北平又是國民黨在華北的大本營,社會情況十分復雜。既有清朝的遺老遺少、下野的軍閥、失意的政客,又有潛伏的漢奸特務、官僚資本家、封建把頭、惡霸、慣匪以及地痞流氓等。再加上國外敵對勢力的滲透。他們必然要千方百計地進行破壞。如何打擊敵對勢力的破壞活動,保證黨中央的安全,是擺在情報保衛(wèi)部門面前的首要任務。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時刻提高警惕,決不能掉以輕心。李克農還針對大多數(shù)學員沒有進過大城市的情況,熱情地教大家如何打電話,如何使用抽水馬桶等生活常識,使大家深受教育。訓練班原計劃學習一年,由于北平和平解放即將談判成功,訓練班只辦了三個月就提前結業(yè)。12月28日,李克農派譚政文率領108人(號稱“一百零八將”)由西黃泥村出發(fā),到河北涿縣集中,成立“北平市公安局”,由譚政文任局長,馮基平、劉涌、龍潛任副局長。下轄36個分局,局長、副局長均由訓練班的學員擔任。一切就緒,隨時準備進駐北平。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這批人員在譚政文帶領下進駐北平,接管了國民黨的警察局。正是有了這批事先準備好的干部,因此進入北平后工作非常主動,他們后來成為北京市公安局的骨干力量。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李克農的戰(zhàn)略眼光。
三是資料準備。由于大家對北平情況不熟悉,為便于接管工作,李克農指示主管情報的一室盡快編印一本《北平概況》的小冊子,包括北平的區(qū)域劃分、人口分布、街道名稱、風俗習慣、名勝古跡、國民黨黨政軍憲特機關駐地和重要設施等,都要詳細加以搜集和編輯,并在北平地圖上標注出來。編寫工作從1948年9月開始,由于大家對北平情況不熟悉,連北平有幾條主要街道、名勝古跡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編起來非常困難。恰好從北平來了幾位地下黨的青年學生,他們對北平情況非常熟悉。在他們的幫助下,很快編出《北平概況》,及時完成了任務,受到李克農的表揚。這本小冊子是“進京訓練班”的重要教材,對他們熟悉北平情況有很大幫助?,F(xiàn)在,這本小冊子已作為歷史文物存放在西柏坡紀念館。
對青年干部的培養(yǎng)教育和嚴格要求
從1947年調入中央社會部到1962年李克農逝世,我基本上都在李克農身邊工作。我不是他的秘書,而是從事情報研究和通報工作的。由于上報中央的重要情報要經過李克農批發(fā),所以我們科(后變?yōu)樘?、局)大部分時間和李克農住在同一地點。我們先后隨李克農住在弓弦胡同15號、朝陽門內大街344號以及米糧庫4號。在與李克農接觸中,我切身感受到他對我們青年人既嚴格要求,又注意培養(yǎng)教育。現(xiàn)略舉三例:
其一,我到中央社會部不到一年,曾在工作中發(fā)生一次差錯,受到李克農的嚴厲批評。情況是這樣的:我剛去中央社會部時,無法勝任編寫情報的工作,只能幫助抄抄寫寫。那時辦公條件很差,發(fā)出的情報只能靠抄寫和刻蠟板油印。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做這些工作。有一次,由于我粗心大意沒有將油印好的情報刊物逐頁檢查就裝訂發(fā)出了,碰巧發(fā)給王明(當時主管政法工作)那份刊物少了一頁,引起王明的極大不滿。他特地給李克農寫了封信,并把刊物退回來。于是李克農把我叫去,嚴厲地批評了一頓。他說:“我早就說過情報工作無小事,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要認真仔細。你發(fā)出之前為什么不仔細檢查?你知道王明歷史上的情況嗎?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他會怎么想呢?這不是一般事務性的差錯,要有政治頭腦啊!”李克農要我寫一份檢查送王明,并重新發(fā)一份刊物給他。為了加深我的印象,說明差錯帶來的危害,李克農還舉了另外一個例子教育我。他說:“解放戰(zhàn)爭初期,我們曾發(fā)電報給國民黨地區(qū)的潛伏人員,告訴他原來的聯(lián)絡點已經暴露,要他迅速轉移到新的聯(lián)絡點??墒亲g電人員卻把新的聯(lián)絡點的門牌號碼譯錯了,耽誤了及時轉移的機會,導致我情報人員被捕犧牲。這就是血的教訓?。 崩羁宿r講的這個事例和對我的批評,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里,“認真細致”這四個字,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其二,1949年中央社會部進入北平不久,鑒于北平社會復雜、治安不好的情況,李克農同羅青長商量,對青年干部要嚴格管理,并規(guī)定了一些制度。如規(guī)定外出兩人同行制度。凡科以下干部外出(指出機關大門)時,必須兩人同行,就連同外單位的人談戀愛,后面也要跟一個人;個別同志春節(jié)回家探親,也要派人陪他同去,以防不測。再如,規(guī)定個人信件檢查制度,凡是個人來信,收發(fā)室收到后先交領導審查,然后才能交給本人。凡是發(fā)出的信件,也必須交組織審查后才能發(fā)出,以防泄密。這些規(guī)定,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很不近人情,甚至侵犯了人權,可是我們當時覺得這是從革命利益出發(fā),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有一次李克農問我:“你們年輕人對這些制度有什么想法?大家能接受嗎?”我說:“這是出于保密工作和個人安全的需要,都能接受?!彼⑿Φ攸c了點頭。我講的都是實話,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覺悟。后來,由于北京治安情況好轉,便取消了這些規(guī)定。
其三,進入北京以后,辦公條件大大改善,抄抄寫寫的工作大大減少,1950年初,羅青長把我送到總參作戰(zhàn)部訓練班學習了半年,回來后讓我協(xié)助一位老同志研究和編寫國民黨軍事方面的情報,半年后又讓我獨立主管此項工作。那時我們處與李克農同住朝陽門大街的一座院子里,有一次他把我叫去“聊天”,詢問我的工作情況。然后問我:國民黨在金門有多少駐軍?我答上來了。又問我:都是什么番號?我也答上來了。再問我:軍長是誰?我也答上來了。正在得意之時,他接著問:師長都有誰?這下把我問懵了,想了一會兒,沒有答上來。然后他和藹地說:“你四個問題答上了三個,作為學生考試來說,你及格了。但作為情報人員來說,你不及格。我們要求情報人員對自己主管的情況做到有問必答,對答如流,如數(shù)家珍,不能有任何差錯。因為在特殊緊急的情況下,是不允許你翻箱倒柜查閱材料的,必須把情況記在腦子里。這是情報人員的基本功。”接著,他講了親身體會:“我在上海特科工作時,很多中央領導同志都在上海,并且設有很多聯(lián)絡點,這些領導人和聯(lián)絡點的地址、電話不允許記在本子上,都要記在腦子里。顧順章叛變后,我和陳賡之所以能迅速通知中央領導人轉移,就是靠平時對他們的地址、電話熟記在心。如果平時不記或記得不準確,關鍵時刻就會誤事,其后果不堪設想。你現(xiàn)在還年輕,人又聰明,記憶力好,一定要下苦功夫,把基本功搞扎實。”聽了李克農這次談話后,我確實下了一番苦功夫,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基本上達到了他的要求,在部里被譽為“活字典”。1955年,李克農有一次問我:“你的外語怎么樣?”我說利用業(yè)余時間學了點兒英語,但是不能用。他說:“現(xiàn)在情報工作的重點已轉向國外,不會外語不行?!庇谑撬土_青長商量,把我送到外交學院分院(國際關系學院前身)學習了四年英語。1959年畢業(yè)后,派我作為工作人員三次隨國家領導人出國訪問,在實際工作中經受
鍛煉。除我之外,李克農還先后將身邊工作的多名青年送出去學習。
我在情報部門工作30年。有兩個人對我影響最大,一個是李克農,一個是羅青長。我之所以能為黨做些事情,后來走上領導崗位,都是和他們的親切關懷和教育培養(yǎng)分不開的,是他們?yōu)槲掖蛳铝嘶A。我非常感激他們,懷念他們。謹以此文作為我對敬愛的老首長的永久紀念。(編輯 王 雪)
(作者是中央顧問委員會原副秘書長)